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遥在泵气球旁的酒水塔边找到的蒋逢玉,她抬腕看了眼时间,距离她带蒋逢玉去找宋舒延那会儿已经过去半小时。
“聊这么快?”宋临遥半信半疑,不远处的宋舒延打扮得人模狗样,握着酒杯融入同龄继承者圈内,嘴角扬着抹浅笑,看不出不久前脸色阴得要滴水,可尊称为大变活人。
“效果可以啊。”她递给蒋逢玉一只流心咸挞,“刚才看见你我还吓一跳,以为又搞砸了。”
蒋逢玉说:“效果确实还行,但跟我没什么关系。”
宋临遥没明白,蒋逢玉原本打算把在房间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以便军师逐字逐句解析,组织过的措辞到了嘴边,被一阵舒缓的大提琴音打断。
三侧环立的帐篷堆拢出正中宽阔的草坪场地,穿破夜空的话筒调试音刺啦扬起,一身黑色西服的宋父手持酒杯缓步行至众人视野之中。
“我爸又开始了。”宋临遥一副肉麻到受不了的表情,黑圆亮的眼珠中却满是笑意,在宋父讲起他和宋宜庭的自由恋爱故事的同时向蒋逢玉补充细节。
“上大学的时候,他和我妈在舞社招新活动上遇见,两个人都跳得特别差,差到九名前辈评委没有一个愿意给她俩发待定牌,自然也进不去舞社,人家是招有基础有天赋的伪新人,不是招上台招笑的真小白。”
“我妈当然不甘心,别被她随和友善的假象骗到,其实胜负欲是一等一。被舞社拒了以后,通常人都会像我爸那么想,‘拒了就拒了吧’、‘可能就没天赋’、‘换个社团过大学生活’,我妈偏不。”
这样的老一辈八卦闲话,多听一些也不会到腻的程度,蒋逢玉起了兴致,“那她后来怎么办了?”
宋临遥笑着摇头咬住酒杯装饰小伞的顶把,“她东拼西凑整理文件以后,自己申请开办了另一家校内学生舞社,不设门槛,欢迎所有被淘汰的有志青年。”
“一开始没有人去,我爸偷偷关注我妈很久,不想放弃接近的机会,干脆咬咬牙,硬着头皮加入了,两个人虚假宣传,慢慢就骗来不少社员,口口相传下来,人家都知道学校里还有个小白友好的新舞社。”
宋临遥无奈地一摊手,“说是舞社,其实根本没有科学的训练系统,主题就是放松玩乐交友,人慢慢多起来,我爸煞有介事地给群魔乱舞起了个正经的名字,叫什么托斯卡纳斑鸠筑巢式复古交谊舞,也是乱编的。”
“每年过生日,我妈和我爸都会抽两小时去舞厅,今年我爸发疯,非说要全体宾客一起传承她俩鼎盛时期的爱情和智慧结晶。”
蒋逢玉专注地听,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和父亲两词的概念都完全模糊,更无从得知过往以及恩爱与否,有时她怀疑是否真存在这样两个人。
宋临遥说起这些母与父的旧年往事,就像把不属于她的经历慷慨地分了一半给她。
蒋逢玉说:“我不会,等下要怎么办?”
宋临遥指一指蛋糕泵气球顶部的金色充气斑鸠装饰,“你看见那个没有?”
蒋逢玉点头,宋临遥将小橄榄银签放回酒杯中,半甜微苦的液体沁出气泡,她把杯子往侍应生的托盘中旁,两条手臂往空中高高扬起,一本正经地学展翅的斑鸠随风摇晃。
“超简单的。”宋临遥怂恿她,“现在速成一下,很快就学会了。”
蒋逢玉问宋临遥,“斑鸠是这么飞的吗?”
“斑鸠不是,要说老鹰才差不多。”宋临遥说,“但黑鹰是皇室图徽嘛,我爸也没胆大包天到敢给自己的一通乱舞冠老鹰的名头。”
“我有时会想,要是这些稀里糊涂的小细节统统被纠正的话,恐怕我妈和我爸现在并不和彼此在一起,更不会有我和宋舒延。”
乐声一转,激荡起伏到完全违和的地步,宋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打光师聚焦灯光,效果结合他的起步舞姿,只能说是非常震撼人心。
他一人达成的成就尚且如此惊人,不用再提满场扭曲又灵活的变种正装斑鸠。
斑鸠人四处流窜,蒋逢玉也入乡随俗四处流窜,宋临遥讲得没错,把手臂以超高速旋转交叉扭摆,会产生一种自己马上要变成竹蜻蜓飞起来的错觉。
竹蜻蜓狗人和她流窜到一起去,发生了一起无人在意的小型撞飞事故,蒋逢玉缩手臂缩到一半,竹蜻蜓狗人握住了她。
“撞到哪里?”
