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被手推开岸边,水流细细,稳稳地托着满城人的愿望送往天边。
“你也是出来玩的吗?”谢筠问。
小孩子摇头,“我是跟着我爹出来赚钱的。”他说起父亲语气里满是骄傲,遥遥一指不远处热闹的戏台,“那就是我家的戏曲班子,我爹是班主,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小班主不是要走了吗?这个约定可是不好实现喽!”一旁的伙计提醒着。
小孩低下头,语气低落,“我都忘了,我爹要带我走了,还不知道去哪儿。”
“这个戏台也要搬走吗?”谢筠看那有一个铺子这么大的戏台,有些疑惑,“那你们要搬好久吧?”
“我爹说,戏台就留下吧,只是见证过我们在这里唱过戏。”
谢筠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锭银子,塞进孩子的手心,“这个是我借你的,过一段时间我可是要找你听曲儿的。”
他边说边跑,还朝后面摆手。
小孩把手叠成喇叭形放在嘴边,“我们的戏保准你听了不忘!”
孩子的声音在河边清脆悦耳,谢筠回头去看,也给他摆手,刚一转身身后的匠人端着一勺化水的铁出来。
“公子,小心!”跟着的小厮嘶声裂肺,猛的往前一扑,天上的火花“砰!”的落满天,谢筠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人压倒在地。
再一睁眼就是家里的丝绸帷幔,在风里轻轻一飘,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
“母亲……我渴了……”床上的少年举起一只手,哑着声音叫人,外头的人却好像听不见一般。
少年浑身疼痛,他在街上被扑到,整个后背和街上厚实的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浑身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一般。他伸手又去拉帷幔,白色的丝绸从手边滑走。
门被推开,帷幔一动,就看见谢父大步踏过来。
“今日是谁跟着公子一起出去的?”声音阴沉好像快要下暴雨,听着便让人喘不过气,“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不许公子无故出去,今天跟出去的人一律重罚!”
谢母一夜未眠,“老爷回来就兴师问罪,可曾关心过筠儿一句?儿子伤的如何,要用什么药,你知道多少?”
谢父听此言,恼羞成怒,“无知的妇人!你真当是在给自己养儿子?平日里的小事我不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他受伤躺在床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
“不能好你又想怎么样?不要他了?”谢母指着他怒道:“谢元启你别忘了,我薛家不比你差!大不了我自己带儿子走!”
这句话像是大战前的导火索,细微的火星一出,滋啦一下顺着捻子迅速点燃,炸想整个院子。
“糊涂!”谢父咬牙不敢高声语:“走?你想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还想连累你的父亲吗?药我已经带了回来,按时给筠儿熬好喂给他喝,一副都不能少。”像是怕吓到他唯一的妻子,语气有柔下来,“这次的药苦,多哄着他些,一定要喝下去。”
门又关上,两人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的苏醒。
“我渴了……”少年看母亲轻步出去,渴的喉咙开始发疼。
窗外的月光亮眼,谢筠在月色愣神,看他迟迟不语,凌羽裳招手递给他一碗冷泉。
“喝了再讲。”清冷的声音让人身躯一轻,拉回谢筠混沌的思绪。
手里的碗还冒着冷气,冰凉的风扑面而来,谢筠小口喝下,一丝甘甜瞬间游走四肢百骸。年少时不得的一口水到现在才送到他面前,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饮冷泉水。
那时的把此事忘之脑后,现在细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当时父亲真的没有发现他已经醒过来吗,他是不是故意挑他醒来的时候才说的那些话。
他不光是谢家的儿子,谢父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心里的那股火倏地冒出来,冷泉的冷意又慢慢浸润,一火一冷间他心中的杂念再次被压了下去。
他怪不了任何人。
“等有机会到了人间,我再带你一一了解。”谢筠把碗放下。
凌羽裳又躺下去,仿佛是失去了兴致,“等以后再说吧。”
人间,又是人间。她又想起林间深处的那场梦,也是说到了人间。
谢筠赶紧闭嘴,他从凌羽裳躺下的身影里看到了烦躁。烦躁?这还是第一次,凌羽裳身上最多的就还平静和淡然,还有她在打架时和打架完不久流露出的那股压也压不住的邪魅嗜血气。
这个认知让谢筠有些奇怪了,她是妖,能在方丈仙山称霸一方的大妖,能一手把凶兽的筋抽出来的大妖啊!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不会有人想找她拼命的吧,区区人间,又有何惧?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架不住一直打架的上下眼皮,谢筠撑一会便睡沉了。只有凌羽裳在入水的月华下思考到底要不要出去。
