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温度好像下降了好几度,谢筠身上单薄的衣衫根本抵挡不了,他抱紧双臂,在发现门打不开后,彻底死心。
“过来……快过来……”那道苍老的声音还在叫他,语气渐渐缓下来,像是在和他商量,“我不吃你,我要你帮我,帮我找到他……”
这道声音越说越激动,像是马上要找到丢失已久的珍宝,语调也是抑制不住的高昂。但落在谢筠耳边就是勾人魂的魔音,他一整个都僵在原地。
面前的小榻被黑色的气体笼罩,那黑气越长越大,快要把整个屋子吞噬。谢筠用力掰住木门,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流下,急促的呼吸让他脑袋眩晕,恍惚间看见面前黑雾化成四只利爪,“嗖”得一下,朝他的脖颈袭来!
没有凌羽裳温柔,这一下分明是冲他的性命去的!
“找到他……”苍老的声音落在谢筠的耳边,激动而又不甘。
人间,侯府。
正直八月的天,树上蝉鸣不止。
“快粘下去粘下去!现在扰侯爷的清净是不想活了吗?”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指挥一众人在院子里粘树上的蝉鸣。
“管家,侯爷这两天怎么如此暴躁,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说小夫人生了?是公子还是小姐啊?” “怎么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
管家抬手,一人给一下,压着声音警告,“主子家的事谁都不能背后嚼舌根,要是有下一次,都给我滚出府去!”
一众人都噤若寒蝉,轻手轻脚地远离了。
“福二!”里面的人又叫,声音有些发虚。
管家赶紧三步作两步跑过去,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侯爷劈头盖脸一顿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来人了吗?老夫人哪里去了?老人不在家,媳妇也才生过孩子,千万要好生照顾调理着!”
管家:“回侯爷,现在刚到辰时,算算还不该到呢,小夫人那里有专门照看的嬷嬷,不会出什么岔子。”
侯爷放心不下,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能出岔子,千万不能出岔子……一个院子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向朱红色的大门,个个都像呆头鹅。
“门口的花谁摆的?拿掉拿掉,把我养在屋子里的贵竹摆上,门口都扫干净了,门上也要擦!”侯爷把什么都安排好,盼着贵人的到来能带来好消息。
“侯爷,这些都交给老奴吧,您好生歇着。”
老侯爷急的嘴上起了个燎泡,他一说话一疼,却又闲不住,一说一抽气,“等着,等着。”
辰时群龙行雨,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天呼啦被撕开一道口子,大雨瓢泼而下。刚摆上的贵竹在雨里打的来回晃,措不及防叶子也掉下几片。
老侯爷撑了伞就往外跑,身下的衣摆出门便湿,他把贵竹严严实实地罩在伞下,再一起身,身上只留胸口处干燥。
“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啊,叫那些手脚灵活的去就好了。”管家也跑出去,两个老者打着伞也湿了半截身子。
“侯爷,外头来人了!”门外的小厮朝里面通报,回头便看见门口停着一顶华贵的软轿,里面的人还用扇子挑起一条缝,眼里含笑的看着。
老侯爷慌忙往外跑,怀里的贵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搀扶着上阶,只能把贵竹放在檐下。
“三日,侯爷等急了吧。”那人穿披玄色衣衫,长皮披在肩头,从轿子里出来片雨不沾,一副脱俗的模样,与佝偻身躯满身狼狈的侯爷格格不入。
他慢条斯理地说:“久旱逢甘露,侯爷这次得了宝贝。”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双手奉上一个锦盒,通体红漆,却有金纹勾勒,“这次我给侯爷带来了好消息……”
话音未落,老侯爷双目含泪,瘫软着差点倒地,却那人一把箍住,动弹不得。
“我……候府……无事了……”侯爷浊泪纵横,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地,强撑了几天的身子也被好消息压垮,好像是充满气跑气的气球,一下子软了下去。
那人把锦盒塞进老侯爷怀里,继续说,“那孩子也是奇了,本该一碗茶断气,却硬生生撑过了三碗,得了贵人的赏识,往后的好处不会少了你们侯府。”
一碗断气。
“砰”!谢筠是脑袋好像要炸掉一般的疼痛。“再喝一碗,灌下去!”眼前的一切可以模糊,他被人按在床上,苦的发涩的汤药一碗碗往他嘴里灌,强迫他喝下去,这种溺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胸腔要炸掉一样,他开始挣扎。
“多谢,多谢……”侯爷佝偻着身子,哭的说不上话,“孩子,可还好?”
