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川听到了草灵的呼唤，自休眠中醒来。

草灵道：“云岚将军入世了，现已前往堕春谷附近。”

霁川探向体内的银白树影，可谓是枝叶稀落，不见花开。

那是他的魂体。

六界之中，草木灵族的魂魄最为特殊，草木天生没有魂魄与灵脉，在岁月长河中被足够的灵力滋养才会慢慢生出魂魄与灵脉，化形后若魂魄受损亦可借本体修复，草木灵族死后魂魄随之消散不入轮回，若本体尚存，方可重生。

如今霁川魂魄尚未修复完成，实是不宜出行，可云岚此时与他相隔不过几十里，他与云岚已经百年未见了。

也许……就看一眼，就借世间草木见云岚一眼。

他如此想着，在谷中寻到了云岚的身影。

马踏晨光急行山间，云岚坐在马后，赤红色衣摆随风摆动，好不张扬，一如往日风采。“涉月，你去堕春谷是为办事，还是游玩？”

霁川不由蹙眉，涉月，想来是云岚前方的女子，贴的如此之近。

涉月道：“游玩，今个正逢花朝节，去晚了可就赶不上热闹了。”

云岚道：“花朝节，是为祭花神吗？”

“世有春神，春神有二，分掌花卉与草木，春神恩泽六界，如今花朝节六界众生纷来不仅为祭奠花神，更是为祭拜木神。”涉月眉峰一挑，旋即扬鞭打马，加快速度，扬声笑道：

“今个儿谷内最是热闹，你运气好，遇到我欲观山中景色择山路而行，其余能使法术的使法术，不能的则行水路，少些颠簸也可省去大段路程。”

霁川本只想看一眼，却不由被涉月引去目光，她们二人并肩而立的气场，好生熟悉，他跻身散仙初登九重天时便见过。

那时恰逢漫天霞光百鸟齐鸣，战鼓声声响彻云霄，有小仙纷纷往一处聚去，他出于好奇，便也跟了上去。不久后便见两位银甲红巾的神仙，脚踏祥云冲出凌光殿直奔南天门，凤凰花掰不知来自何处，飘往芸芸众仙，飘向躲在芸芸众小仙间的霁川的眼中。

在嘈杂人声中，霁川听到了她们的名字：绮灵将军与扶光将军。将军瞬息而过，他那时能肯定，其中一位是云岚。

霁川尝试以通灵诀联系扶光，哪知却连通灵请求都无法发出，他不由心下一沉，修道人互换一缕灵力存于识海，便能借通灵诀联系，此番只有两种可能：灵力的主人死亡，或是失去意识。

他转而寻找锦鸾，好在锦鸾的回应极为迅速，他努力平静道：“敢问锦鸾上神，扶光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锦鸾道：“扶光一直对云岚的死耿耿于怀，近年下四界互通商市、合作共存的局面已然平稳，如今她得了喘息的机会，便请愿下凡磨练心性，按日子算算，她应不过而立之年。”

“多有叨扰，霁川告辞。”

切断联系后，霁川深吸一气，命运真这般巧妙吗…

天规明令禁止神仙借法力妄图修改下凡者的命数，但不禁止调取相关资料。原因很简单，届时若出了事，第一个找的便是调取过相关资料的神仙，即使无罪也会给自己招惹一身腥，若查不出真的罪魁祸首，那这罪便是由调取资料者担上了。

若扶光便是涉月，霁川不由自嘲，他又慢了扶光一步。

以前陪云岚出生入死的人不是他，在威风凛凛的扶光战神面前，他真是不够格。于是他努力修炼，凭借继承花神衣钵才勉强追上，他却连云岚的衣角都没抓到，只抓住了了残魂。如今他寻遍秘法为云岚修补魂魄，最先站到云岚身侧的也不是他。

却又偏偏是一位与扶光极其相像的凡人。

这片刻间，云岚已随涉月入谷。

路上行人各异，街头熙熙攘攘。华服人族站在摊前，与身上挂满树叶的灵族讨价还价，一头绿毛衣着放荡的魔族人路过，讥讽道：“当心这千年灵参买回去之后忽然成精长脚跑了，蠢货。”

摊主正欲上前理论，“爷说这话可要负责啊…”

涉月一路打马直奔客栈，没有停留的意思，云岚眼中的失落肉眼可见。

霁川也不由感到失落，堕春谷内的客栈早已被订满，莫非她两这几日都要黏在一起、睡在一处…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制造机会与云岚结识。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客栈，客栈内只有柜台摆着一株植物，霁川不见她们朝柜台走来，而是直直朝里面走去，行至楼角时停住了脚步。

两位劲装女子迎上前去，行过一礼，“小姐，客房已准备妥当，谷内传来消息……”

经将涉月点头之后，其中一位女子在涉月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霁川听不清。

只见将涉月迟疑了几秒，回首对云岚说道：“我有事需要处理，你若不介意可住进我的客房内，那里我已经不需要了。”

云岚道：“这多不好意思，那我以后该如何联系你，这番恩情总得报答不是。”

涉月道：“你是我带进谷的人，若流落街头出了什么事倒成了我的罪过，消费都会记我账上无需客气，晚些情况明朗后我会派她们二人与你联系，左边这位是刀锦，右边这位是刀槐。”

霁川听到这话，倏然离开本体，掐诀去往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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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景和院中，寻常植物与奇珍异草交错种着，乱中有序，一派盎然，这片院子的主人，便是木神锦鸾。

