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满火急火燎推门进来时,一口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憋死,嘴边的话愣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直到脸憋成猪肝色,一声音才救了他一命。
“呼气,再吸气,怎的过了一晚上,连怎么活着都忘了?”
白千满一口气终于跑了出去,手还抓着门,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在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你们这是干嘛呢?”
明显感觉到手心里那只干瘦的手用力抽了一下,晏疏松了力道,顺了少年的意,却在收手时当着萧亓的面捻了下手指,少年面上看不出反应,唯有耳尖通红。
“没什么。”晏疏看着萧亓,却在回答白千满的话,又问,“火急火燎的出了什么事?”
“噢对对对。”白千满赶紧回身,探头看着屋外走廊上没人,紧接着关上房门凑到两人旁边,小声说,“我晨起时卜了一卦,唔,就是习惯随手一卜,每次的意思。”他想起晏疏的修为,又想起和晏疏的第一次见面,将这话含糊过了,切入正题,“就是察觉到有些不对,整个屋子也变得透不过气,本想开窗透透,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白千满闪着一双眼睛,擎等着二人给点反应,结果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晏疏贵为仙师也就算了,另一个简直像个哑巴,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白千满立刻明白,自己这关子卖错了人,他咂吧咂吧嘴,自我消化着此刻的尴尬,悻悻说:“楼下来了些人,我瞧着很像昨晚在邹家见着的仙师,昨晚天黑,忙乱中我没看清模样,但应该没错。”
白千满说话严谨,这是他经年做道士养成的习惯,说话做事留一线。
晏疏“嗯”了一声:“应该是来找我的,你若是怕可以先回去,待不了多一会儿就离开。”
白千满没说自己,而是看向晏疏:“你要走?”
晏疏笑笑:“总不能一直在这,你不是让我去邹家寻机缘吗?你看这机缘可不就是来了。”
白千满一噎,当初卦象所显示的机遇也包括白千满自己,昨晚他以为自己手法粗糙,一不小心入了死局,命就要交代到在那里,过了一夜他突然想明白,或许卦里所说的机遇并非邹宅,而是去邹宅的人呢?
他看着面前的仙师,银发随意散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垂直身前,遮住了他月白色的长衫,眉眼延伸处带着一点弧度,让本来清冷染上了红尘,柔和里带着少许不易察觉的亲近,这是上次白千满见他时所没有的,至于来自何处,白千满没有去细想,也因着他从前并不认识这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换作百年前,这一点改变足以让整个修仙界议论上三天三夜。
白千满的名字占了个白字,本人却一点都不白,脸黑黢黢的,他抓了抓自己的动作有点像个成精的猴,以后他又揉了揉脸,几次触及到晏疏的目光又躲闪回来。
晏疏也不着急,手指叩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好像敲在白千满的心上,带着一同跳个不停。眼看着他幼小的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晏疏的手指突然被人抓住。
“你能不能别乱敲。”萧亓抓得很快,松得也很快,然后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似乎被晏疏吵得难受。
晏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低笑了一声。
萧亓是在帮白千满解围。
白千满方才进来的恰是时候,晏疏那时正将萧亓架在火堆上烤着。晏疏的话已经很明显,想要跟着就得拜师,不然无名无分的不能随便带个少年。
萧亓自是不可能走,但师尊是断然不可能叫出口,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的问题,被白千满轻易化解了。
算是还白千满这个人情,萧亓岔开晏疏的注意力,但做完这些,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能抓着自己热腾腾的耳朵,企图帮它降降温,结果那手刚碰完晏疏,再碰自己的耳朵就等于又加了把火,一想到方才的接触,他的耳朵更烫了。
气氛就又有回归的意思,白千满再次展现他破坏气氛的能力,眼看着他一咬牙、一跺脚,冲着晏疏几乎用喊的,吼道:“仙师,你收我为徒吧!”
