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23

再次醒来时,慕容澈已经不见踪影。

脸颊有点疼,陈澄伸手摸了摸,一片猫爪印。

雪糕压在他的胸口上,叫得嗓子都哑了,带着哭腔:“喵呜,大大!你可算醒了!爹爹出去好久了!外面雪好大,爹爹不会出事吧?”

闻言,陈澄直挺挺坐起来,差点给雪糕掀飞出去。

头还是晕乎乎的,陈澄用力敲了敲,才算过劲儿,心情复杂地对雪糕道:“我现在去找他,别太担心,你爹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是人。”

雪糕的脑容量还没进化到能瞬间理解其中味,它只知道爹爹变魔术般把大大弄晕后就走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至于它爹爹不是人——

雪糕:“?”

“唉,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待在帐篷里不要乱跑,这里有我的气息,很安全。”

话落,陈澄凭空消失。

若不是神仙,恐怕没人敢深夜在罗斯赛尔特冰原乱逛,除去严苛的自然因素,这是凶兽们活动的时间,若是动静太大,不幸被哪只凶兽盯上,说不好就要丢去性命。

风雪交加,眯人双目,想要沿寻气息找人太难了,陈澄直接展开地毯式搜索,腾空一跃就是千百里。

不过好在,慕容澈没想躲他。

飞至冰原的中心地带时,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再进些,他看到一个洞。

深有千米的冰层,居然被洞穿出一个大洞,活活像是被陨石砸出来的。

“误会吗?”

陈澄飘浮在半空,想起慕容澈说的,A和B的故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错过了什么?

太多猜想与疑惑,若不想困于其中,那便自己找到答案。

陈澄没有迟疑,直接跃入千米冰层下的深海。

迎接他的,是一副令人震惊的场景。

冰冷刺骨的海水中,一条通体呈玄蓝色的巨龙正盘游于此,龙鳞坚硬,龙身修长,龙角间悬至着一颗圆润的夜明珠,散发着足矣照亮整片海域的光芒。

不。

陈澄怔住,定睛再看那颗悬于龙角间的珠子,哪里是夜明珠,分明是龙珠!

龙珠离体。

是了,龙珠离体。

修炼修炼,修的是气,炼的是气,只有能灵活运用体内的气,他们才会拥有法力,才能得道飞升。

而气,需要有载体。

他有他的猫丹,龙也有龙的龙珠。

若气的载体被剥离,那感受不到气息,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认出来人。

“不疼吗?”

龙珠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体内,漂浮在外,除非生剥出来。

陈澄十分平静,慢慢靠近巨龙,巨龙没有躲避,墨蓝的眸从始至终都注视着陈澄,似是期盼陈澄的到来。

“不疼。”

巨龙沉稳的声音在海中扩散,神圣而悠长:“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在庞大的龙面前,陈澄显得格外渺小,一片龙鳞都像是一座可以把他掩没的小山,他却没有丝毫恐惧,游到巨龙的眉心间,伸出手,用掌心抵上去:“当然有啊。”

“但A要先告诉B缘由,B才能给A答案。你不是说,你想等一会儿再知道答案吗?”

“嗯。”

“那就说与我听吧。”

陈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24

慕容澈,无毒黑蛇一条,生来性情温顺,不喜喧嚣,极易受惊,俗称胆小。

遇到敌人来犯时,别的蛇都会为了领地冲上前厮杀,只有慕容澈会在第一时间逃跑。

十次捕到的猎物,八次会被其他蛇抢走,其实都不能算抢,在感知到其他蛇靠近时,他会直接把到嘴的猎物丢掉,逃之夭夭,以免后期被追杀。

不过,人不可貌相,蛇也不可用胆量斗量,小黑蛇虽胆小,却胸怀大志。

他想修炼成龙,得道飞升。

听说仙人都无所不能,若能成仙,他就不会再是胆小无能的窝囊废吧?