锦鸾正坐在灵池边墨发青衣闲逗着灵鹊，发丝柔柔顺着衣摆丝缎一路向下，绕着光洁的脚踝与莲莲荷叶一同浸在水中。

锦鸾远远瞧见霁川的身影，眼下云岚已然魂归，这小子既不好好修补自己的魂魄，也不在云岚身旁晃悠，定然是出事了。

她只好披上外袍，抱着鸟雀坐回亭中，“扶光和云岚在凡间相遇了？走这么急。”

霁川在亭外行过一礼才入亭落座，他抬眼问道：“有吗？”

锦鸾道：“你是我和禾胥看着长大的。”

霁川道：“那名女子与扶光的气场很像。”

锦鸾道：“若遇到也是缘分，云岚待在她身边，你被牵扯进去也是难免，只是处理有关她的事时，切勿过度依赖法力，若出了差错，也不过时为云岚平添事端。”

霁川应承道：“我明白。”

说话间，锦鸾借草木在堕春谷内巡视一周，在高楼窗边寻到了云岚的踪迹，此时她正撑着脑袋望向楼下行人，她的目光太过分散，以至于锦鸾分不出她在观察谁。

锦鸾不由皱眉，“你不觉得，她不似我们曾见过的云岚吗。”

霁川放下茶杯，淡淡道：“我知道，但我能确定，魂魄是她。”

“还是问问吾冥为好，以防后患。”锦鸾不疾不徐地顺着灵鹊的羽毛，稍作一顿才继续说道：“岁月流经心河，必定会留下东西在眼中沉积，我最后一次见云岚时，她眼中早已褪去了少年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从战争中带回的沉稳持重。”

锦鲤骤然跃出水面，惊起阵阵涟漪，一道接一道地漾着，天光泻下一片水光潋滟。

“她现在的眼神就像这灵池水，看什么都新奇。”

魂魄以七情六欲为养料，因七情六欲得以生长完整、完整，而七情六欲则以魂魄为载体，七情六欲依附着魂魄得以存在，魂魄残缺，相应的承载能力也会下降，缺乏人味。

若想将魂魄修补完整，则需让其去历遍人间百味，以**滋养残魂。对此，三千世界中各有规定，不巧，这个世界不允许残魂进入轮回。

霁川只能另辟蹊径，最终找到冥主，吾冥。

霁川借通灵诀联系吾冥，“在下有一事不明，贸然叨扰冥主还望见谅，不知为何云岚醒来后，法力尚存却看似心智年轻许多？”

吾冥半晌才回道：“若非失忆，则可能是轮回中最后一世的意识随魂魄回来了，我将她最后一世的资料传予你，你且与之对照一番。”

吾冥切断联系后，霁川手中便出现一纸信封，“他说两种可能，失忆或轮回中最后一世随魂魄出来了。”

“两种可能？他也不知具体缘由。”锦鸾问道。

“嗯，意外。”霁川心知，若是失忆，又为何还记得术法之道，若是潜意识记得，她又怎会心智年轻一两千岁。

“意外？”锦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的扶光战神也对此事极为在意，他那法子虽是稀奇古怪，但总会忌惮几分扶光，你说他有那个胆子从中作梗吗？”

霁川道：“这还有待查验。”

锦鸾视线投向霁川手中的信封：“那是什么？”

“她最后一世的资料。”霁川将展开信封，上面只写了两行字，他将那几个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认真道：“云岚最后一世是，在三千世界其中的二十一世纪背景下，一个命苦加班猝死的社畜。”

“...社畜是什么？”锦鸾道。

霁川道：“辛苦劳作但没有很多回报的普通人。”

灵鹊骤然从锦鸾的怀中跃至树梢，她手中徒留一根鸟毛，“那世界确实挺没人味的。”

“那你该当如何？”

霁川用平静道：“她似乎缺钱，我会制造一个机会认识她，并将钱给她。”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云岚也是如此，霁川只怕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世界，又莫名其妙的给她钱，她反而会提防自己。

锦鸾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霁川欲言又止，侧目望向天边翱翔的灵鸟，她本就在云岚生命中无足轻重，好像也没资格过多干预什么。

云岚云岚，本意便是山间之云，自由如风，她怎会喜欢干扰自己命运之人，抹除她后世让她复活这种事，霁川已经能想像到她是如何决然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她的余生定然会在对自己的愧疚中溺亡吧。

在意外为何尚未明朗之前，他亦不敢轻举妄动，若冒然告诉如今的云岚，这是这是她的前世，那她会做如何感想尚且难以确认，只怕她多思多虑。

霁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说道：“她的命，她自己做主。”

世事自有缘法，顺缘法而行对谁都好。

锦鸾无奈叹道：“真是越理越乱，搞了半天云岚都没见过你，我个孤家寡人什么时候能退休啊。”

霁川随即正坐垂首：“抱歉，禾胥上神陨落之际将法器‘无心柳’传予我，我却无法胜任花神一职，劳您费心了。”

“偏生扶光与你一样，少经人世不晓**，遇到点事就扭不过弯。”锦鸾拍着衣袖站起身子，“得了，欲速则不达这理我也知道，你若真有心，待继位之后也替我管一千的世间草木便是，我忙公务去了。”

“我会的。”霁川摩挲着飘落的花絮，眼底缱绻浅浅。

会得到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陪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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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重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