萧亓:“……”
他突然觉得自己帮他简直多此一举,就应该直接把白千满扔炉子上烤了,正好晏疏不是喜欢烹人么,拿白千满练手。
白千满全然没察觉到自己的危机,双眼灼灼地盯着晏疏,桌子下手指却快把衣襟绞烂了。
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晏疏从前不是没见过想拜他的,却没见过这么直接干脆。
晏疏从前不收徒弟并不是托大,他只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年少专于修行,即便后来身份渐高,却也未曾在门派内担任职位,只做个高挂的尊者。
后来他想,大概也跟他年幼经历有关,虽说天煞克星之言是无稽之谈,年幼之事却难以磨灭,一个人早成为了一种习惯。
收萧亓是一时兴起,也因为说不清的牵扯,还有他想再帮帮那个少年,摸清这黑雾究竟为何。
尤其是少年一身黑雾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帮他一帮,虽说处理那些人对于晏疏并不困难,但这个人情他领。
晏疏如今不便暴露身份,无法将他引给其他人,依着萧亓如今的情况,也不放心引给其他人,毕竟那黑雾太邪性,所以晏疏将他收下,但白千满……
白千满是个学习卦术的好苗子,就是年龄大了,入门又太草率,耽误了这么多年,倒也不是不能去其他门派,毕竟卦术与其他修行有异,天赋可以弥补年岁的空缺。
晏疏想了想,难得认真地说:“我可以想办法入仙门,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若是道家,清安观就不错,或者你有其余想去的地方?”他想到了白千满的打扮做派。
白千满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虽有失落,却也不会太难过,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
白千满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没指望晏疏会收了他,只是见着萧亓那样什么都没有的都能让晏疏动心,他说不准也有希望。
失落之情难以掩饰,他耷拉着头:“清安观之前我去过了,我离家之后第一个去的就是清安观,可惜清安观收徒要求最大年龄不得过七岁,后来我不死心地在山下等了数月,好不容易等到下山历练的仙师,那仙师是个好脾气的,帮我看了下根骨和道行,我那时便知仙门于我已是无缘,后来我又辗转去了几个小门派,顶多被招进去打杂,就走了。”
白千满苦笑:“仙师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您拒绝我也是应当的,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当真,今日之后想必就要各奔东西,仙师要去鹤温谷的话,一路还要当心,那鹤温谷是个是非之地。”
“如何是非?”晏疏问。
“唔,这话不好说,我也是道听途说,这鹤温谷早年并列六大,这些年虽还守着这个地位,内里却空虚得紧,现在的掌门能力虽还算可以,但其余人就没那么争气,整个门派统共也数不出几个拿得出手的,所以年年都有人唱衰鹤温谷,但年年鹤温谷都能在仙宁大会上拿个好名次。”
“仙宁大会您知道吧,每三年举行的大会,专门给修行之人举办的,不限仙门,散修也可以自行参加。一般仙门收徒都有年龄限制,只有仙宁大会上,那些过了年龄的散修才有机会拜入仙门。”
仙宁大会晏疏知道,百年前就有了,只是那时候不如现在这么频繁,那时候的仙宁大会是五年一次。
“外界一直唱衰鹤温谷,人家却每次在仙宁大会上都能拿到好名次,那谣言没得到证实,也没有消失是吗?这有何怪异?”
“外界这么说也是理由的,具体原因我不太知晓,不过您看这次鹤温谷的事,想必门派内也不太平,您此行务必小心。”敲门声叠在最后几个字里,白千满浑身一激灵,大抵是背后说人坏话,过于心虚。
晏疏没动,说了声“进”。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果不其然正是鹤温谷几人。
白千满见人进来的瞬间噌地站了起来,余光瞟见身后两人没动,自己这行为过于痴傻,磨磨蹭蹭挪到晏疏身后,找了把不甚明显的椅子坐了过去,只留出半只眼睛盯着这边。
打头的赵正初带头作揖行礼,身后之人一一效仿,而后抬起头,赵正初说:“叨扰仙师,昨日仙师所言,在下已慎重考虑并传信给门派内,于早间时刻收到家师回信,邀请仙师到鹤温谷一叙,还望仙师莫要推辞。”
乍一听见赵正初的话白千满一愣,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晏疏曾和几人说过什么话,见晏疏和萧亓都一副了然的样子,白千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赵正初还在等晏疏的回答,就见他不知从哪摸出个布条,拢了头发在身后,起身时扫了屋里一圈:“赵仙师客气,还请容得半日,让我等整备少许,正午我们城门口会合。”
听着晏疏说的“我们”,赵正初下意识看了眼萧亓,“这位是……”
“小徒年幼不懂事,让仙师见笑。”
听着这话,在场人的视线全都落到晏疏身上。
萧亓:这是什么屁话,他什么时候同意拜师了。
赵正初:这是什么屁话,十六七的人年幼?昨天还没听说多了个徒弟。
晏疏一眼就看出赵正初的想法,笑眯眯地说:“刚收的。”赵正初一噎,唔了一声,刚想客套一句恭喜,然后就听晏疏补了一句,“俩。”
一个根骨极差,一个假道士,两个年岁看起来都不小,但凡长眼睛的都不会收这种徒弟。
赵正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客套话都变得烫嘴,最后言辞闪烁,一脸尴尬地作揖告辞。
白千满此时已经快疯了,先前在听见晏疏说带徒弟时,他同赵正初一样,也以为说的是萧亓,直到听见“俩”这个字都以为幻听,待他彻底反应过来时屋子里又只剩下三个人。
萧亓依旧不言语,见人走了也没驳晏疏的话,只是瞪着眼睛一脸不快,晏疏回视着,两人大有盯到天荒地老的意思,就在这时,一声嚎叫冲了过来。
“嗷!仙师,仙师!您刚刚说,刚刚说……俩,带徒弟,啊不是,您那个意思是……”白千满跳得老高,语无伦次地又窜回晏疏身边,想要拉扯又不敢动手,一边说一边比画。
晏疏错开视线时深深看了萧亓一眼,萧亓一愣,没能明白那眼神里的意思,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眼看着晏疏掏出一个十分熟悉的钱袋:“既是拜师,总要给点礼,我身上如今无法器灵物,便是将这个给你吧。”说着将一枚铜钱递到白千满面前。
萧亓死死盯着那枚铜钱,脑子里突然出现归远山上的孤坟。
要不先杀了他再自杀,一起躺在棺材里算了,也算是全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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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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