他很奇怪。
“没事。”蒋逢玉说,稍用了点力气抽回手,宋舒延咳了一声,手背到身后,看起来稍显拘谨。
今天的任务迟迟没做,蒋逢玉想来想去,还得怪面前这个人。
任务题干是‘带他离开人情往来交际场,调节一下烦闷的心情’,但宋舒延对人情往来交际场适应良好,心情也并不烦闷。
“你——”
“你——”
他又一次和她同时开了口。
蒋逢玉不知怎么的局促起来,多半是被他传染,简直像撞邪。
“你先说。”蒋逢玉礼让道。
宋舒延于是说:“刚才我……”
他本来也没有很要紧的事需要说,注意力被转移以后,更加说不出什么,只好卡壳。
蒋逢玉无法从三个字当中得出什么有用信息,耐心地问:“刚才你什么?”
宋舒延不说话,他的眼睛向下落,看到她蒸出点晶莹热汗的鼻尖,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指,轻轻揩掉。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后,宋舒延大惊失色,气急败坏,重重捏住手下软骨皮肤。
蒋逢玉猝不及防被堵住了主要透气渠道,下意识张开嘴换气,一时间倒忘记把暴揍宋舒延提上日程。
宋舒延盯着她出神。
红、红的。
有点湿,非常软。
早前转瞬即逝的触感在脑内无限放大、延长、拉伸,宋舒延的脸皮一点点烧起来,黑眼珠却一动也不动。
他忍无可忍,一并捂住她的鼻和唇,把下半张脸罩得严严实实。
蒋逢玉真的很完蛋,宋舒延想,她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歪门邪术?
“……”蒋逢玉侧头甩开他的桎梏,“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什么蠢事?做坏事好歹也”
宋舒延连话都没听完,落荒而逃。
蒋逢玉莫名其妙被他甩了一脸风,凉凉补完剩下半句话:“好歹也换个隐蔽点的场合。”
宋宜庭还好有宋临遥,要是当年出生的不是双胞胎,而是宋舒延一个人,那后半辈子的养老生活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不知道蒋逢玉在想什么的宋宜庭乐呵呵地挽着宋父当双宿双飞的竹蜻蜓,飞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你真的应该叫上舒延一起试试双人舞。”
谢邀,婉拒。
她没把宋舒延捶死前,感觉那家伙只靠衣摆就能把她抡飞。
眼见着时针慢吞吞转往十一,蒋逢玉很难假装豁达地说自己不在乎。
夜间任务本身时间就紧,又有限定的特殊条件,找准时机至关重要。
基于此,蒋逢玉后半场只严谨认真地干了一件事,即,跟踪视\\\奸\\\宋舒延。
宋舒延,看见了,叶蔺文,看见了,宋临遥,更看见了。
宋临遥的姿态摆得很高,疏离不失礼貌,和叶蔺文保持正常的基本交流,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观察人是件有意思的事,尤其当场内实验品性格各异时,乐趣又会再上一级。
时髦男叶蔺文始终保持微笑,他站在宋临遥侧对面,绝不会让任何说话的人感到被冷落,可谓是字字有回应,句句有着落。
宋临遥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丝滑地翻了个白眼,扣在高台白布下的指甲同时不耐地敲了敲。
蒋逢玉把自己藏在随处可见的飞舞斑鸠气球背后,绕了两步路,有了个不幸的新发现。
宋舒延在她眼皮底下不见了。
观察对象太多,而观察者又主次不分,确实有较大概率会出这种纰漏。
蒋逢玉松开斑鸠左翅,板着脸直起身,探出头向附近一圈搜寻,雷达目光呈辐射状发散,结果:零。
身后冷不丁传来暗含揶揄笑意的声线,“你一直偷偷摸摸在看什么?”
蒋逢玉掰着肩膀若无其事地转身,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宋舒延,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暗自嘀咕怎么会没发觉他悄悄靠过来,后伸的手指不甚擦过被衣领遮挡的腺体浅表,身体内闪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热流。
她的身体僵住一瞬,理论知识不太够她解释现在正发生的事。
明明已经按规定剂量和频率用过抑制剂,怎么还会这样?
