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药与往日不同。”幼时的谢筠端碗看,鼻间没有熟悉的苦味。
“是刚送来的方子,不苦。”
小谢筠仰头一口饮尽,嘴里确实没有苦味,就是涩涩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粘住,说话不利索。
“先生回去的路上慢些……”
“今日我有些累了,谁都不用进来,我自己睡。”
“没用的小白脸!”钢刀狠厉地砸下,“空有世家公子的身份!”
谢筠被掌风喝住,他起身去躲,却发现那人并不是冲他而来。
倒地的少年强撑着起身,脊背上一道血痕蔓延而下,染红半张背。他趴在地上,几次动作却没能起来。
谢筠退到场边,看一群兵痞围着他欺负,就像是误入狼群的绵羊,被贪婪的绿光来回扫视。
这是幻境里的孩子,谢筠蹲在地上,看他白着一张脸抿唇不语。
“你不是京城的贵人吗?现在怎么这么狼狈。你这副模样,就该窝在营帐里喂狐狸!” “打仗是男人的事,美娇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是伤了,你的主子该心疼了。”
“哈哈哈……”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少年挣扎着起身,仿佛众人口中意淫的对象不是他,单薄的身子骨在风里颤抖,却又坚毅。
“不就是侯府半道认回来的小公子,神气什么。谁家舍得自己的贵公子出来到军营受罪?”
“我看呐,八成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外面养了十几年,这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多着呢。”
营帐里昏暗无光,谢筠跟着少年前往,在其中恍若进出无人之境。帐子一开,就看见里头趴着只白狐,再走进几步,才看见狐狸额间描着一朵不曾见过的花样,妖艳勾人。
这恐怕就是凶兽嘴里的那只只会撒娇的狐狸了。谢筠没有外里走,只是在门口站着。
少年把狐狸抱住喂食,狐狸亲昵地依偎在他怀里,一人一狐相依为命。
账外脚步嘈杂,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嘈杂的咒骂声都在诅咒,可上天充耳不闻,反而越下越大。
“敌袭!”战鼓如雷贯耳,士兵冒雨突袭。
还是那身青衣,少年的眼睛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明亮,宛如繁星下的秋池,只可惜里面的寒意让人胆颤。
“谢副将!快走吧!”后面跟的小兵在怒吼,“雨太大了!实在守不住!”
谢副将……谢筠在暴雨里寒身,也是这样的暴雨天,他看到大门上也挂着“谢府”的牌匾。
他也姓谢,他能在幻境里看到少年的生平经历,不,不可能,这太慌缪了!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雨势不光牵制住我们,同样受困的也有敌军。”少年声音平稳,“我们围山而走,借树林隐蔽行动。”
谢筠站在两军交战处,看身前身后的箭羽破雨飞来,像是黑鸟展翅高飞,半边天都被挡住。他站着不动,那些箭穿过他的身体,没有血迹,疼痛却刺骨。
他抬眼看到山那边的少年弯弓搭箭,耳边响起箭鸣。
“你知道你为何能在幻境里看到他吗?”
“君恩一念千斤重,敢叫众生舍生还……”
“不可能,我不是他,我只有一世……便成了……”
“你当然不是他……”那声音说不出的快意,“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你这只卑微蝼蚁能窥得仙机已是上天怜悯。”
谢筠颤抖的声音坚定,“他是什么人?我为何能看到他的生平?”
“我也想知道为何只有你能看到!”凶兽恨意迸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妒意,“百年间他怎么就选中你了呢,就因为你也姓谢?这多年未见,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慈。”说到最后又徒留满腔嘲讽。
“既然是他选中的,那我就吃了你!他会来找我的。”凶兽举起两只利爪就要撕碎谢筠。
“人世间的桑海一粟,仙人又怎会因我的生死垂眸?”
“那我……先喝口你的血吧。”
“咳……”谢筠被胸中涌上来的血呛醒,他看见头顶透亮的天空,随即被一股力量拂住脖颈,猛的往一旁掰,“太好了,还活着。”
“……”
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染红一小片草地,“我们……出来了?”