只是,修炼之路漫漫,他当下的第一任务是先吃饱饭,然后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活下来。

25

实际证明,胆子小并不是件坏事,越是与世无争,默默发育,活得越是长久,而活得久了,便能拥有修炼的资本。

千年光阴眨眼而过,慕容澈已不再是曾经的小黑蛇。

他的性子变得沉稳,能力也变得强大,他不会再恐惧和回避许多事情,如他儿时所想的那样,只要努力修炼,就能有所改变。

渐渐的,他迎来了蛇生中的第二次雷劫。

若能渡劫成功,他便能从蟒化作蚺。

那天雷整整有二十道。

真疼。

鳞片皲裂,皮肉绽开,鲜血横流。

但只要撑下去,便可脱胎换骨。

如此想,慕容澈心中默数着抗过的雷霆,度秒如年,终于熬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为此高兴,变故发生。

他被仇家找上了门。

以一只虎妖和一只豹妖为首的一众妖要杀他。

这虎妖和豹妖是附近区域的地头霸王,经常袭击人类村落,烧杀抢掠不说,还抓童男童女生食,没人敢惹。

慕容澈偶然撞见过一次他们作恶,放眼望去,整个人类村落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残肢遍地,为首的虎豹二妖正比赛谁吃的人多,其他妖将他们围在中心拍手叫好。

若是以前,慕容澈早就跑掉了。

但现在,他没有走。

修炼这么久,他能辩得是非对错。

一味回避,不成圣。

见死不救,不成仙。

胆小是要适度的,能做的事只有做了,才不会因为没做而出现最初的悔过。不成仁便成仁,功德良善,天不会自己砸到你头上。

所以,慕容澈去救人了。

尽可能救下了能救的人。

后事如何,他没想那么多。

即便现在被报复追杀,他也不后悔自己最初的选择。

狂风肆意,暴雨倾盆,四周围绕着大小妖物,慕容澈虽晋升为蚺,但双手难抵众拳,再加上天雷给他带来的伤势太重,没过多久,他就被逼至四面楚歌的境况。

前有虎豹,后有豺狼,视野被鲜血迷糊,耳边嗡鸣作响,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催促着身体动起来,可是力竭的身体已经不再听从指挥,意识也开始涣散。

很快,视线由血红化作乌黑。

慕容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他也没想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昏迷的过程中,他做了一场噩梦。

梦到幼年的自己遍体鳞伤,孤零零地蜷缩在血泊里,流着血泪扭过头,哭念道:“值得吗?救于他人,害死于己。”

“苟活千年,溃于怜悯。”

或许是因为梦中的自己太过恐怖,慕容澈被惊醒了,睁开眼还没纳过闷来,目光又恍惚瞥见一道人影。

那高挑的人影在黑暗中显得白花花的,像是民间话本中的长舌鬼白无常。

“!”

慕容澈刹那受惊,瞳孔放大。

虽没看清那人到底是谁,但记忆还处于被追杀的紧张状态,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倒是在第一时间进入自保状态,朝那人影发起攻击。

结果就是,他自保没成功,还被对面打了。

直到七寸处爆开一阵剧痛,慕容澈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淋漓,动弹不得。

会死……

慕容澈如此想。

好不甘心,但无计可施。

可生命偏偏就是如此。

就在慕容澈已经打算直面死亡时,突然,一道温热的真气被注入体内。

嗡鸣作响的耳朵里传来人声。

“啊,这,没死吧……我也不想打你,谁让你吓我的。”

“哎,你撑住,别死啊。”

“你不是想成龙吗?雷劫都挺过去了,现在也能挺过去。”

慢慢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开来,修复伤口,缓解疼痛。

生命被拉回世间的刹那,慕容澈意识到,这人是在救自己。

撑住,不能死。

对啊,我还想成龙,雷劫都挺过去了,现在也能挺过去。

“请,救我……”

慕容澈竭力睁开眼睛,失焦的视线望向不断给他渡真气的人,可看不大清,身体上布满各种伤痕本就疼,心口处又是疼到发麻,他其实很怕疼的,那一刻,就止不住哭了。

那一晚,他一直晕晕沉沉的,但他知道,有人伸出手,将他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待意识完全恢复,已是隔日日落之时。

身上的伤口都已愈合,除七寸处的护心麟上余有三道细长的抓痕。

不过,慕容澈的注意力并不在伤口上。

他急忙直起身,四处张望。

四下一片寂静,除他之外,再无二人。

也,不见恩人。

慕容澈蔫沓沓地把自己缩成球,尾巴扫了扫,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昨夜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他还弄不懂吗?分明是有人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却还攻击了对方。

想道歉,想感激,那人却已走了。

迷惘间,余光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吸引。

用尾巴尖将其勾过来,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布包和一张宣纸。

纸上写着两句话——

修行之路艰苦,愿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以后不高兴就吃一颗糖,心情会好起来。

慕容澈愣住,半天没回神。

后来打开那个小布包,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糖果。

慕容澈想取出来一颗,奈何蚺身太大,取不出。

他思索片刻,脑子里想着人类的模样,第一次化出人形,这才吃上一颗糖。

活这么大,他还没吃过糖,这是人类闹市才会卖的东西,他从小就不喜人声鼎沸之处,一来是觉得害怕,二来是觉得格格不入。

含着糖,慕容澈格外珍惜地将小布包收好。

糖甜甜的,很好吃。

想必善意,就是这种味道吧?