宋舒延正由内而外散发出某种异常吸引人的气味。
说气味,也许并不太准确,蒋逢玉斟酌用词,最终也并没想得出个合理的名词。
这和五感能接收到的实体信息都不一样,只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抽象的感觉。
会是所谓的契合度在搞鬼吗?
她和宋舒延现在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你不去和人家聊天,跑过来干吗?”蒋逢玉甩了甩头,尽力摆脱尚不成气候的昏沉,暗示性极强地问,“心情不好?和他们聊久了很烦?”
宋舒延拆了领针往胸前口袋里放,“嗯,是有点烦。”
“再过十来分钟,我妈会发表生日宴闭场感言。”宋舒延解开最上方两颗纽扣,松了松领口,“肯定会很长,我们……你和我,我爸,还有宋临遥,统统都被她写进心得演讲稿里了。”
蒋逢玉扶住高脚圆桌边沿,目光自然地顺着他的眼睛移到因说话而开合的嘴唇,再往下,是敞开的领口下裸露的锁骨皮肤。
宋舒延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下去,直到彻底消声。
蒋逢玉在看他,并不是平常的那种看法,他不太说得出二者之间具体的区别,但……他总觉得,他应该不准她再看下去。
再看下去会怎么样呢?
她只是看他,没有做别的什么,甚至连手都没碰到他。
她已经很久不那样对他了。
“所以呢?”蒋逢玉好像是这么问。
宋舒延回过神,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掐住掌心,情绪莫名又低落下去,最近常常这样,总在他想起蒋逢玉之后。
“所以就很烦啊。”宋舒延说,“你都不觉得腻吗?被人提起来的时候,总是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好像后半辈子都不会分开一样,可是未来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
他的口气烦躁不耐起来,听着像又准备跟她闹一场,蒋逢玉都能猜得到发展后续,无非还是关于退不退婚、对不对他好、有没有对别人产生好感这些。
没必要生气,蒋逢玉自己劝自己,和头脑容量几乎为零的驴有什么可生气的。
宋临遥是怎么说的来着?
反其道而行之,对,反。
别用正常情侣的思维模式去思考。
蒋逢玉开始倒推。
一般来说,遇到男友开始胡搅蛮缠问腻不腻的时候,她应该要说‘不腻’、‘下半辈子也只会和你在一起’云云,那么换到宋舒延身上,答案就是——
“腻啊。”
宋舒延完全、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宋临遥是大师,她是怎么想出这条能让宋舒延完全无话可说的逻辑思维链的?
蒋逢玉甘拜下风,乘胜追击,“未来的事,确实是说不准。”
这种回答对于正常人来说,大概率只能起到反作用,哪怕本来只是半情趣调笑性质的质问,也绝对会被气死。
蒋逢玉没想过有一天会用上这种战术,还好宋舒延不是正常人。
非正常人类宋舒延只安静了几秒,嘴角彻底坠下去,咬着牙作高兴状,“那正好。”
怎么说,实在没想过会这么管用。
不仅顺着宋舒延的话讲了,还成功堵住了他没能发出的气口,简直毫无漏洞。
看起来真的很成功,宋舒延也没有再发脾气,蒋逢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说这些了,既然你说很烦,要不要出去转转?”蒋逢玉圆滑但生硬地转换话题,“吹吹风,心情可能会好点。”
宋舒延挤出抹笑,平心静气但狰狞扭曲,一字一字都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和看到腻的未婚夫一起吹风?我看免了吧。”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脚步跨得极大,走路生风,蒋逢玉跟上去又被甩开距离,她顺手扶住一名险些被他撞翻的侍应生,刚准备说些什么安抚的话,一抬头发觉宋舒延正瞪着她。
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蒋逢玉试探性地走上前去,宋舒延后退一步,到底是没再跑走。
“我刚才那么说,你很生气?”蒋逢玉问,“怎么一脸不高兴?”
宋舒延好像也没……
该怎么说,没不正常到宋临遥以为他会有的程度?
