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解释了为何南疆的人对宇文翊那么恭敬、并且称呼他为殿下,恭王与闻人玥的合作那般顺利想必也是因此——这两人本就不单单只是合作关系,他们还是爱人。
而宇文翊,是他们的孩子。
“魏帝不会容忍恭王有一个一半南疆血统的孩子,而闻人玥作为南疆女帝,本就不能有孩子,自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予我身份,所以他们便想出了一个主意。”宇文翊笑起来,言谈间的冷漠好似在说着旁人的故事,“将我秘密送入宫,假作魏帝的孩子,并且助我当上下一任魏国皇帝。”
洛知卿心说怪不得。
怪不得南疆那边总是不遗余力地帮他,且看起来并不怕他背叛,原来他本就算半个南疆的人。
也怪不得宇文翊在提到宫里的宫女时并没有什么感情,原来那本就不是他的生母。
宇文翊曾说搅起这场风波的蛊毒是以恭王与闻人玥的血为引的,那么拥有两人血脉的宇文翊自然也能够控制这一城池的人。
思及此,她肯定道:“句州城今夜的混乱是你做的。”
这话方才一出口,城墙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闻声看去,便瞧见似是一支军队正策马向他们奔来。
为首的人穿着不俗,却并不像个将士,且那副身形过于熟悉,洛知卿仔细打量过后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阿焕?!
就在她认出对方的同时,宇文焕喊道:“四哥!莫要再执迷不悟!你要做叛国投敌的千古罪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队列里突然又是一阵动静,洛知卿离得远看不太清,却隐约能感觉到那里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整支军队在顷刻间发生了混乱。
洛知卿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过去:“是你?!”
即使被她拆穿了,宇文翊也并不在意,他淡笑:“是我。卿卿不是猜到了么,我可以控制那些身体里控制蛊毒的人,只需我思绪一动便可。”
他这么说着,竟是直接朝着举着剑的洛知卿走了过来。
眼见剑尖将要刺破对方胸前的衣衫,洛知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
宇文翊却直接抬手抓住了身前的剑。
剑身被月光抹上寒光,此刻又有艳红的血划过,此情此景便愈发令人悚然。
洛知卿的身体有些僵硬。
“你在等什么?”对着她,宇文翊的神色难得染上几份冰冷,就连吐出来的话都像是带了寒霜,“大魏的百姓在你身后,涅槃在你心中,此刻只要杀了我,一切就能够恢复原样,你还在等什么?”
洛知卿心知他说得对,可是握着剑的手却无端颤抖起来,连眼眶都染上了剑上的猩红。
“你……你是……故意的……”
宇文翊不答,用了狠劲,将剑与对方一同向自己的胸前拽了过来。
“卿卿,杀了我。”
再见之后,无论是一直以来他的有问必答,还是在解惑之后刻意下蛊引她厌恶,都只是因为他早就做下了决定——
他会放弃生命。
洛知卿这么多次的死亡重生,他欠她的岂止一条命,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还。
因而在上一世,在庭院中痛苦地想起过往的时候,他便想好了。
下次再见面,她想要的,他都会亲自奉上。
包括他的命。
若能死在她手里,成为她心里最独特的那一个,似乎……也不赖。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洛知卿闭上眼,任由对方带着,将剑插|入对方身体——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而后,剑停了。
洛知卿仓惶睁开眼睛,见到的并非是已然失去生机的宇文翊,而是身旁立着的青年,郎鸣。
他握着她的手,将那柄剑缓缓从宇文翊手中抽了回来。
“让你以这种方式被她记住——”他的声音很冷,一如寒泉寺的溪水在冬日里结成的冰,“我怎么可能允许。”
洛知卿怔怔地看着他,连眼泪再次落下来都没有意识。
“这个声音……”宇文翊捂着胸口恍然大悟,“呵,原来如此。”
“四殿下,好久不见。”郎鸣说着,抬手触上自己的下颌,而后向上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便被他拿在了手中。
面皮扯下后,赫然是那张剑眉入鬓、棱角分明的脸。
“好久不见……呵呵,确实是好久了。”
宇文翊的血流了许多,此刻声音喑哑,像是有些虚弱了,然而他站得仍旧很直,像是在坚持着什么。
余光触及城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些陌生身影,宇文翊稍一思量,便明白过来。
“我该恭喜你这次终于赶上了?”
“不必,殿下的‘恭喜’我受不起。”
程西顾早将洛知卿拿在手中的剑接了过来,此刻朝地上一扔,安静的城墙上顿时“呛啷”一声,令人心惊。
而后他再也不看宇文翊,只扭过头来专注地盯着洛知卿瞧,抬手抹去对方面上的泪珠,声音温柔得过分。
“对不起,我是不是来晚了?”