“都好都好,就看贵人如何安排了。”
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再次把谢筠拉回幻境,身上的疼痛慢慢消退,刚刚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没有回去,难道凌羽裳还没有发现他?
上一次到自己也是浑身受难时,就会逃出幻境,这次是怎么回事,幻境延长了。
谢筠看老侯爷相邀用饭,那人却一口回绝,然后被众人拥着进入软轿,浩浩荡荡的被人抬走,徒留老侯爷站在门口紧紧的抱住怀里的锦盒,像是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一个人站在雨里,这雨丝却不沾他身,只有刻骨的寒意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奇怪,这明明是八月。
谢筠搓一下手臂,回身看老侯爷搀扶着走进去,视线往上,鎏金的牌匾上赫然两个大字:“谢府”。
轰隆!
惊雷将至,暴雨狂风间仿佛叫天地颠倒。
“喝下去,你喝下去就能救他!” “你的命生来就是他的,这幅身体也是他的!你有何不满就在下面和阎王说道吧!” “喝下去!喝下去!”屋子里都是打碎的药碗,连的站脚地都没有,一群人把他按在案便,发苦的汤药味让人作呕。
“我……喝不下去了……”他渐渐没了力气,像是捆了丝线的布娃娃,只能让人一碗碗的灌,喝的吐出来再端来新的,灌下去。
眼前黑成一片,只留周身的方寸之地,不断端来的药碗,无论如何都驱散不了的苦味。
“咯吱”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屋子里的一切都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消散,一股馨香霸道的冲散药的苦味。下一秒,腰身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白色、绯红的衣角纠缠不休,阳光浴身,温暖百骸。
“砰”!木门被人破开,凌羽裳伸手绯红的妖力变成长鞭,快准狠地缠上谢筠的腰肢,手腕陡然发力,长鞭飞舞把人从一团黑雾里拉出来。
黑雾并不甘心,嗅着气味朝门外蔓延,凌羽裳平静的眸子瞬间睁开,泵出一抹狠厉的光来。
黑影在门口顿住,又瞬间幻化出一个似鸟非鸟的怪物,屋内的黑屋快速移动把怪物笼罩期间。黑雾像是浓烟翻滚,在门口驻足的片刻把地面上染上黑印,周围慢慢溢出水渍,四下扩散。
下一秒,眼前的黑雾像鸟兽展翅一样离开地面,好像随时都要离弦的箭。这是一个准备逃跑的姿势。
“还想逃?”凌羽裳嘴角微勾,眸中的红光越来越亮,这是狩猎兴奋的状态,手里的长鞭狠厉恍若游龙。
那黑雾站起来,在半空中与人相望,站在地上一身绯红的妖被严严实实的罩在阴影里,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啪--”
长鞭从手中甩出,仿佛是黑夜里最亮的一道红色烟火,把那黑雾一下从中间劈成两半,一股小水注从缝隙里喷出来,屋子里瞬间被水汽打湿,鼻尖被潮湿木头的味道充盈。
黑雾散去,地上到处是水渍,一支黑色的尾羽孤零零的泡在水里,旁边是飘散的细小羽毛。
谢筠扶住木栏,眼里的惊恐还没有散去,这就是那只要吃他的凶兽。
凌羽裳飘然而至,手中的长鞭无声无息地收回,只留指尖闪烁的一点红光,她居高临下的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谢筠,像是再看一条刚出水的鱼,不过这条鱼也快要缺水而死了。
月色下的红衣大妖衣袂翻飞,双目的红光还没有完全隐下去,眉眼专注,看上去勾人又危险。
她面目平静,偶尔闪动的红光眸子中,会泄露出几分兴奋。
谢筠几次起伏,不愧是从未化过原型的大妖,几下出手便能把凶兽赶跑。
凌羽裳抬手把谢筠运到空中,“去洗洗吧。”眨眼间就把人运到溪水边上。谢筠也知道自己经历几番生死后身上狼狈不堪,也就没有拒绝,顺着力道在溪上接水洁面。
谢筠悬空净身,身下的衣摆在风里摇晃,偶尔被溪水打湿,一晃一沉的,他拂衣不管,亮着一双眼睛朝栏前的凌羽裳喊,“凌小姐,我收拾好……”
身下突然一沉,刺骨的凉意再次从脚底板袭来,迅速席卷身躯。
那个凶兽又来了!