宋舒延推开她伸来的手,“给我道歉。”
这要求简直猪到不能再猪,但蒋逢玉莫名直觉自己能够跟上他的脑回路。
和早前中午在无人咖啡馆发生的事、以及昨天下午在新景咖啡馆里发生的事,完全一模一样。
宋舒延说要她和他解除婚约,她否决提议,结果是:他心情变好;
宋舒延说要她发现自己对别人有好感后告知她,她接受提议,结果是:他心情变差。
而现在,他说和她捆绑在一起会腻,未来未必会真在一起,她肯定他的说法,宋舒延明显气得要命。
宋临遥就算对自己的血亲产生误判,有效信息也还是有效信息,这或许意味着,宋舒延只会在一次又一次地受挫经历中发觉,自己其实根本就对她有感觉。
结合宋宜庭那里得到的有效信息来看,他对她的排斥,一部分来自被强迫定下后半辈子的配偶,导致他的个人内部秩序遭到冲击、进一步打破,一部分来自她从最开始就对他不干不净地下手,导致留下的初印象糟糕至极。
归根结底,宋舒延的心结就是围绕一个‘不合心意’来转的吧?
过分有条理意味着超强控制欲,宋舒延需要拥有对自己生活的绝对掌控权,需要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的、由他自己挑选的另一半,而不是一个选中他,从此让他没别的路可走的更强势的配偶,是这样没错吧?
蒋逢玉怀疑自己找到了事情的真相,她也确实找到了。
就在她想通的后一秒,宋舒延的头顶炸开一捧青绿色粗茎百合,大片花瓣自半空撒下,最顶部腾空起提示字框。
【不可思议!在仅获得两条有效信息的情况下,菜鸟一号出乎预料地推测出男主的心结,成功攻克二阶段!】
……等下,什么?
二阶段……结束了?
蒋逢玉依稀记得第二步的阶段性任务描述是‘对症下药,让他对你有所改观’,但问题是——
她对什么症下什么药了?
宋舒延对她改什么观了?
宋舒延没得到要求的道歉,无能狂怒怒极反笑笑过更怒,干脆一走了之。
蒋逢玉留在原地,脚边洒了一地拟态百合花瓣,随着盘旋的疑问逐渐成形,字框,或者说,未知系统,破天荒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对症下药:指针对男主‘口是心非’的重度病征,调配‘姐不惯你’的特质良药。】
【对你改观:指认为你会始终包容珍爱他的男主发觉你有了别的考量,似乎正打算弃他而去。由此,他对你的‘淫\\\虫上脑烦人精’之刻板印象彻底被击破,转而形成了新的‘喜新厌旧负心人’之刻板印象。】
【请保持当下的猛烈攻关势头,再接再厉。】
【管理员正根据多方面因素打分评级,稍后将为你结算奖励。】
【戒骄戒躁,请勿掉以轻心,本日挑战任务尚未完成,继续努力哦~】
蒋逢玉说……蒋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斑鸠走过去,斑鸠走过来,头顶斑鸠皇冠身穿斑鸠礼裙的斑鸠人宋临遥问她宋舒延去了哪里。
蒋逢玉神思恍惚,总觉得身边正常人的含量比起以往又创新低。
“他啊……”蒋逢玉虚弱一笑,“应该又躲起来生气去了吧。”
宋临遥大惊,“怎么可能呢?你没照我说的做吗?”
照了,完全照着做了。
蒋逢玉腹诽,做是做了,可惜你哥虽然不正常,但这点不正常中偏偏又保留了一丝丝正常但没必要的部分。
宋舒延整个人都很没必要。
“小事,别慌。没关系,这点问题完全不在话下。”蒋逢玉对宋临遥说,也拍了拍心口,这么对自己说。
实际情况和没关系之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蒋逢玉直直盯着腕表由23:59:58变成00:00:01,多方咨询时间确定腕表没出错以后,平心静气地抠出电池扔了。
惩罚任务几乎在她找到宋舒延的同时找上她。
靠在厨房冰箱旁消沉发呆的宋舒延刚抬起眼看她,后一秒,时空似乎被撕裂,即使没有到睡下的时间,她和他也还是被强制拉入惩罚梦境世界。
她左右环顾,跟随箭头指标慢慢走进后院废弃喷池一旁的灌木小道,一架吱呀作响的木质老秋千被月光照亮,一起被照亮的还有抹宽阔高大的背影。
【特别主题:炙热灼烧の情潮热様】
【惩罚任务:请让他不去考虑别的,只沉沦在浓情蜜意的热恋情潮中吧~】
【完成惩罚任务可获得如下奖励:
随机道具礼盒*1,契合度 3%】
“宋舒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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