洛知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只有眼泪更加汹涌。
她猛地抱住程西顾的脖子,将头埋在对方颈间,浑身颤抖着,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洛知卿也不知为什么,在见到对方的一刻,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恐慌与一路以来的痛苦,通通化作委屈爆发了出来,再也忍不住。
明明她并非是个爱哭的性子,但面前是他。
是明明说着家国重于儿女情长却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承诺一定会来的那个他。
程西顾手足无措地道歉,她却只是摇头。
他觉得这时候他应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然而临到嘴边却又将话咽了下去,只轻拍着姑娘的后背,想要告诉她“我在,我在这里”。
宇文翊立在原地,听着风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呜咽,垂下眸光,掩盖住眼中闪过的酸涩与落寞。
问答的游戏结束了。
她终究不会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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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州城内后续事宜交给鸦林军接管,宇文翊被程西顾的人敲晕了带走,句州城内的人以及宇文焕从苍城借来的人便逐渐恢复了正常。
洛知卿被程西顾安置在府衙的后院里,由鸦林军保护。
其实洛知卿大哭过一次后便慢慢冷静了下来,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想自己方才的表现,便觉得有些羞赧了。
她竟然抱着一个男子在城墙上哭……
虽说大魏确实民风开放,但男未婚女未嫁公然抱在一起,还让别人瞧见了,怎么看也太失礼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遇到的事桩桩件件都超出了正常的范围,如今能活着就算是不错了,还计较那些虚礼做什么。
思及此,洛知卿便坦然了,虽然眼睛上的红肿一时半刻不能消下去,但情绪却平静了不少。
他站在城墙下等程西顾,正好与进城的宇文焕打了个照面,对方见了她就要下马,然而旁边的满义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终究还是没动,只是朝她的方向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一脸复杂地指了指城内,先跟着人离开了。
洛知卿知道他这次来代表的是魏帝,不好与她这般交流,也并不介意。
程西顾交代了赶过来的王萧几句后,亲自送洛知卿去安置的院子里。
路上,程西顾像是怕她害怕一样,牵着她的手就没有松开过,洛知卿几次看见了,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也不由得握紧几分。
程西顾感受到她的力度,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洛知卿摇了摇头,正想说没事,转而又想起了正事,忍不住问道:“宇文翊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宇文翊的身体里既然流着那两个人的血,大魏子民的蛊毒一时半刻又没办法解,那么他只要还活着,对大魏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程西顾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先不杀他,只要让他失去意识,他暂时就不能对大魏做出什么,他留着还有用。”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目前比较棘手的是京城。”
“京城?”洛知卿愣了下。
“嗯。”程西顾点头,“拿到了你托周开递来的消息后,我本也以为南疆女帝是打算从使团这里入手做些什么,不过今夜我们暗中探查南疆圣女,却发现——”
“这圣女,竟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洛知卿一惊。
南疆竟然把一个死人送进了大魏?虽说南疆确实有手段保尸体不腐,但他们此举有什么意义?
洛知卿皱眉深思,却是突然想到了之前句州城内的消息——圣女来城多日,竟是无一人亲眼见过圣女模样。
难道他们用此事刻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那这件事,又与京城有什么关系?”洛知卿困惑道。
“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大事,其实都离不开宇文瀚身边的一位来自南疆的神医。”程西顾解释道,“我原本以为,这个神医的作用只是引出南疆使团这件事,可如今看来却不然。”
“你怀疑……”洛知卿惊疑不定,“那个神医是闻人玥?那京城……”
其实洛知卿更想问洛长墨那里会不会有事,不过她又想程西顾如今担忧的事情够多了,她不想再给对方增添压力。
但程西顾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一样,安抚道:“你放心,洛少卿如今在大理寺卿家里,不会有事。况且京城的破局,还需要洛少卿的参与。”
听他这么说,洛知卿便知道这两人估计对此事早有计划,虽然挂念仍旧存在,却也放心了些许。
谈完了正事,洛知卿才终于有心思和他说起别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西顾自然明白她是问,他是何时假扮成郎鸣出现在她身边的。
“你们初到石清镇,我便也到了,只不过暗中观察了几天郎鸣的性格与处事方式,这才下手替换了他。”程西顾面上带了些笑意,“我到的那一日,给你送了安神汤。”
洛知卿想着那人面无表情地端着汤碗的样子,不由得想笑:“原来那是你。但是可惜了,那碗汤我并没有喝。”
程西顾听完,不知为何没有答话,洛知卿转过头看去,便见对方微微低头,面上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洛知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程西顾却突然停了下来,连牵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洛知卿心里一慌,却见对方突然皱着眉头轻声道:“其实,我本可以在到那里的第一时间把你救出来的,但我却没那么做,只是因为……在宇文翊身边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他看着她,长睫落下来,面上有愧疚的神色,也有着小心隐藏却终究泄露出一二的懊恼。
“你该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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