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愿为双鸿鹄

北狄来势汹汹,直挑边境,八百里加急接连送入京中。

朝廷休养生息多年,不少官员一时都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兵部侍郎主战反应最为激烈,直接提及当年赫连之战,那是无法言说的耻辱,一经提起,立刻卷起滔天浪潮,沸沸扬扬,甚至宫门前都有百姓请愿雪耻。

景渊二十年冬,大雍应战。

这场战事直到二十一年冬,仍未有结果。

二十二年春,有人试请谈和。

北狄蛮族,进犯无非是要金银粮草,其秋冬勇猛,春夏无力,这段日子看起来北狄是被打退了,可就像去岁秋一般,过不了几个月,那个狄獴又会卷土重来,与其继续打下去,一年,两年,三年,还要打不知多久,干脆破些财,损失得反而要更小。

而且,是谈和,不是求和,狄獴可是刚刚被牧麓削掉了鼻子,蛮族士气大减,是中原对其耀武扬威的大好时机,要谈和,对方应该是求而不得。

说来,牧麓被起复,真是令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当年其效忠逆贼梁偃,在梁偃谋逆后几次三番犯上,皇帝仁慈并未处死,只贬为庶人,一晃这么多年,谁还记得他。

可是去岁战事焦灼,苏清机竟然亲自登门,不知如何说服了这个逆贼同党,也不知皇帝是如何放心再度将兵符下发到牧麓手中,总之朝中反对声不绝于耳,可这个已年过五十的昔日大将军还是挂帅出征了。

削掉狄獴的鼻子,是他最新的战功。

没有人知道苏清机秘密登门的那日究竟都做了什么,如今看来,皇帝与苏清机对于牧麓的考量也未必有何不妥,只是在而今战事的态度上,那也未必就是对的啊。

“陛下,臣以为,牧麓将军已大搓蛮族锐气,想来也可以令其班师回朝,嘉奖其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稀稀疏疏有些附和。

可皇帝却并未应允,苏清机也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这怎么能叫人在心中不忿忿——苏清机这么个人,怎么就让他们同朝摊上了??

若说她贪图胜局所以才不答应谈和吧,她也没流露出对胜仗的喜不自胜。

不贪后世名声,那她贪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吗?打了这样久,国库是一耗再耗,这么多年攒下的底子已交代大半出去了,再接着打,如何打?那岂非要沦落到穷兵黩武的境地??

猜不透苏清机在想什么,也就更窥不出圣意,皇帝难道不知道再打下去会弊大于利吗?

二十二年秋,北狄果然卷土重来,边境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乌桓、鲜卑等部族亦同样恢复进攻,战况僵持,甚至隐有败势,蛮族士气大振,战事几乎日日都没有停歇。

如果这次真的连吃败仗,那最要问罪的人是谁?

苏清机却仿佛察觉不到这点一样,又或者被日日传来的战报困住心神,起码看起来有几日没有睡好了。

还没有到问罪的地步,但有些事可以提前准备起来啊。

在战况稍微有些缓解之时,礼部再次奏请择妃。

中宫无所出,按理早该选秀,偏被战事耽搁了。

现下若提选秀,一准会被皇帝以“不知轻重缓急”驳斥回来,所以礼部提出的不是选秀,只是择妃而已。

这总没有借口搪塞了吧?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勃然大怒,摔下了奏章,道:“皇后日日为边疆忧心劳神,梦里都不得放松,连诊出滑脉都无暇顾及,昨夜挑灯与朕分析前线战况,你们却还有心思量这些闲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苏清机她她她——

她怎么真的能怀胎生育???

其实有不少人心中总觉苏清机其实根本是男子,虽然见过他穿女子裙装,身形也确实愈发像起女子,可总觉得是皇帝为了名正言顺与他在一起,干脆扯了弥天大谎。

反正又不能让人验明正身,是吧?

怀抱着这种荒谬且荒唐的念头,其实他一直无所出才让人觉得正常,若是哪一日当真生了孩子,还说不准会不会是皇帝从别处抱来的呢。

无论怎么样,这事实在是太大了,先帝这个年纪膝下可都六位皇子了,而今他们的陛下,才有唯一的一个孩子,先不论苏清机,这孩子可是既嫡且长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吵得太极殿几乎要翻天。

“陛下,娘娘脉象可稳?可能确定的确是喜脉?”

“臣斗胆请问娘娘怀中龙裔月份?怎么昨日见苏相并未看出异样?”熟稔的转换称呼,已经不会察觉不妥了。

“娘娘怀胎可有不适?若是过分忧思劳神,还请陛下万万劝说,一切以小皇子为重啊!”