莫名其妙间,心情真的在变好。

26

慕容澈想报恩。

找到恩人并不难,他的嗅觉十分灵敏,循着味就找到了。

恩人是只八尾猫,名叫陈澄。

清风朗月,为人开朗和善,像是温暖的太阳,喜欢搭车全天下转。

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慕容澈远远望向身于闹市的陈澄,随后一手执笔一手扶本,涂涂抹抹,犹豫不决。

那本上原本记录着他想报恩的方式,但现在都被他涂掉,因为他发现,陈澄活得太过洒脱,他似乎不能为陈澄做些什么。

不行,不能放弃。

慕容澈自我安慰,决定再观察些时日。

结果,还没等他想到怎么报恩,他的存在就被陈澄发现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跟着陈澄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陈澄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目光望向他藏身的方向,说:“别躲了,道友,你是那条黑蛇吧?”

慕容澈当即懵了,躲在暗处半天不敢动。

他,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等等,他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

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我之前差点伤了他,他会不会讨厌我?

一场激烈的脑内天人交战后,遇事不对就想跑的天性上涌,慕容澈突然犯怂,不敢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而这时,陈澄又说话了。

“不想出来也无妨,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但如果是想报恩,那是不必的。同为修行之人,你也知万事皆为轮回,与其想着如何回报于一人,不如多多行举良善,回报于众。”

一番话下来,慕容澈陷入沉思。

你也知万事皆为轮回,与其想着如何回报于一人,不如多多行举良善,回报于众。

都说仙人指路,不过是一语道破本真罢了。

等慕容澈反应过来时,陈澄已拂袖离去。

后来,慕容澈不再跟在陈澄身后寻找报恩之法,他按照陈澄的话,久留人间行举善事。

放到以前,他根本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不会轻易介入人类这个群体里,他喜欢一条蛇藏起来修炼,眨眼便是百年光阴。

现在他发现,人间是有趣的,游历其中,可开阔眼界,可巩固道心,可成长,可改变。

只是,偶尔还会挂念恩人。

也还想找机会向他道谢。

若找不到机会,便隔三差五,远远看上一眼,再去做要做的事。

只是慕容澈不曾想,自己的行为竟会让陈澄产生误会。

那是陈澄第二次找到他。

“道友,有什么事我们不妨明面讲。”

“抓了你的七寸,我很抱歉,但当时事出有因,我也是不小心的。”

“如果你依旧气不过,不如出来与我切磋一下,我让你七成功力,伤了残了都算我自己的,怎样?”

事情突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陈澄觉得他要报仇。

一时间,慕容澈不知所措。

他不知陈澄为何会这样想,但这件事确实是压在他心头许久的坎。

如果当时他看清来人就好了。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这是恩人就好了。

这样的话,误会便不会出现。

思绪紊乱间,慕容澈逃走了。

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跑,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解释清楚,但愧疚感,压抑感,犹豫不决,惶惶不定,身体不受控制,自己便行动起来。

就那样,落荒而逃,懦弱又胆小,不经意回避,好似人间的太阳并没照亮幽渊的黑暗。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再见过陈澄,他不敢见他。

直到……

他发现自己似乎寻到了报恩方式。

猫若想修炼,千年生一尾,最多为九尾,可得道成仙。

最难修炼的是第九尾,除去千年修为外,还需有个必要的环节。

那便是有人许愿八尾猫能长出第九尾。

可人都是有私欲的。

如果有一次许愿的机会,人们一般都会许和自身有关的愿望。

那八尾猫便永远长不出第九尾。

有传闻说,陈澄是上古遗存至今的大妖,这么多年都未生出九尾,想必就是这个原因吧?

