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呲狱山下朝天路6

与云岚想象中不同的是,雁柳简单过明日继任典礼的事宜后,便让仕女带她们去往厢房,并未与她有后续叙旧。

厢房共四间,刚好一人一间。

霁川将屋内烛火尽数灭去,只余桌上一盏油灯照着,昏昏沉沉,他坐在窗前,用竹竿将窗户撑开,外面竹林中的萤火微弱,他却莫名觉得,窗外比屋内还要明亮。

他犹豫了半晌才以通灵决给云岚发去传讯:“窗外有竹林与萤火,竹叶鲜绿,与之萤光相配可称相得益彰。”

“怎么,想我了?”

云岚的回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心间如同那渺小的萤火一般,一点风吹草动便可让它们方寸大乱。

“嗯,那..你呢?”

云岚道:“当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霁川的心间恍然明亮了几分,“我今夜可以见你吗?”

“不行噢。”

啪嗒一声,他心间的光了然全无。

“我现在要去找涉月,你早些休息,晚安。”

“晚安。”霁川话音刚落,便被云岚切断了链接,萤火一闪一闪的直刺眼睛,了无生趣,他不愿多看便起身离去。

“仙君请留步。”

霁川无需探查便知声音来自于谁,因其传递方式是他最为熟悉的植物声波,屋内并无植物,故而只可能是来自窗外竹林。

他静静盯着窗外,以做应答。

“王姬恭请仙君前去木楼一叙。”

霁川并未犹豫,瞬移至木楼顶层,雁柳站在栏杆处并未回首,唯有月光盈盈穿过其的纱衣,朝霁川投来审视。

霁川拱手过头,自上而下行过长揖,“若您不介意,我应随云岚唤您一声阿姐。”

雁柳道:“我以为这世界没人记得那个名字了。”

霁川恭敬道:“赐灵之恩,没齿难忘。”

“既如此,那你且跪下。”

霁川不明其因,但依旧照做,因为他比任何都清楚,雁柳就是池柳。

他本是万重山荒村中的枯木,就万重山那条件,他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枯木逢春。

在漫长水月中的某一天,大股灵力将他唤醒,使得他瞬间舒展枝叶、开出繁花。他身前有两名女子,是靠在树上死去气息的池柳,以及伏在池柳膝伤,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云岚。

“你记得我,可小岚不记得了,她是我带大的。”雁柳的音调染上悲怆,随风散落,“你既跟在她身边,应知其缘由吧。”

霁川道:“她在战中不幸失去了部分记忆,并非已不再惦念您。”

“是吗?”雁柳冷哼着回首将他细细打量,“你说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可她却记得唤我一声姐姐,她今日见我却那般淡漠。”

霁川垂着头避开目光,说谎可不是他的强项。

“我死后归于故土,入阵替折渊镇守冤魂,折渊得我命令守在洞中,若非小岚遇到危险他不会离开。”

“现在的云岚,真的还是她吗?霁川,你到底知不知道实情?”

“别忘了,她是我养大的,你也是。”

池柳有权知道实情,霁川亦无权隐瞒。

霁川抬眸对上雁柳的眼睛,将自己眼底的情绪公之于众,“后来,她在战中魂飞魄散,我寻秘法修补她的魂魄,出了些意外,魂魄依然是她,意识来自她的后世,她的后世对此并不知晓。”

雁柳身形陡然虚晃了一瞬,“是吗,原来她也离开了。”

“抱歉,是我无能,那时候没资格在她身边。”

雁柳抬手制止了霁川继续说下去,道:“尽人事听天命,既如此你且守好她的后世吧。”

“我当年还剩一息时,小岚自断一尾,欲续我命,但我拒绝了,你可明白其中缘由?”

霁川道:“她天生九尾,名登仙册不过一念之间,人族生老病死乃是常态,若她因私欲以外族之力改变人族的生老病死,是为乱自然之序,除去天道降罚,此生亦无缘仙途。”

“不。”雁柳自顾自的打量起摆在屋内正中心的吉服,“天地阴阳两衡,所谓天罚不止是她一人承受,若只是以她一命作为代价,那太轻了,轻到她将会无所忌惮,随性忤逆天道。”

“并不沉重的代价,可算不得代价。”

若代价并不沉重,如何让后人引以为戒,外人也只会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所以,云岚最后只是将断尾注入枯木根部,盛放的海棠春景成了雁柳的墓地,那棵枯木也因此生魂结丹。

“霁川谨遵教诲。”

“当年我与你的交易,你还记得吗?”

