意识到这点时,洛知卿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她放任自己向下落,直到水面上的阴影模糊不清,这才缓缓拨开水流,往对岸游去。
水|很|深,也很凉,洛知卿其实对于东郊猎场的地形并不了解,也不知道游到对岸需要多长时间,有那么一瞬她是绝望的。
然而没有被逼到绝境,她还不想死。
她已经不想再忘记任何事了。
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洛知卿的手臂开始发软,窒息的感觉逐渐加深,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往上看去,只能瞧见一大团黑影正朝着她接近。
洛知卿大惊之下便要后退,下一瞬却突然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天光拨开深水,少年在一簇日光的映照下朝她伸出手,水波随着他的动作向外扩散,一点一点扩散到她的指尖。
似乎是觉得她怔愣的模样很有趣,少年的嘴仍旧鼓着,却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一连串的气泡自他嘴边飘出,向上漂浮,与他身后被冲开的长发混在一起。
洛知卿忍俊不禁,在那一刻果断地搭上对方的手,随着他的力道一同向上游,直到耳边听闻“哗啦”一声,天光大泄,呼吸终于顺畅。
出水的地点就在对岸不远处,两人半游半走到岸边,浑身湿透,力气也消耗了大半。
洛知卿坐在岸上朝对面看去,试图搜寻平德容等人,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就在此时,右腿被人触碰,洛知卿下意识躲开,动作的下一瞬才意识到是程西顾。
程西顾的手仍旧停留在半空,但却没有尴尬的神色,只是皱眉道:“你受伤了。”
洛知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小腿处有一大团深色的痕迹,且能感受到阵阵刺痛传来。
见她这副样子,程西顾难得叹了口气:“你都不疼的么?”
“可能是水的原因......”洛知卿抿了抿唇,“我没感受到疼。”
程西顾很是无奈。
半晌,他抬手将前额滴着水的几缕发丝捋到脑后,道了一句“失礼了”便将她抱了起来。
洛知卿惊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确实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虽然......虽然无可抑制地开始害羞起来。
没好意思抱住对方的脖子,洛知卿只小心翼翼地抓住对方肩膀的衣服,微微低着头,以免让对方看见她如今定然烧红的脸颊。
耳畔传来震动鼓膜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亦或者是他的。
为了打破这令洛知卿有些心慌的氛围,她只好找了个话题:“侯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西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洛少卿在让圣上过目张荃一案的卷宗时,‘不小心’将南疆探子一事也夹在了其中。”
他将“不小心”三个字咬得极重,稍稍一猜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而在这之中,又包含了洛少卿对京城内探子身份的诸多怀疑。”程西顾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其实在刚才,一共发生了两波刺杀。”
洛知卿一愣:“两波?”
“嗯。”程西顾颔首,“一波是平德容对你的刺杀,一波发生在宇文翊那里。”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程西顾抱着她步入了一座山洞,骤然变暗的视线令洛知卿有些心慌,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服。
“别怕。”
安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感受着对方胸腔的震动,洛知卿默默点了点头。
直到对方将她安置在巨石上,她才终于来得及问出有关他上一句话的问题。
“南疆不可能对合作者宇文翊下手......”她沉吟道,“所以,另一波刺客......莫非是争夺皇位的皇子所指使?”
程西顾笑,蹲下身看着她:“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你忘了我方才说的‘洛少卿对探子身份的怀疑’了?”
洛知卿顿了顿,恍然大悟:“是陛下?”
洛长墨既然将自己对于与南疆有关之人的身份说了出来,即使没有证据,圣上对于这些人也定然会有所提防。
只不过洛知卿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狠。
程西顾不以为意:“天家感情最是凉薄。”
说完,他起身走到一旁,将散落的树枝拢起来,用火折子点起了火,而后又搭起了一个木架子,撕下内衬一角,搭在了架子上。
洞内一瞬变得明亮,他回头看着她的腿,犹豫片刻,“这么放着会加重伤势,我......帮你处理一下?”
