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华市第一精神病院，住院部十七楼。

“九号病房的宋余琅，本月复诊时间到了，郝医生已经在等你了。”

护士敲了敲敞开的门，里面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时下最畅销的时事热点类杂志翻开的女人应声抬起头。

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兴许是因为长年不晒太阳，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衬得原本就偏冷漠疏离的容貌越发不近人情。

看起来份量颇多略有些凌乱的雪白长发，被一根筷子挽起在脑后，能看到伶仃的后颈。穿了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均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整个人似乎格外瘦削病弱。

护士这三年几乎每年都要看她好几次，但每次目光还是会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几秒。

原因无他，这个沉默安静，没有给医院造成任何负担的患者，气质实在是出众，和她的成长经历格格不入。

档案上写，宋余琅在孤儿院长大，大学在顶尖学府，江城大学就读宗教学。二十五岁，宗教学博士毕业。

这么一个堪称逆天改命的人生，却因为博士毕业论文盲审未过，差点失去学位，精神崩溃而被污染，患上了异化三型精神分裂症。

宋余琅手腕和脚腕上，还有精神崩溃时候自残留下的疤痕。

那疤痕极深，三年都没有褪色的迹象，据说当初还因为这个进了急救室。

宋余琅好像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注视，放下杂志走到门口轻声道谢，然后朝着三年来去了无数次的主任医师诊室走去。

诊室的门开着，桌后坐着一个白大褂，栗色及肩发的中年女人，面前的身份牌上写着郝欣两个字。

这是宋余琅的主治医师，对她的病情非常熟悉。曾经有数次，护士以及其他医生提出宋余琅是不是可以出院的提议，都是被她驳回的。

郝欣坚定地认为，宋余琅这个看似没有问题的病人，是整个医院病症最重的一个。

宋余琅拉开椅子坐下，微微颔首：“郝医生。”

郝欣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她的神情和状态，然后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最近是不是梦魇幻觉都几乎没有了。”

宋余琅点点头：“月初还有一点幻听，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

郝欣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幻听内容呢？还和之前一样，总听到有不同的声音语气喊你的名字吗？”

宋余琅迟疑了一下，那张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是，又不太是。很轻微的声音，有人和我说了句......时间到了？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郝欣皱了皱眉，记录下这一条后放下手：“虽然幻听出现了变化，但也属于正常状态，加上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发作，根据之前的病例来看，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出院了。”

宋余琅有点惊讶。

其实她半年前就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病症了，但郝欣一直坚持让她再观察一阵子，所以才又住了半年。

现在突然又出现了幻听，原本以为要继续待下去。没想到竟然拿到了主治医师的出院许可，也是够意外的。

郝欣继续说道：“最近你就可以办理出院了，不过我记得你好像外面没有亲人朋友。跟社会断层三年工作也比较难找，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联系我。”

宋余琅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算太意外。

郝欣是个显而易见的好人，温和，同理心强，对患者有超出职业的关怀。

其实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这一行，很容易让自己出现问题。

但郝欣好像一直精神心理都很稳定。

郝欣见宋余琅不说话，笑了一下：“放心不是让你在医院里做护工，高华殡葬公司的一个小领导是我的同学，他们招人不容易，因为工资不太高，又和死人打交道。他们正好不介意员工有精神病史，反正和死人打交道，只要不是特殊的病因就可以。”

宋余琅倒是没想到郝欣要给自己介绍的工作是殡葬公司的，她和社会断层太久，或者说她还没来得及进入过社会。

过久地和人群脱节，让她现在对于工作这个事情感到无比陌生。

而郝欣，就像是一个无微不至的长辈一样，连宋余琅出院后的安排都帮她想到了。

似乎......热心得有点过头了，毕竟这么合适的工作，也不是一般人能随随便便想出来的。

这份工作猛地一听不太行，但仔细想一下，确实是现阶段最适合她的。

毕竟异化三型精神分裂症，百分之九十五的公司都不会考虑。

宋余琅定定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但又像是......审视，而郝欣被这么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挂着弧度完美的微笑，依旧是那副高华市评价最高，患者最爱戴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余琅终于收回了视线：“我想去试试。”