于是乎,慕容澈满怀期待去报恩了。

他变做进京赶考的书生,制造偶遇,向陈澄许下“我希望你能长出第九条尾巴”这个愿望。

话音刚落,八尾大猫周身顿时金光四起。

猫瞳睁圆,嘴巴因震惊而微张。

第一次与陈澄这么近距离对视,慕容澈无意间收回目光,偏过眸,快速喂给陈澄一块糖,轻声祝贺:“恭喜你归列仙班,以后不高兴就吃一颗糖,心情会好起来。”

就如你曾经所说的那样。

希望你一生无忧无虑,逍遥不羁。

下一秒,八尾猫长出第九条尾巴,喵呜一声化作流光飞升天界。

慕容澈仰起头,目光追随那些流光而去,直至消失在遥远未知的天际。

得道飞升,归列仙班。

这是慕容澈活着的执念。

听说仙人都无所不能,若能成仙,他就不会再是胆小无能的窝囊废吧?

大恩已报,若能成仙,他是不是就有资格道一声抱歉与感谢,他是不是就有资格……

能与他站在一起了呢?

27

几经周折,千载岁月,雷霆万劫,苦尽甘来,终得为仙。

把陈澄送上天的一千五百年后,慕容澈飞升了。

那天上,烟云乐歌,南天霞光万道,廊腰缦回,仙人行其纷纷,无灾无祸,无悲无哀,似柳暗花明之时,抬眸遇见的桃花源。

初来乍到,慕容澈被接应的神官领到华明殿,入殿,便见诛仙伫于两列,厅堂之上,天帝稳坐其间。

众仙皆打量起这位新升的后辈,成龙不等同于能飞升,游离在人间的龙有不少,不是每条都能跃过南天门,更何况这条小龙只修炼两千五百年,可见其天赋异禀,功德无量。

天帝面目平和,一手摸着雪白的长胡,要分予慕容澈职位,说是那新建好没多久的冰牢无人看管,问慕容澈愿不愿去,职为典狱长,以后便封为墨寒君。

慕容澈领命,不曾有过异议。

28

其他神官都说,天帝当真是偏爱这条小龙。

天上时常无事,罪人鲜少,冰牢的存在若有若无,典狱长一职清闲自在,虽说不上位高权重,但也绝对不差,曾有不少神官想转行,天帝都没同意,竟就这样给了新人。

众口一词,慕容澈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初入华明殿之时,他便将到场的所有神官扫视一遍,没见到想见之人。

后来,他又仔细寻找一番,依旧无果,无奈之下,只能向旁人询问。

“九尾猫陈澄?”

“哦,你是说暮雪君吧?”

暮雪君?

温如暮色,明如冬雪。

甚是好听。

慕容澈点点头:“嗯。”

那神官却面露疑色,看向慕容澈问:“敢问墨寒君与暮雪君是何关系?”

慕容澈并无避讳:“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啊……”

那神官看了慕容澈半响,遗憾道:“哎,也算是世事无常,想必墨寒君还未去过冰牢吧?待你正式任职,便知人在哪儿了。”

慕容澈一怔,呼吸紧促,没敢多问:“……多谢。”

陈澄居然在冰牢里。

这是慕容澈未曾想到的。

日夜辗转难眠,慕容澈从长袖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装着许些硬糖。

挑上一颗,含在嘴里。

这包糖是陈澄救下他那日留给他的,吃了一块后就不舍得再吃,仔细用灵力封存好,便可永久不**。

如何是好呢?

正式任职前夜,慕容澈孤身来到冰牢。

他想自己来见他,而不是从别人嘴里。

牢房偌大,落针可闻,从上到下关押着零星罪犯,越是被关在里面的,越是罪不可赦。

卸去神力,挑筋抽肌,冰锥钉穿琵琶骨,高高挂起,冰刺封其耳目,血流满地。

此处霜寒凄凄,原来桃花源的隐蔽处,也会有被冻结的血锈味。

脚步加快,这冰牢一共有五层,慕容澈一一走过,寒气侵入骨子里,心跳紧促。

一层,不见人。

二层,不见人。

三四层,依旧不见人。

陈澄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被关进第五层?

“咔哒。”

被诸多锁链封锁的厚重牢门被推开。

手有些抖,慕容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入第五层,他站在牢门外,害怕看到那人受苦的模样。

犹豫半响,慕容澈终是咬着牙,进去了。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最差的情况。

“哎,这位道友,留步留步!”

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时,明明还没看到人,身体却已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直到见到陈澄的那一刻,慕容澈眼眶一热,睫毛就湿了。

还好,还好。

单人牢房里,数根冰栏之隔,陈澄挥着被锁链栓住手腕的手,冲他微笑。

无伤无痕,仅仅只是被束缚起手脚。

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

无事,就好。

慕容澈来到陈澄面前,陈澄显得格外开心,可抬起眸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却是失焦的:“虽然不知晓道友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能不能恳求你帮我个小忙?”