这一片的亮光并不能完全驱散她心中对危险的感知,何况身下的红筋并不打算让她休息,时不时乱动一下。凌羽忍无可忍,手下的烈火涌出,红筋被抛出窗外,一团不灭的火焰顿时燃烧。她就支着身子欣赏这火焰里扭动的一团,直到天亮。
芳菲早早起来,从包裹里拿出点吃的随意垫垫。
“阿姊,我们现在要出发吗?”芳菲巴巴跑过来,围着凌羽裳,“现在太阳刚出来,速度快的话还是有些冷,等一会儿出发也能赶到天黑之前回去。”
谢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天气一冷应该会更差,说不定还会得一些其他的病。凌羽裳思索再三,觉得等太阳把山里的温度升上去再说。
这次出发,凌羽裳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上了狐狸,她伸手戳戳耳朵,又默默尾巴,还不放过软乎乎的肚子。
“阿姊,要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前面的芳菲又开始喊。
凌羽裳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你说,上头的神仙还要向我们这样赶路吗?”芳菲有些奇怪。
被抱在怀里的谢筠一时沉默,自从他飞升上了天上,别说赶路了,就是自己的住处都没有仔细看过,就是床榻和竹林这两个地方他来回去。
凌羽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天地间的一切事物仿佛她都不关心。
赵景桓想半天才开口,“应该要吧,他们也不能瞬间就到。”
芳菲见人都不说话,四个人中三个是妖,还有一个是飞升失败的凡人,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问题确实难解,谁都不知道。
“那就等谢公子下次飞升成仙的时候体验一下吧。”芳菲迟疑,“第一次飞升被雷追着劈的凡人,还有下次飞升的机会嘛?”
谢筠的狐狸躯一动,头顶柔若无骨的手还在顺毛,她和凌羽裳真是好姐妹,什么话都说。
这一天只停下来休息一次,凌羽裳又端来一碗药让他喝下,在一旁仔细地看他喝完,才满意离开。
她好像格外看重谢筠这条凡人命,仙药冷泉不曾断过。谢筠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估计是他的血对她还有些用处,现在是不能死的。
回到外面的小屋时天色果然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凌羽裳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到屋旁的冷泉看看。
山洞依旧冷气萦绕,她一进去身上的燥热瞬间平复不少,里面的水声越来越想,看到仙莲举着硕大的莲花在水面起舞,凌羽裳的心才放下来。
“才走几天,便长这么大了。”凌羽裳走进,才发现那莲花竟然比自己的手都要大,铺在水面的叶子也足够大,兴奋地一拍,溅起一大串水花,水边的凌羽裳湿了半截裙子。
她站了片刻,反正已经湿了,自己多日没有泡冷泉,这样想着,她抬脚走进冷泉,丝丝冷意从脚底开始浸染,顺着筋络一路往上,冰冷的水汽一下冲走身上的燥热,一直到胸口处,冷气渐渐汇聚,靠在石头上的凌羽裳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仙莲的叶子。
冷泉的池子并不深,她站起身来也才到她胸口,上次来送她的一墙绿叶并没有出去,这时候趴在墙面四周都蔫着叶子,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凌羽裳抬手一挥,炽热的火焰照亮整个山洞,刚才还要死不活的绿叶顿时昂起头来。
她舒舒服服地泡一会,腰上缠住的红筋又开始扭动起来,像是在解她的衣裳,单薄的衣衫被扭的乱七八糟,凌羽裳忍无可忍地抽出来丢进冷泉,看它在自己面前扭成麻花。
昨天夜里刚进经历了烈火焚烧,它老实了一整天,现在冷泉一泡好像回过神了,仿佛是冷水下了热油锅,沸腾地扭动身躯,一整个池子水花四溅。
看它动作不止,一旁的凌羽裳又伸手加了一把火,不灭的红色火焰从掌心燃起,在冷泉里宛如一条水蛇,无声地朝前面游去。
红光乍现,红筋被包裹其中,它拼命想钻出水面,却别烈焰缠身,刚冒出头便被拉下去。好像猫戏耍快要到手的老鼠,慢慢折磨猎物。
等动静小了,凌羽裳才把红筋拽回来。原本光滑的表面游走的血液已经凝固,亮眼的红色也已经暗下来。她仔细一看,上面凝聚的血液好像特定的花纹,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邪劲,勾着人的眼神移不开半分。光滑的手感被有序的条例代替,握在手里的质感更好了。
凌羽裳满意地试手,越发像根鞭子了,不会动的死物拿着才顺手。她看着正满意,洞口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凌小姐去哪儿了?这里是存放杂物的山洞吗?”谢筠休息一会儿没看到凌羽裳,就趁着收拾东西的空档出来找找。
前面的芳菲赶紧招手,“回来,那里不能去。”
看洞口处不断冒出来的白雾,谢筠抬脚远离,谁知还没走两步,身后的山洞猛地窜出一个东西,唰的一下缠住他的腰身。
“姑娘,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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