呼救声被冻在空气里,谢筠又冒出一身的冷汗,整个人仿佛置身冰窟,只有腰间的一丝妖力散发出暖意。
黑雾遮蔽月光,四周暗下来,凌羽裳双手发力,从凶兽的嘴里把谢筠抢出来,一道夺目的红光亮起,谢筠猛地朝前扑,看见凌羽裳红色的眸子里遮蔽半边天的黑雾,刚想回头,就被鞭子带到屋前,“砰”的一声被关在屋子。
“小妖,把老身当鱼来钓……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声音听着让人难受,沙哑的好像沙砾摩挲老树皮,中间还混着尖利的孩童音,仿佛被湿了的布给盖上,闷的让人生理不适。
刚受伤就敢出来,胆子不小。
谢筠扒住门框往外看,这团黑雾比刚才的还要大,似乎把天地遮住。他往前走走,脸贴上门,翻滚的黑雾一点点靠近门口一道绯红身影。
“既然来了,那就别轻易离开。”凌羽裳在黑雾里兴奋不已,嘴边勾起的笑让人难以捉摸。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本尊是谁吗?”那黑雾来回摇曳,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三百的小妖,实在是太猖狂了。”
凌羽裳抬手成结,无声地给把木屋笼罩结界里。
她轻轻一笑,眼里的嗜血杀气溢出眼眶,“不就是只不敢见人的丑陋鸟妖。”
谢筠伸手开门,一抬手摸到触感柔软坚韧的一层膜:赵兄还在睡觉,没有人能帮凌羽裳一把。
那黑雾突然暴涨,将下面流淌的溪水也遮蔽其间,眼前什么也看不清,铺面的水汽让谢筠隐隐作呕,他扒住门靠坐下去。
凌羽裳在黑雾里行动无阻,她的双眼能让她在暗色里不受影响。飞身闪过攻击,手中的长鞭飞出,仿佛黑夜里的闪电,在黑夜里闪出红光,把挤在一团的黑雾劈的四散开来。
“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黑雾被分开又迅速聚拢,脚下生出的利爪被长鞭缠住,它重重一踩,呵道:“就这样,也想我留下来吗?”
凌羽裳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拉住,直直朝它脚下而去!
凶兽嘲笑: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
女儿: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抽了你的筋做长鞭吧
凶兽:[小丑]
凶兽设定:
原型是《山海经》记载的凶兽——盅雕。
它有两种形态,一种为鸟,型巨大,双翼展开宽达几丈,羽毛坚硬如铁,似雕长有独角。
一种为豹,身形似豹,身披豹纹,有大型猫科动物的头部,长着鹰的尖喙和鹿的独角,身后长豹尾。
喜食肉类,偶尔发出婴儿般的哭声引诱人,从而吃掉。吃饱一次睡十年,一次吃上千人。
当然了,在方丈仙山可没有凡人给它吃。
文中出场的黑雾、水汽包括说话的嗓音都是私设,与《山海经》记载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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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苦药养贵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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