“已经出来一天了。”芳菲抱着一旁的花斑虎来回抚摸,“你也睡了一天,中途还说梦话吐血,差点以为你就要去了。”
他把脖子扭过来,眼前一片透亮。水洗的天上飘几朵白云,岸边的树木高大丛生,偶尔有小鱼跳跃溅起水面的声音,暖黄的太阳撒在他的肩上。他这才发觉自己被一件红色的衣裳包得严严实实,清冷的味道是不是钻进鼻间。
“还好你活过来了,不枉我阿姊照顾了你这么久。”芳菲咧嘴一笑,还在惊叹凡人顽强的生命力。
“凌小姐呢?”他四顾看一圈,都没有见到那抹绯红的身影。从那般凶险的地方逃脱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她为了出来一定吸食不少凶兽的力量,现在应该在哪里缓解不适?
芳菲用手一指,“在溪边洗东西呢。”高大的树层叠生长,把岸边挡的严实,谢筠直起身也才看到树影里有人在动。
“你别乱动,好不容易不喷血了,要是再乱动伤了自己,谁还能救你一回。”芳菲朝他喊,“阿姊处理一些自己的东西,你千万不能去。”
她都不能去看,凭什么让一个凡人去。
谢筠讪讪地坐下,“多谢姑娘刚刚出手相救……”
芳菲抬头,莫不是伤到脑袋了?“我刚刚救你了?”
“要不是你用法力箍住我,这会儿应该被自己的血呛……”
芳菲嗐一声,“那是我阿姊做的。”她小心又问:“你当真不记得了?你受伤的时候。”
“我先喝一口你的血!”凶兽的利爪好像刀片一样锋利,话刚落下,谢筠手臂上便割出一道口子。疾风愈下,缠身的黑雾越来越淡,巨大的鸟喙根本不像去吸人血,反而像要生吞人。
长鞭从背后飞出,猛地缠住凶兽粗壮的脖子,用力一拉,把凶兽向后扬起。
“难缠的小妖!”凶兽开始癫狂,“你们妖都是这样不成?几百年来都是这幅狗皮膏药的样子!”
“看样子不止我是你的眼中钉,你得罪的人不少,都想杀你。”凌羽裳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她一手握鞭一手攀上凶兽的脑袋。
“你在这里倒是痛快,就不想想自己冷泉里的仙莲吗?”凶兽暴怒的声音响起,“只要与他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下场,你杀不死本尊。”
“那就试试!”在它提起仙莲的时候,凌羽裳便生出怒火,手上的长鞭越收越紧,直到勒出一道血痕,从伤口处进去,卷出筋骨。
凶兽尖锐的声音响彻天际,凌羽裳徒手拽住,破开周身淡淡的黑雾冲出,烈烈作响的衣裙在空中像是一只翱翔的仙鸟,身后滴血的筋骨是她第一个战利品。
“那个凶兽……死了?”谢筠回忆起凶兽轰然倒地,压倒的扭曲树木再也没有长出,漆黑的夜晚从头顶一丝丝破开,光亮四下而来。
“死了,已经被我抽筋拔骨,埋在溪水边了。”凌羽裳拖着一长条时不时蠕动的筋过来,“方丈仙山再也不会出现它的身影。”
说自己是与世共存的仙兽,还不是不堪一击?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凌羽裳把筋骨丢在地上,不顾它在地上翻滚。
“还有些头晕,歇几天便好了。”
凌羽裳不自在地避开视线,刚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她体内的力量不断翻涌,看见倒地的谢筠满身是血,一时没有忍住,多喝了几口。
“我们这是在哪?”谢筠声音还是虚弱。
“小屋在幻境外被毁,你又昏迷不醒,我怕在原地再生变故,就带你们来了这里。”凌羽裳靠在树上,“放心,这里很安全。”
这是她在方丈仙山第一次醒来的地方,百年间她失去所有记忆,睁眼就是直通天际的树木,她一个人在山间食野果饮溪水,自由自在地往外面溜达,直到遇到芳菲,才建小屋安定下来。
“你身体可还好?”谢筠不放心问,“凶兽力量恐怖,你一人对付它,可有什么不适的东西?”
“身体不适你要如何?”凌羽裳箍住手中跳动的筋骨,侧躺在树上,像是随时能取人性命的妖怪。
谢筠在地上不敢轻易开口,这时候的凌羽裳看着不对劲,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淡薄,身上反而有股嗜血的残忍,像是地狱里爬出的罗刹,美艳却致命。
他将衣袖拉下去,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凌小姐冷吗?这衣裳,还是你披上吧。”他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待两天,你身上的伤还不能上路。”凌羽裳伸手一挥,一颗白色的珠子递到谢筠嘴边,不等他反应就进了口中。
“吃下去。”察觉到他要吐出来,无形的力量捂住他的嘴,“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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