霁川道:“我任她予取予求本就天经地义,无关您曾赐予我的法力,其余之事若您需要,霁川义不容辞。”

植物区别于其他生物的一特殊之处,便是以根部吸收养份,灵气这一养份也包含其中。若有生灵死去后,自愿让植物吸食其体内的灵力,植物则可继承其所有灵力。

植物成型之后,大多会代替自愿献出躯体的生命行未完之事,成她人之愿。在六界之中,以此延续自身使命之人不在少数。

池柳当年的选择也是如此,这便成了霁川化形的法力的来源。

“我在这里待了太久,渐渐的,幻境中的所有灵力波动都与我相连,我好像,快要与它全然融为一体了。”

雁柳缓缓挪动着身形,将霁川细细打量一番之后,终仰头望向月亮,“待你们查清想要的东西后,帮我结束这一切吧。”

霁川眼底闪过诧异,雁柳在幻境中的千年岁月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实在难以想象,也没资格置喙。

“在这之前,您不多见她几面吗?或是将您准备离开的消息告知于她。”

“届时情势需要,我会告知于她。”

“她已经不是她了,世上也早已再无池柳。”冷风穿堂带来无声细雨,雨水打过树叶没入水中,是天地在替池柳叹息。

/

云岚敲响将涉月房门时还未下雨。

将涉月抱手依在门口,笑道:“怎么还有空来我这。”

云岚连忙软下身子将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扒开,而后整个人扑进她的怀中,贴着她的心脏居所,“你就这样想我,枉我在分开时可是一直想着你。”

“打住,我可不信,这招对我没用。”

云岚不依不饶的使上几分巧劲,把将涉月推过门槛,而后环上她的脖子,“为什么?那颗毛球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不喜欢吗?”

将涉月笑道:“哦?你早些不是说那是兔毛吗?”

“那不是顾及闻人子的感受嘛,那东西我只给过你,你日后带在身上,可以保你平安。”

“行..行了,先把门关上。”

云岚的腰部被将涉月微微往外推过,她只好识时务的松开手,迈腿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云岚这茶刚到嘴边,便被将涉月拎了过去了。将涉月在一旁坐下,抿过茶杯后说道:“好了,说正事吧。”

云岚无奈的拿过桌上另一盏茶,“你们欲探之事已有下落,以免谷中出现纰漏,可要先行离开?”

将涉月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气道:“好啊,原是来赶人的。”

虽说这夜长梦多的还有云岚自己,但她仍旧面不改色,撑着脑袋眨眼无辜道:“哪有,这不担心会给你惹上麻烦嘛。”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惯会哄人。”

云岚挪至将涉月身旁,挽上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嘛好嘛,有小将军担心我的安危,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啊。”

“只是闻人子…”

将涉月道:“他也不行,国师还在外界等着我呢。”

“哦…”

“你不说点别的?”

“什么?”

将涉月无奈叹着,“你喜欢他什么?”

云岚不假思索道:“长得好看啊。”

将涉月被她气笑了,“没了?就这?”

“单纯好骗,听话懂事,会向着我,用作点缀也不错。”

“什么?看不出来啊……”将涉月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将云岚的脑袋从自己的臂弯中支了出来。

“嘻嘻。”

云岚与将涉月又互相依着说了一些体己话,谈话的最后,将涉月问道:“所以那位长灵王姬,与你是何等关系?”

云岚道:“我其实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若我直接说我已经把她忘了,她会很伤心,我便随便蒙了一个。”

恰时,窗外风吹雨打飘入屋内,云岚起身去关窗户,窗外的萤火虫早已不知踪影。

将涉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日后怎么办,可有想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伴随着吱呀声响,窗户被云岚关上,而后直直朝门口走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嘛,我先回去歇息了。”

“切。”

云岚站在门口回望向将涉月,“晚安,明日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你也早点歇息。”

“我知道,你快去吧,别留他独守空房。”

将涉月这话倒是说在了云岚心坎上,她笑吟吟地退出房门,转身去到不远处霁川屋前,轻轻敲响房门。

三声门响之后,却无人回应。

“莫不是睡下了?”云岚这样想着,仍旧不死心的又敲了三下。

依旧无人回应。

云岚按下心中的失落,欲转身离去,她的裙摆不知何时染上了水汽,不再轻盈飘逸。

“哗——”

倏然间,一股穿堂风将她拉住,身后似有物什正牢牢吸着她,她离去的步伐有了阻碍。

“我迟了些,抱歉。”

霁川匆匆自屋内出来,身上的冷气比屋外更甚。

“是我打扰你休息了,抱歉。”

“我本也无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且好生歇息吧。”

“?”霁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摸不清云岚这是何种心绪。

云岚的眼神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他望着那道淡然离去的背影出了神。

怔愣间,云岚蓦然回首,俏声笑道:“明天见哦。”

/

云岚本以为能收获一夜好眠,不料一阵浓郁的腥臭气味在鼻腔蔓延炸开,她眯眯盹盹地恢复意识———

她周身空无一物。

破漏的窗户送来冷风,她睁眼看到了一片狼籍,月光映衬着满屋的鲜红之色,却不见其余异物。

她动了动右手,掌中的红色液□□体发出黏腻声响,脸上传来异样的温热之感,似乎在昭示着,满屋血渍与她有关。

“我不应该在床上吗?”

“当危险靠近时,修行者的身体会比意识先做出反击,不必惊慌。”

银竹的话音如涓涓细流,轻抚着她心中的皱褶,叫她稍稍安下心来。

“是吗…”

在花树下埋肉确实可以让花开的更盛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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