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嬖人

苏景同?

全场死寂,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诡异地沉默了。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半晌后,终于有一臣子忍不住发问:“侯爷,下官斗胆一言,世间琴声大多相似,侯爷确定这是苏……他的琴么?”

左正卿因剧烈咳嗽,气息还没喘匀,略缓了缓,才道:“千真万确。”

苏景同琴乐上的造诣不浅,又师从当世大家——因而顾朔听苏景同的琴音睡着时,苏景同和左正卿两人谁也没苏景同演奏得不好上去想,满京城比苏景同强的乐师不超过两手之数。

苏景同的琴音他都觉得不好,那他觉得谁弹得好?

苏景同还和恩师学了做琴。

他偏爱清脆的琴音,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小纨绔,整日忙着吃喝玩乐,做出来的琴,弹起来音符蹦蹦跳跳可可爱爱的,像个快乐的小太阳。

这琴,便是他亲手做的。

殿内又死寂一瞬,继而沸腾起来。

若说新帝面前最不能提的人,非苏景同莫属。

苏景同是当今圣上的父亲周文帝在位时期的摄政王苏季徵的独子。文帝朝时,摄政王权倾朝野,一手把控大周的权力,周文帝被架空。

摄政王苏季徵子嗣不丰,年过三十四,才有了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苏景同,惯得无法无天,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凡苏景同想要的,没有苏季徵不给的。

苏景同亦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帝都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儿,好琴乐、好下棋、好丹青、好骑马、好鲜衣、好美酒、好美食、好美人,也好……嬖人。

昔年新帝尚是皇子,遭人陷害,被周文帝判了流放岭南。

新帝顾朔有一张好看的脸。

而苏景同好美丽的嬖人。

他行事素来荒唐,又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死活要把还是皇子的顾朔要来当嬖人。

顾朔纵然被判流放岭南,那也是正经的皇子王孙,天家血脉,岂能由他这般折辱。摄政王再嚣张跋扈,也断然拒绝了他。

惯坏的小孩,多数爱一哭二闹三上吊。传闻说苏景同在摄政王门口跪了两天,不答应就不起来。

假使摄政王还有其他孩子,兴许还不至于被拿捏,爱跪跪着,跪死了就换一个,但他偏偏就这一个独子,经不起一点闪失。

摄政王硬着头皮和周文帝开了口。洋洋洒洒天花乱坠,说了一炷香。翻译过来就一句,是的,我想要你儿子给我儿子当嬖人。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帝王。

周文帝勃然大怒,同摄政王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也许是摄政王权势滔天,除了缺少合法的帝王名头,他已经实际掌握了国家的权力,又或者周文帝太过懦弱且不在乎顾朔,总之周文帝的拒绝没坚持多久,宣布六皇子顾朔重病暂不流放,恩准在皇宫修养,夜里,一顶小轿将顾朔悄悄送进了摄政王府。

粉饰的太平毫无用处,消息风言风语满天飞,一朝皇子沦为嬖人,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当面羞辱的,背地议论的,千夫所指,不少文人墨客写诗讽刺顾朔为了名节骨气合该自尽。

也曾有人怀疑过,苏景同此举是否是为了把被流放的顾朔留在帝都,图谋其他。毕竟岭南多蛇鼠瘴气,悄无声息死在岭南简直太过容易。

跪了两天也要强求的人,兴许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这种猜测,很快被现实击碎。千辛万苦要来的人,没能让苏景同收心,他对顾朔的兴趣短暂地维系了一个月,又开始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

立志要搜集天下美人的苏景同,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他的誓言,整日流连在美人中,喜欢的要么留在府里,要么玩够了送人。摄政王府比皇宫都大,还装不下苏景同的美人们,荒唐到实在不是个东西。

顾朔堂堂皇子之尊,也没得到多少优待,玩过就忘。

一年后,苏景同对他再没新鲜感,新宠又对顾朔争风吃醋,撒娇打滚儿让苏景同把顾朔送走,苏景同被新宠搞得五迷三道,想起顾朔流放的事,索性又要把顾朔扔回去流放,只是岭南刚巧开战,流放去岭南不合适,提议将顾朔流放到西北去。

都说戏子无情,可谁无情的过苏景同?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刚流放到西北的六皇子,恰逢西北兵变,敌国来犯,时势推动下,迅速掌握了西北的兵权。

他很有几分能耐,大局观、统筹力、领导力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唯独兵法上差些,但这没带来什么麻烦,他很会招揽人才,也很会用人。

顾朔招揽了许多军师,又力排众议重用了最年轻最没经验的姜时修,顶着纸上谈兵的非议,给了姜时修能给的所有支持。

姜时修也没辜负他的期待,很好的弥补了顾朔的短板,顾朔和姜时祯上下协力,成功稳定了西北局势,守住西北国门,雄踞一方。后来评选大周四大军师时,姜时修凭借赫赫战功,荣登第一。

而摄政王全族,则一朝覆灭。

周文帝到底是帝王,佯装软弱多年,骗过摄政王的眼睛,慢慢布局,终于收网。

摄政王谋反未成,东北又乱了,战乱中摄政王苏季徵战死,苏景同失踪,曾经翻云覆雨的苏家彻底败了。

周文帝重新掌握了帝王权力,再望向西北,他曾经守住西北国门的儿子顾朔,就不那么让人放心了。

兵权在握,若是对周文帝死心塌地尽忠还好,可这个儿子是他判了流放,又背地里妥协送去给苏景同当嬖人的儿子。

他心里会憎恨周文帝么?

