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临水大营
“将军,这次北狄来得突然,您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洛珩与副将方从营外回来,听身边人这么一问,他也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对劲。”副将说,“以往北狄都是在入冬后因边界纠纷才顺势开战,在夏日进攻的次数很少。更何况北狄不善水,两国边界处的扶河只有在冬日才能结冰,若是在夏季过河,于北狄来说,反而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啊。”
洛珩听了,不置可否。
正当两人说着的时候,大营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没等洛珩回头看去,便听闻有人道了一句:
“建水来信。”
“建水?谁来的信?”
“是洛大小姐!”
洛珩倏然回头,诧异与担忧从面上一闪而过。
怎么会是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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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卿原本正为了没办法给外面传递消息一事发愁,没成想不久后,看守她的丫鬟突然和她说,她们要离开建水了。
“去哪里?”洛知卿有些诧异。
“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殿下只说是近日将东西收拾好,三日后启程。”
洛知卿见对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也没再问。
送走丫鬟后,她便开始在房间内思考,在这座院子里留下消息的可能性。
宇文翊所说的计划是一定要传递出去的,虽然从对方的话里看,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但计划与破解的方法早一分让外界知晓,便多一分挽救大魏的可能。
虽说魏帝现在对她的涅槃石虎视眈眈,但这毕竟是她的国,即便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她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洛知卿在房间内转了两圈,最终打起了窗棂的主意。
窗棂是木质的,虽说这房间看上去打理得十分用心,但这木头用久了,上面的痕迹与破损仍是能够看出来的。
窗户两侧都有帘子,平日里是拉开的,正好将旁侧的窗棂遮挡住。
洛知卿见外面看守的人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便快速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比了比长度,用尖端在窗棂上挖下来一块木条,而后就这处残缺又挖深了些许,见深度应该足够了,便将木条拿下来,吹走窗户上的碎屑。
做完这些,洛知卿朝外面喊了一声,让那丫鬟进来。
“小姐有何事?”
“我突然有些馋糖葫芦,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洛知卿道。
那丫鬟似乎对她这突然的要求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应了,说立刻去外面取。
趁这个功夫,洛知卿将最近得到的消息与猜测一一写在了一张纸上,因为要让纸张尽量小,写下去的字便也比平日小了许多。最后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将纸竖着折起来,又从底部向上卷,想要卷成放进信筒里的那种模样。
不过她手上刚卷了一半,便听见门口那里有了动静,她连忙将纸顺手塞在袖子里,一回身,却见宇文翊拿了两串糖葫芦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手上捧着的像是女子的衣裙。
洛知卿忍不住蹙了下眉头:“怎么是你?”
宇文翊却对她面上的表情变化不以为意:“我听说你想吃糖葫芦,正好让他们为你做的衣服也好了,便一起拿过来让你瞧瞧。”
“多谢了,不过我有自己的衣服,旁人送的,怕是穿不惯。”洛知卿语气淡淡的。
“可你那一世穿的衣服也是我让人去做的。”宇文翊笑着道,“那时既能穿,如今怎么就穿不惯了?况且你自离京后便没怎么在路上停留,那些衣服早就脏了,我让人给扔了。”
洛知卿心里很是不悦,但如今“寄人篱下”,她便干脆省了质问对方为何随意动她东西的矫情话。
只是听着对方提到两人的过往,她还是微微偏过了头,有些难堪。
宇文翊见她没再出口拒绝,便笑着将糖葫芦递过去:“给,你不是想吃了吗?”
洛知卿下意识后退一步,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平静道:“先放着罢,我此刻没有胃口。”
宇文翊也不强求,让丫鬟将衣服放下后又拿了个盘子来,将糖葫芦放在放下了。
“这两日好好休息,等到启程后在马车上恐怕会颠簸许久,我不希望你生病。”
见他说完要走,洛知卿想了想,问道:“我们要去哪?”
宇文翊像是意料之中她会有此一问,转身之后脚下动都没动,道:“南面。”
洛知卿闻言眸光一亮。
南面?南境?
宇文翊见她没再说话,便抬步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正好天色暗了下来,丫鬟顺便帮她点了灯,而后退了下去。
等外面安静下来,洛知卿轻手轻脚地将糖葫芦悬放到烛火上。
片刻后,眼见糖浆要从糖葫芦上滴落,洛知卿将木条拿了出来,用朝里的一面接了上面滴下来的糖浆,而后放下糖葫芦,轻轻走到窗户旁边。
她尽量让自己的身形被帘子挡住,而后快速将袖子里卷好的纸塞进了窗棂上早就挖好的坑里,又把木条黏了回去。
虽然不能做到严丝合缝,如原本一样,但离得较远,只要不细细打量,再加上有帘子的遮挡,应当不会有人看出来。
……但还是希望周开能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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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亮,门外便有丫鬟来敲门。
这两日洛知卿都没有睡的太深,听到动静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着那丫鬟捧着水走到屋内。
“洛小姐,奴婢帮您梳洗。”
洛知卿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让对方帮她换上了昨日宇文翊送来的衣服,不过直到穿上之后她才觉得,这件妃色的裙装看上去有些眼熟。
不过她也没有细想,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后又布了早餐。
早餐结束后终于到了启程的时间,临出发之前,洛知卿终于找到了个机会将与周开同行时束发用的发带扔在了窗户下面的角落里,以做提示。
做好这一切后,洛知卿便跟着来找她的人向外面走去。
出了院门,洛知卿见门前只停了两辆马车,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
这院子里这么多人,这车恐怕是装不下,难道宇文翊其实并不打算将这些人都带走?
