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三年之期

玄墨感受到身边云清尘周身瞬间凝聚的冷意,抢先轻轻按住师尊微抬的手,看向林渊,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师叔见笑了。上一世弟子犯下大错,可如今,师尊是弟子的命,我也愿意永生永世留在师尊身边服侍。不为赎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惊雷一般语出慑人,“我只想爱师尊!”

众目睽睽,直接剖白,玄墨不顾一切宣示了他对云清尘的感情。

然而玄墨林渊明显被这种大胆和“不要脸”惊到了,怒极反笑:“赎罪也好爱也好,就凭你几句空口白话?”

玄墨的神色依旧淡然,甚至带上了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植根于灵魂深处的魔尊气势不自觉的挥发而出:“我愿意听凭师尊处置,生死不论。但这并不表示,处置我的事,轮得到师叔你来置喙。”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却也是事实。玄墨上辈子欠了整个隐枢宗,但林渊向来与他疏远,因此处置玄墨的事,哪怕他的晚辈玄澜发话,都轮不到林渊这个便宜师叔插嘴。

林渊被玄墨噎得词穷,便又把矛头指向云清尘:“师父陨落前,千辛万苦将你送入渡劫期,你却两世甘愿做这等孽徒的垫脚石,我的好师弟,你还真是仁义双全!”林渊冷笑着看云清尘白了脸,“看来在你心里,师父、手足、隐枢宗的分量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孽障!”一语诛心,直接刺进云清尘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

玄墨反身拦在云清尘身前,斩钉截铁:“当然不可能!师尊自有交代!”他不再理会林渊,面向云清尘决然跪下:

“师尊,为了弟子日后立足宗门,为了师尊不再遭人如此非议,弟子必须付出代价!道理您懂的……”

云清尘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安汹涌而来:“你……你又想干什么蠢事?!”

“不是蠢事,是正事。”玄墨抬起头,脸上带着近乎殉道者的肃穆:“师尊,请赐降神鞭。”玄墨字字清晰,却让人心惊肉跳,“每日二十记,持续三年。只要弟子能活着撑过这三年,便什么罪过都赎清了。”

玄墨对自己的宣判如同九天惊雷,炸得云清尘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想都没想就厉声反驳:“胡闹!降神鞭何等酷刑,你到底是自赎还是自戕?!”

“师尊,三年之期,弟子定不食言。”玄墨语气平静,“我想留在师尊身边赎罪是因为,师尊是我心之所向,我必须毫无顾忌的与您站在一起!”玄墨眼中夹杂着决绝、鼓励和深情,“您是我师尊,只有您施与的刑罚,才能让我想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救您,救我自己。”

而且林渊的冷嘲热讽让玄墨明白,只有云清尘亲自动手,才能斩断前世纠葛,让云清尘不再因为他饱受白眼和争议,也是救自己于不复之地。

“师尊,我不会死的,三年之后,我便是您干干净净的玄墨!”

云清尘被玄墨眼中的星火烫得心脉发痛,他轻轻用玄墨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玄墨,为我,留一条命。”

迎着玄墨的温柔浅笑,云清尘闭了闭眼,一声决断响彻宗门:

“准!”

玄墨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与湿润,或许是师尊眼中强忍的湿意,心脏像是被狠狠揉搓,重重点头:“多谢师尊成全!”随即迅速起身,仿佛生怕云清尘反悔,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师尊微微发颤的手臂,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师尊,我们回去吧。明日午时,弟子便自行前往诛仙台。”

第一日,诛仙台。

寒风猎猎,吹动云清尘的缓带白衫和玄墨如瀑的长发。玄墨早已褪净上衣,展开双臂固定在刑架上,布满旧痕的清瘦后背完全暴露出来,姿态如同献祭。

云清尘手持降神鞭,鞭子上还附着防止抗刑的暗金色符文。他看着玄墨毫无防备的背影,努力了几次才挥臂起鞭——

“啪——!”

鞭风破空之声令人胆寒,刮在玄墨的背脊上,瞬间炸开一道血槽。

玄墨痛得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冷汗如雨。然而,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中,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的满足感——对,就这样打下去,用疼痛免罪,用鲜血平怨……三年,只要熬过三年,师尊再大的心结,也该解开了……

云清尘看着满目鲜红,强压下心脏中的轰鸣哑声低喝:“……别分心!”