周文帝不敢想。

他也经不起再来一次战争。

派去暗杀顾朔的人,没杀成功顾朔,倒是把姜时修绑走了,从此生死未卜。

短短两个月,大周的少年军师姜时修,和声名狼藉的顶级纨绔苏景同,尽数失踪。

众人再听到苏景同的消息,是西南王造反,苏景同现身西南大军,成了西南王的军师。

苏景同亲爹毕竟死在周文帝手中,摄政王谋反未成,世人都猜测苏景同是继承他爹的遗志,继续篡位,借着西南王的力量找周文帝报仇。

苏景同纨绔行事荒诞,脑子却还好使,当军师很有两把刷子,辅佐西南王挥兵北上,篡了周文帝的皇位,于半月前登基。

而顾朔,早在西南王开始造反时,就挥兵南下。姜时修走后,后来被评选为大周四大军师之一的左正卿成了他的军师,和西南王正式刀兵相见。

昔日最好的朋友苏景同和左正卿,成为战场上的敌人。

现在看来,还是左正卿棋高一着。

苏景同的阴谋诡计在左正卿面前不堪一击。

不到半个月,顾朔的军队长驱直入帝都,将西南王斩于皇宫内,宣告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伏诛,新帝登基,左正卿加封康宁侯。

但苏景同再一次失踪了。

这人似乎有定点失踪的技能,一到关键时刻就失踪。

在场的臣子万万没想到左正卿敢在宴会上提苏景同的名字,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觑顾朔的神情,前有把帝王当嬖人折辱,受尽嘲讽,后有流放西北之仇,摄政王造反在先,苏景同造反在后,这样的人,岂有不触怒帝王的。

抓回来,千刀万剐才能消心头恨。

十二琉衮冕掩住了顾朔的神情,众人难以从他沉静的脸上揣摩其心意,顾朔既没有听到苏景同的名字就雷霆之怒,亦没有粗暴地打断敢在帝王雷点蹦迪的左正卿,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乐师被苏景同的名字吓得发抖,惊惧之下,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颤颤巍巍五体投地行大礼,“小人和苏家没有一点干系啊——小人冤枉——”

左正卿抬眸瞧顾朔,顾朔依然沉默,且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不必紧张,没说你和苏家有染,你只消说清楚,你从何处得来此琴即可。”

乐师恐惧地声音发软:“当铺,西城区西二坊市太平路上的文昌当铺。”

左正卿眉头微动,当铺?

怎会在当铺?

他正要再细问,却见顾朔右手食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召暗卫的手势,很快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泰安殿的梁柱上消失了,看来是要亲自查了。

左正卿止了话头,摆手叫乐师下去。

顾朔低头看左正卿,左正卿不便劳累,不能吹风,如今宴席开了小半个时辰,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此刻精神萎靡了些。

他该休息了。

顾朔冲大太监潘启轻声说了几句话,潘启点点头,下去安排。

不一会儿,一架轿辇停在了泰安殿门口,一个宫人伺候左正卿外罩了件裘衣,几个宫人举起挡风的屏风,在左正卿身边围了一圈,引着他出门。

左正卿欲行礼退下,顾朔微微摇头,虚礼免了,且回去歇着吧。

左正卿来到泰安殿门口,迎接他的轿辇却不是他来的那辆,是宫里的规格。

大太监潘启在旁解释:“陛下口谕,天寒路远,着康宁侯留宿宫中。”

潘启道:“侯爷,请。”

左正卿膝盖一屈,要接旨,潘启眼疾手快架住他,“好侯爷,陛下正怕您路上受冻呢,眼下在风口站着,还讲什么虚礼。陛下交代让您住离泰安殿最近的长乐宫,奴才叫人烧了热龙,太医已经等着了。请。”

左正卿点头致意:“多谢。”

他上了轿辇,一抬头,瞧见隔壁停的马车,隔壁马车的窗帘翻起一点,模糊能瞧见半条只着纱衣的胳膊,和半只沉重的镣铐。

左正卿怔住:“那是?”

潘启瞥了眼,“那是镇西侯进献给陛下的贺礼,据说是一个……”潘启斟酌用词:“……美人。”

左正卿收回目光,美人?那纱衣分明是嬖人穿的。镇西侯是老滑头老油条,眼见新帝后宫空虚,显见对女人无感,联想起帝王和苏景同的荒唐过去,怕是送了个嬖人来。

“这是要送到大殿上去?”左正卿问。

“是。贺礼嘛,自然要上殿的。”

那纱衣,薄的透明,只着纱衣送上殿,大庭广众之下实在羞辱人,那人戴着镣铐,想来被逼无奈。

左正卿见不得这些,人是镇西侯送给陛下的,他无法阻止,只好道:“登基典礼庄重盛大,镇西侯的贺礼私密,劳烦公公帮正卿带句话,陛下若肯开恩,不若将人置于泰安殿后殿,待宴席后再看不迟。”

“还是侯爷考虑得周到,老奴这就去。”潘启笑起来,“侯爷快回吧,夜里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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