那周开的潜入怕是更加难了……
“卿卿。”
不等洛知卿忧虑,宇文翊便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立在其中一辆马车旁边,朝她伸出手。
“来,你与我一辆车,先上车罢,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你不必管。”
洛知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遭,见两侧林中偶尔有些许动静传来,便知隐藏在暗处的人必不可能少,因而也就没起趁机逃跑的心思。
不过她也不是腿断了,自然不用对方搀扶,她越过宇文翊,扶着马车,自己跳了上去。
宇文翊也不恼,他似乎只当她是在闹脾气,目光温和地看着,一副宠溺的样子。
洛知卿上了马车,回身正要将帘子放下,眼尖却瞥见一人朝着宇文翊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动作没停,身形却也没动,只坐在帘子旁边,敛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已经都收拾好了。”
那人只毕恭毕敬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是宇文翊有些低沉的声音。
“嗯,启程罢。”
察觉到对方的脚步声似乎是向着自己来的,洛知卿轻手轻脚地往马车里面挪了挪。
很快,宇文翊拉开了车帘,朝她笑了下,而后上了马车。
洛知卿没搭理他,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方才外面那人无疑是周氏没错,她定然不会认错对方的脸,不过,当初宇文翊既然说自己与南疆是合作关系,那么作为南疆人的周氏为何会对宇文翊这般毕恭毕敬?
难道作为一个合作者来说,宇文翊的地位竟是比周氏这个南疆人来说还要高么?
还有称呼……他们称呼洛云瑶为瑶玉大人无疑是按照南疆人那边的习惯没错,那到了宇文翊这边怎么又按照大魏的习惯来了呢?
“在想什么?”
宇文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马车微微一晃,看样子是启程了。
洛知卿看了他一眼,语调还是平平的:“没什么。”
宇文翊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漠,闻言也只是悠闲地给她倒了杯茶,语气还是十分温和的模样:“卿卿之前去那个村子,是有什么事么?”
……村子?
洛知卿愣了下才猛然想起,她之前答应离之的那件事还没有完成!
最近一直被宇文翊困在这里,想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竟是忘了。
洛知卿心里有些无奈,不过听宇文翊这么说,她也不打算告诉对方,只是道:“我以为是四殿下引我去的。”
“我?”宇文翊却是笑了,“只是瑶玉他们在村子里的时候察觉到有人跟踪,这才刻意引了你们出来,只是没想到跟着他们的人会是你。至于我——”
他慢悠悠端起茶:“我也只是你上了马车之后才得知的这件事,卿卿真是冤枉我了。”
洛知卿对于他面上的这幅柔情蜜意的做派当真是烦透了,因此即使教养再好,此刻她也说不出来一句“那可真是抱歉了”。
不过宇文翊这么说,倒是让她心里有了个底。
恐怕那个村子是真的和颜夕上仙有关的。
“卿卿要是想知道那个村子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洛知卿的注意力。
她看向宇文翊,有些狐疑:“四殿下,十个问题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宇文翊摇头笑道:“我们可以再来十个问题。”
洛知卿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倒是乐得有人解惑。
虽说不确定对方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却可以有个调查方向。
思及此,洛知卿问道:“四殿下知道那个村子的事?”
见她这么问,宇文翊便知晓她是默许那十个问题的游戏了,便道:“那个村子,是颜思阙隐居的村子。”
洛知卿闻言一怔。
颜思阙,那不是大魏开国与洛以风一同扶持宇文坤元上位的功臣吗?虽说确实听闻这人在建国后便自请退隐了,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荒凉的小山村里。
等等!
颜……颜思阙……颜夕?!
莫非颜夕竟是颜思阙的女儿?!
宇文翊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恭王与闻人玥既然有了合作,蛊毒一事他自然也有参与。第一批蛊毒研制出来时,闻人玥正愁没有趁手的试验品时,恭王便盯上了颜思阙的所在。”
“可是,可是恭王是如何知道颜先生的所在的?”
宇文翊似乎对她的称呼有些意外,不过却没有往心里去,道:“颜思阙扶持先帝上位时不过二十四岁,这样的人聪颖绝伦却不为魏帝所用,魏帝自然要时刻注意着了,期间泄露出些许消息,也不无可能。”
洛知卿怔忪在原处。
她本以为离之口中,朝廷将染了瘟疫的村子一把火烧了已是冷酷无情,却没想到……却没想到连同这场突然的瘟疫,都只是始作俑者一个毫不走心的骗局。
人命,何时已低贱至此?