玄墨强行站直,甚至试图让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些,好让云清尘能更“顺利”地下手:“是,师尊。”他怕云清尘心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云清尘何尝不知他的心意?哪怕此时已心中痛极,却也只能依着玄墨的“剧本”走下去。他刻意用加剧痛感却不真正损伤道基根本的方式挥动降神鞭,每一鞭都如同刮骨疗毒,他要让玄墨痛,要让他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激发潜能,增加他活下去的希望。

一鞭,两鞭,三鞭……

当第二十鞭落下,玄墨的后背已然被撕碎了,脸色从惨白变成青灰,嘴唇泛紫,全靠铁链拴着才没有倒下。

云清尘握着鞭子的手抖得厉害,那鞭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玄墨艰难地喘息片刻,微微侧头,用干裂的嘴唇,虔诚的轻吻了一下降神鞭的鞭梢,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云清尘:“师尊……您就当,是在救我。您上一世的伤痛……我来受。我这一世的心痛……还请您……忍耐。”

……此后的每一天,正午时分,玄墨都会准时自行走上寒风凛冽的诛仙台,完成他“每日二十,持续三年”的残酷誓约。云清尘自第一次刑罚后,便费尽心思加快玄墨修行的进度,玄墨的修为得以缓慢恢复增长。然而,每次受刑,除了用微薄的真气死死护住心脉,他从不动用一丝灵力抵抗,完全以纯粹的肉身,生生承受着那足以令任何高阶修士崩溃的痛楚。

看着玄墨一次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降神鞭下,看着他背脊上旧伤叠新伤,永远无法愈合的惨状,云清尘只觉得那鞭子更像是抽在自己的神魂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被救赎的罪人,而玄墨,正用这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度他脱离恨海,引他上岸。

一年过去,又是寒冬,隐枢宗迎来了这一年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的洁白。

诛仙台上,飞雪落于玄墨**的后背,点缀在纵横交错、紫红狰狞的伤痕中,与温热的鲜血相遇后又迅速融化,混合成淡粉色的血水蜿蜒流下,在无垠的洁白中冻实成绝世凄艳的赤髓玉。

玄墨每日受刑,已然成了隐枢宗一道最骇人的风景。同门们最初或许还有快意,但日复一日地看着那具在鞭挞下颤抖却从不倒塌的身体,看着云清尘挥鞭时压抑不住的痛苦神情,刻骨的恨意终于开始被冲淡了。

“还有多久?”今日二十鞭刑毕,云清尘看着玄墨背上新添的刻骨伤痕颤声问了一句。

玄墨努力调匀呼吸,一边起身一边清晰地回答:“还有……一年零二百一十八天。”

云清尘强撑了一年多的意志被这个数字压垮了。他扔下降神鞭,紧紧抓住玄墨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哀求:

“我认输!玄墨……我们不打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玄墨感受到师尊抓着自己手臂的指尖那剧烈的颤抖,抬起另一只还算完好但微凉的手执起云清尘的手背,将一个冰凉而郑重的吻印了上去:

“师尊,为了我,您再忍一忍……”言出必行,是哪怕前世玄墨作为魔尊都恪守的底线。可他看着云清尘濒临崩溃的神情,心中实在不忍,于是轻声提议:“师尊,您若实在受不住……便不要勉强自己。请掌刑长老吧。”

云清尘猛地摇头,将玄墨更紧地拥入怀中,尽管这个动作会让玄墨痛得浑身紧绷:

“我陪你,把这条路走完。”

玄墨贪恋地汲取着云清尘怀中的温度,那一点暖意暂时压过了后背那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剧痛。可是这疼痛,却将云清尘的身影、气息、以及他此刻的痛楚,一并刻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玄墨疲惫地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云清尘的心跳声里,安然昏睡过去。

回到寝殿,云清尘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在铺了软褥的榻上,彻夜不眠的守着玄墨,为他导药,修复受损的经脉。

在金丹修为的加持和云清尘的悉心照料下,玄墨背上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除了浑身的酸软钝痛,昨日的鞭痕大多已转为深紫色的淤痕,在那些无法消退的旧伤疤上又叠了一层。

然后,新一天的刑罚,又如约而至。

看着云清尘再次拿起那根暗金色的降神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隐痛,玄墨心中一阵抽紧。他轻声开口:“师尊……今日,您别去了吧。”他不想让云清尘再看。

云清尘却像是根本没听见,重复着昨日的话语,坚定如当初玄墨立下“每日二十,鞭笞三年”的誓言:

“我说过,这一路,我要陪你走完。”

玄墨看着那双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便知道劝也没用了,沉默片刻,他转而请求道:“师尊,请赐护心丹。”

玄墨不是怕死,他是怕自己万一撑不住,倒在了半途,无法完成这三年之期,会让师尊所有的坚持和痛苦都失去意义。有护心丹护住心脉本源,至少能最大程度避免意外。

云清尘只觉心口又是一阵锐痛,却没有多说,默默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和柔和灵光的丹药送进玄墨口中,声音低沉:“给你保命用的,别想着靠它逞强。”

玄墨顺从地低头含住那粒丹药,微凉的唇瓣无意间擦过云清尘的指尖,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迅速融入四肢百骸,护住了心脉要害。他抬起头,对云清尘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些许苍白的微笑:

“弟子明白。既然答应了师尊要彼此相守,便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和修为开玩笑。”

云清尘闭了闭眼,几个呼吸之后重新睁开,恢复了作为执刑者的冷硬面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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