号令军队的将军何时用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洛知卿原本面上刚刚消下去的热度再次涨了起来。
她将右腿伸了出去,轻声道:“那......有劳侯爷。”
湿透的长裤与伤口黏在了一起,程西顾卷起对方的裤腿的时候,明显感到对方的身体颤了一下,虽然没有往回缩,但腿上的肌肉绷紧,微微发着抖。
“可能有些疼,你忍一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嗯”,程西顾没有抬头,快速地将伤口清理干净,等内衬的布条干的差不多了,取下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药洒在布条上,最后将布条覆盖到伤口上,仔细又尽量轻柔地绑好。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竟是......哭了。
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她的眼眶红红的,咬着唇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可怜极了。
见他看过来,对方便倏然垂下眼睫,那一颗泪珠便顺着惯性滚落下去,沾湿了脸颊。
程西顾觉得自己的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对......对不起。”他慌张地道歉,却又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是我没控制好力道。”
洛知卿摇摇头:“不,不关侯爷的事,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呢?
明明以往就算自尽,就算承受死亡的痛苦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今日见到对方那么轻柔地对待她的伤口,她突然就无端觉得委屈起来。
于是泪意来得快且汹涌,她竟没能忍住。
深吸一口气,洛知卿擦了擦脸颊,决定揭过这个话题。
她微微笑了下:“侯爷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呢。”
“嗯?”程西顾稍稍一愣,“什么样?”
“见到女孩子哭会手足无措。”洛知卿道。
程西顾闻言,垂眸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太擅长安慰人。”
回想起当时对方劝说她时用的“出恭”二字,洛知卿忍不住笑出声。
她倒觉得,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会安慰人了。
视线落在对方低垂的眼帘上,那一抹看着便令人心惊的疤痕始终困扰着洛知卿,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找到机会问道:“侯爷的伤......是怎么得来的?”
程西顾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眼尾,“这个么?”
他放下手,转眸看了眼燃烧的火光,没有急着搭话:“我先将衣服烤干,等它干了,再换成你的。”
他说着,走到木架的另一面,将外衣脱下来后挂在了架子上,两人所处的位置在这一刻被划分为山洞的两部分,洛知卿转回目光时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形了。
“这个伤,是我在十四岁那一年受的。”
程西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洛知卿回想了一下,他十四岁时,正是双亲皆逝的那一年,也是他怒斩叛徒,带领军队攻破西燕的那一年。
所以......是在那个时候吗?
“我很幸运罢?”似乎是打破这种沉闷的氛围,程西顾的语气微扬,“随行的军医说那一刀若是再往旁边偏一点,我这眼睛就不能要了。”
洛知卿垂眸,心里有些难过。
将士在外面拼杀,身上荣获诸多“荣誉”,看着是风光,却很少有人能够体会这些人在那一刻的苦痛。
然而对方的好意,她不会拒绝。
微微笑了笑,她点头:“嗯,很幸运。”
外面有轻笑传来,看起来对方此刻很愉悦。
没过多久,架子上干透的外衫被对方取下送了过来,洛知卿有些怔愣。
“你身上的衣服也要烤一烤,先穿这个罢。”程西顾维持着递衣服的动作,头却转了过去,“你放心,我不会看的。”
红晕再次爬上了脸颊,洛知卿张了张口,想要拒绝,然而临到嘴边却又觉得实在太过矫情。
毕竟身着单衣出现在这人面前并不是第一次,况且对方为她保持了最大程度的礼节,此刻拒绝,似乎还有些不信任对方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何,如今在他面前,似乎做什么都有些不太自然的感觉。
犹豫片刻,洛知卿终于还是缓缓将外衫脱下,内心的紧张让她连做这种小事都做的磕磕绊绊,幸而程西顾如他所说始终没有往这边看,不然场面一定会更加尴尬。
半晌,洛知卿伸手接过对方的衣服,披上后又将自己的外衣送了出去:“有劳侯爷。”
程西顾接过,就势将衣服搭在了架子上,而后走了出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洛知卿松了一口气。
“等衣服干了,我会把你送回去。”
听到对方的话,洛知卿也顾不上心里那点作祟的情绪了,问道:“可是侯爷不是暗中留在京城的吗?这样一来,侯爷的踪迹便暴露了。”
“没关系,我会伪装一下,况且,”对方的话音顿了顿,等再出现的时候,声音小了不少,“你比较重要......”
洛知卿有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待她细细回想,又觉得除了这句话,好像......没有别的可能了。
陷入安静的石洞中,心事开始涌动,胸腔中的跳动被无限放大,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洛知卿抓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轻声问道:“侯爷......对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外面沉默了很久,才又听到对方的声音,却并不是针对此问的回答。
“洛知卿,我昨日想起了上一次死亡时的场景。”
从来没听过对方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洛知卿不免怔愣,然而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后,她就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了。
而程西顾紧接着道:
“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洛知卿:“......”
重点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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