看来,陈澄也被剥夺了视力,不过相比其他被冰刺刺穿耳目的罪犯,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什么忙?”

慕容澈的声音很轻。

闻言,陈澄立刻摆手解释道:“放心放心,绝对不是越狱等伤天害理之事。在这里被关久了,我糖瘾犯了,道友你若是能随意进出冰牢,可否帮我顺一些糖进来?待我从这鬼地方出去后,定会好好报答你。”

“哦,对了,我不挑,什么糖都行。”

“……”

糖。

被关在这里,被束缚,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人,竟只是……要糖吗?

慕容澈短暂地沉默住,几秒后才问:“只有这个吗?”

“就这个。”

陈澄颇为高兴,抱来自己的一条尾巴顺毛,摇头晃脑道:“天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关我,我跑不掉的。”

心脏又是一紧,慕容澈斟酌片刻,问出自己迫切许久的问题:“天帝为何要关你?”

陈澄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道友,难道你没听闻过——九尾猫仙陈澄的英勇事迹吗?”

“……未曾。”

慕容澈解释道:“我刚升上天界不久。”

“原来是新秀啊,怪不得怪不得。”

陈澄会意点点头,随后伸出五根手指,徐徐道来:“我被关在这个冰牢里五十年了,至于被关的原因嘛,表面上是因为吃了天帝养的爱鸟,暗地里是因为天帝看我屡次出逃天界,早就不爽了,故想要借此杀鸡儆猴,告诫各位神官切莫向我学习,一定要认真工作,杜绝好逸劳恶。”

说完,陈澄又长长叹一口气:“哎,当神仙真的好无聊啊。”

“……”

慕容澈无言以复。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不难听出来吧?

五十年囚禁,屡次出逃天界,杀鸡儆猴,杜绝好逸劳恶。

当神仙真的好无聊啊。

陈澄讨厌成仙。

四海为家,才适合他。

而不是被条条框框所拘束。

突然,有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那么多年来,以陈澄的本事,他若想得道飞升,生出第九尾真的难吗?

人类是一种极容易被外界因素诱导的动物,如果陈澄真想让一个人类“自愿”许下“我希望你长出第九条尾巴”这个愿望,会很难吗?

不难的。

或许,他只是不想,所以万年来,他都未修炼成九尾。

八尾循环,是陈澄想要的生活。

九尾……

冰牢是虚设,而他送予他的第九尾,才是真正拷住他的枷锁,圈住他的牢笼。

是他自以为是,班门弄斧的笑话。

还觉得报了恩。

直到这一刻,慕容澈才意识到,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仙,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想成仙。

陈澄并不胆小懦弱。

相反,陈澄强大,勇敢,开朗。

想要证明自己的,从来只有他慕容澈自己而已。

半天没等来慕容澈的回话,陈澄主动笑着接话道:“好了道友,你应该还有事要处理吧?我不打搅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千万记得给我多带点糖回来,距离我能出去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似乎是想到还没问问道友姓何名何,陈澄又道:“对了,道友,我好像还没问……”

冷汗浸湿发梢,脸色惨白。

慕容澈没敢让陈澄继续问下去。

仗着陈澄全身法力被封,他强制使用催眠术让陈澄昏睡过去。

毫无预兆,陈澄直接中招。

而下一秒,慕容澈催动全身功力,破去这寒冰囚笼。

如同破镜的声音响彻整个牢笼。

隔住他们的冰栏已瓦解,狭小阴暗的单人牢房里真黑,若是被禁锢身体,失去光明的话,一个人待久了会害怕吗?

会啊。

肯定会啊。

斩断栓住陈澄手腕脚腕的冰链,慕容澈跪在地上,把陈澄抱起来。

九尾猫现在法力被封,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回去,抱起来又轻又软。

看着陈澄,慕容澈沉思片刻,伸手盖在陈澄的双眼上,掌心中白光涌现。

一些不开心的,不必要的事,陈澄不需要知道。

日后,就当陈澄是自己越狱出逃,陈澄的记忆里,不需要存在救他的人和他被救这件事。

这因,这果,这恩,这怨。

慕容澈已说不清,陈澄也不必在意。

不知道,反而自由。

了无牵挂,才开心。

慕容澈低着头,弯下腰。

他在陈澄耳边哽咽道。

“抱歉,是我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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