若是颜夕知晓此事,依着她的性子,怕是将恭王从坟里拉出来挫骨扬灰也不无可能。
洛知卿暗叹一声。
她一个看客尚且觉得如此悲哀,更何况亲历的当事人呢?
宇文翊说完这个内因,瞧着洛知卿面上似乎有些难过,心里不由得好奇,“卿卿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
洛知卿没有看他,半晌抿了抿唇,“不是说我问殿下问题么?”
“哦……”宇文翊笑着道,“卿卿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洛知卿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面上没忍住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色,宇文翊见了便问:“卿卿在心里到底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穷凶恶极、十恶不赦么?”
至少正常人不会在她身上三番两次地下蛊。
洛知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转移话题道:“殿下为何对恭王的事了解得这么透彻?”
“是有人告诉我的。”
洛知卿本想问是谁,但估摸着对方可能会把这句话当作十个问题之一,有些不太划算,遂闭口不言。
宇文翊看了她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忍住,轻笑出声。
“好罢。是在我未曾被认为皇子时,在宫中抚养我的宫女。”
宫女?
那不就是宇文翊的生母?
洛知卿一怔:“她是南疆人?”
宇文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看向洛知卿,眼中眸色渐深,目光认认真真地落在她身上:“对。”
那种目光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难以计算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洛知卿错开视线,一时沉默。
“托她的福,我很早就搭上了南疆这条线,那一世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因为南疆的帮助。”
在这种时候,洛知卿便不去计较那一世的恩怨了,她只是想到不久之前,她曾在牢中询问洛云瑶有关涅槃石的传闻为何传播得那么广泛的时候,猜测过最开始的时间应当是十多年前。
如果按照宇文翊和那个宫女的交集时间来看的话,倒是符合。
由此她问了第五个问题:“涅槃石在我身上这件事的泄露,到底与殿下你有没有关系?”
这句话之后,宇文翊的眉头瞬间一皱,可很快又缓缓松了开来。
他像是突然放松下来一般,将身子向后靠去,慢慢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问的。”
洛知卿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这件事,是有,却又没有。”
洛知卿正要张口,宇文翊却又抬手打断了她:“等等,卿卿,你容我组织一下语言。”
他睁开眼睛看着马车顶,似是陷入了回忆,正当洛知卿以为这人睁着眼睛也能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卿卿,你还记得我那年落水,你下去救我么?”
洛知卿自然是记得。
那时其实她实在太小了,但御花园中当时又没有人,且宇文翊也长得瘦小,她才冒险一试的,若非她会泅水,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宇文翊没等到她应声,也不以为意,继续道:
“其实,那时你一共救了我两次。”
洛知卿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第一次,因我挣扎太过,你在水中——力竭而亡。”
洛知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个极其大胆的猜想。
宇文翊缓缓坐直,一字一字道:“是洛夫人赶来,以自身的死亡救了你。”
鼻尖骤然酸涩,洛知卿闭上眼,却没办法忽视眼眶骤起的热度。
早该想到的。
在将涅槃石交给她之前,娘亲定然也曾为了她们的生命,做出过一次次努力。
她如今遭受的每一次的痛苦,定然也曾发生在薛秋时的身上。
她不该怨她的。
宇文翊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见她的情绪似乎是平静下来了,这才继续道:“洛夫人的行为其实很隐秘,只不过她没想到当时我会去探望你,也没想到重生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而我也未曾想到,这件事会被当时过来寻我的那个宫女所看见。”
那个宫女……是指南疆的那个吗?
洛知卿睁开眼睛。
依着宇文翊的意思,便是说传出去这件事的并非是他,而是一直以来抚养他的那个南疆宫女?
她沉默了半晌,转眸看过去,眼眶虽然仍旧是红的,语气却很平静:“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你给我下毒,又算什么保护我?”
宇文翊因为她终于开口提了那一世有些开心,但这种情绪只在他眼中出现了一瞬便又消失了。
对方说的没错,他根本没能保护得了她。
“当初……洛夫人死后,南疆便怀疑涅槃石在你身上,准备对你下手,我为了阻止他们的行动,只好让你呆在我能够顾及到的区域内。”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为了验证涅槃石并不在洛夫人身边的其他人手里,南疆也开始一个一个铲除洛将军等人……”
洛知卿没有说话。
宇文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如果我说并没有我的手笔你不会信,但那时我的初衷真的只是……让你能够过得好。”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不平整的土路上,车轮滚过的声音与外面随行之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夏时已至,不知是逐渐升起来的温度亦或者是聊过的这番话,令洛知卿忍不住心口发闷,像是胸腔中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将那时候的事情消化掉了。
却原来没有。
那时候的事就像一根刺埋在心底,不动的时候或许不会痛,但一旦不小心触碰,便又能令人想起那根刺扎入的时候是怎样钻心的痛楚。
于是在听到对方这样一番话后,又忍不住发笑。
让她过得好……
这可真是荒唐至极。
其后的路程再无人说话。
直到傍晚,马车到了一处城镇准备过夜,洛知卿抬起帘子,准备下去的时候,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对车内的人道:
“宇文翊,那时候,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话落,她转身出了马车,徒留里面的人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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