郝欣似乎并不意外，也似乎是没察觉到刚才宋余琅眼神的异样。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推荐信：“好久没见纸质推荐信了吧，虽然不太方便，但推荐信上得有我的章，纸质方便一点。我会提前和他们说一声，你拿着信直接去就好。不过也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大概什么时间去。”

宋余琅接过推荐信，闻到上面的油墨香，心底突然出现一股不易察觉的怪异。

这怪异和郝欣的热心重叠，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推动力。

墙壁上的老式时钟在静谧的房间里，发出规律死板的声音。

宋余琅心口猛地一抽，她强迫自己撇掉这点怪异，看向郝欣，脑海里闪过一个月前的幻听，顺着那股推动力：“有员工宿舍吗？有的话就今天吧，明后天就是休息日了。”

郝欣爽快点头，似乎对于宋余琅的回答很喜闻乐见一样：“好，那我现在给你开出院单。”

大概五分钟后，宋余琅拿着出院单，换好衣服去了住院部的导诊台。

她脱下了穿了三年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穿上入院时候的黑色衬衫短裤，脚上39.9包邮的小白鞋已经有点发黄了，里面的白T恤松松垮垮挂着。

虽然衣服没比病号服质量好多少，但看起来至少人精神了许多，没了那么重的病气。

导诊台的小护士有点惊讶：“你终于能出院啦？恭喜啊！”

宋余琅嘴角挂上一个浅浅的笑：“也谢谢你们这三年的照顾。”

走出医院大门，她有点生疏地打开许久没用过的手机，凭着记忆点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高华市殡葬有限公司。

上一次打开手机，还是过年的时候了，差不多八个月之前。

八个月的空白期，手机上除了运营商和银行，以及垃圾广告之外，没有任何私人消息。

似乎她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都没人会发觉一样。

很快车就来了，精神病院和殡葬公司几乎横跨半个高华市，开车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兴许是坐车太无聊，又或许是宋余琅的外貌太扎眼。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话：“小姑娘，你是刚出院吗？精神病院里面还让染头发啊？”

宋余琅从发呆中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是染得。”

司机惊讶道：“天生的？白化病哦，那可得注意防晒。”

司机絮絮叨叨，宋余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原本看着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宋余琅出现了短暂的眩晕。这眩晕会模糊司机说的话。

刚开始还好，司机的话听不全也没什么影响。

直到车快到的时候，宋余琅耳朵里，司机的声音说出了句怪异且突兀的话：“时间到了，宋余琅。”

语调和一个月前，她的幻听如出一辙。

宋余琅一瞬间惊醒，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司机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有点磕巴：“我，我说到了呀，客人你要下车了，这里不能停车。”

宋余琅一看窗外，果然车已经停在了路边，面前就是殡葬公司。

她深吸一口气将混乱的状态拉回来，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匆匆下了车。

推荐信还安安静静躺在她裤兜里，只不过好像有些发皱了。

宋余琅干脆拿出来捏在手上，朝着大门走去。

这一栋楼都是殡葬公司的，除了殡葬本身，还有各种殡葬用品，墓地售卖。

以及一些无人认主的骨灰，也是存放在这栋楼里。

楼前人并不多，为数不多地也在底商的咖啡馆里摸鱼。

宋余琅确定了一下楼层和位置继续往前走，走到距离玻璃门还有大概三米的地方，眼前坠下一个人影。

那人影是白色的，重重摔在了宋余琅的脚尖前，鲜血混合着脑浆飞溅，落在了宋余琅鞋尖和小腿上。甚至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也落了猩红的血液。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咖啡店里的人似乎是冲了出来。

宋余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又闻到鼻尖浓重的血腥臭味，恍惚意识到——

有人在她面前，跳楼了。

开新文啦，拖了小半年终于写出来了，感兴趣的读者宝宝点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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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