中宫有信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本来想着若能有机会做成些什么,如今都已是进退维谷。

毫无疑问,朝中几乎半数,甚至八成的官员,都对此欣喜若狂,甚至方才得知,便已期盼着嫡长皇子安稳降世,再没什么比国本更重要了。

甚至已经有人说起,中宫腹中龙裔一定是祥瑞之兆,这代表着战事的终结,将士的凯旋。

这种说法在坊间飞速流传,就连命妇进宫,都会问起皇后是否做过神异之梦,诸如白龙入梦云云。

前线也大受鼓舞,只是面对秋冬之时异常骁勇的蛮族,就算有一二反手之力,似乎也依旧败势颓然,难以扭转战局。

这个年没有人过得好。

除了蛮族。

狐玉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就算有那八千强兵又如何,自中原回来后,自己可是极力笼络人心,不管苏清机曾派人在其他部族教唆过什么,如今都像牛身上的一粒虱子,早被她抖掉了,当年中原的齐心合力,如今他们北狄也有,现在所有人都等着中原跪地求饶。

也许,像慕容说的一样,是时候想一想,等中原派人前来求和后,要如何辖制那些军功赫赫的部族。

中原有句话叫杀一儆百,她觉得很不错。

早些年竟然敢给自己与哥哥脸色看,他们早该受到惩罚。

这个年关边疆战火连天,蛮族愈战愈勇,大有攻进中原的架势。

京城都有人开始惶惶度日。

可没两天,不知怎么,战势陡然扭转,捷报频传。

蛮族溃不成军,甚至他们所谓的“战神”都被一箭穿心,局势变化之快,令蛮族措手不及,几呈溃逃之态。

中原的桃花开了,孩童都可以一边听着远处厮杀,一边爬上桃树摘最喜欢的那一枝花。

狐玉仓皇逃回王庭,只要回到这里,就安全了,狄獴的一只手被斩断在眼前,她几乎要无法呼吸,只有回到王帐,回到王帐——!

帐帘被染血的手一把拉开,她就要喘出那口气,可就是在一瞬间,她头脑充血,几乎晕厥。

在她的王帐中,中原繁复的交椅安放在他们北狄的图舆上,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坐在交椅上,她眉目低敛,缓缓抽出手中长剑,剑光有一瞬闪过她的脸,叫狐玉刹那腿软跌地。

那女子,她曾经数百日夜来的梦魇,曾在赫连战场上含笑叫她“殿下”的美丽少年,懒懒抬起眸。

她依旧含着当年的那笑,温声唤道:“殿下。”

“好久不见啊。”她眉眼如画。

她居高临下笑望着她,指尖轻抚手中长剑剑锋,似乎兴致盎然,“殿下觉得本相这柄剑如何?”

狐玉瞬间尖叫:“慕容!杀了她!”

她之后,一名高大男子入帐来,他与交椅上安坐的女子对望一眼,旋即在身前狐玉的尖叫中,眨眼取下她高高举起的短刃,又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踩断她的小腿骨,清脆的骨裂声在安静的帐中清晰可闻,凄厉尖叫在又一声清脆骨响中消失。

这一切结束后,那美丽的中原女子继续赏起手中长剑,笑道:“此剑名曰七星,可是百年前有名的剑器。”

只是很快,便仿佛拿不动似的,将长剑垂放一旁。

纤细柔弱,甚至小腹还有隆起。

羊羔一样的女子。

此刻却如地狱中最恐怖的魔鬼一样,令狐玉满目惊恐,泪水直流。

“可惜本相是个读书人,不太拿得动名剑。”她语带可惜,笑盈盈说着。

意识到什么似的,她恍然,依然是含笑的,“殿下定是拿得稳的。”

狐玉已经无法再思考,疯狂地流泪摇头。

她见此,容色舒展,笑道:“殿下,本相今日前来,是有件事要与您相商。”

帐外是诡异的静,可更远处,却隐约有杀戮声。

她的目光悠悠投向帐外,温声道:“今日白氏降,我皇帝愿赐白氏北地王之尊,只是要委屈殿下您做个区区郡主。”

“当然,您要是觉得不好么,约莫还有两个时辰,攸达奚就要带着亲信赶来了。”

“本相猜他是要诛杀昏主,趁乱篡位,带领北狄暂且退守,保住子民,再图疆土。”

她收回目光,浅笑颔首:“后世评判,约莫是位明主了。”

狐玉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根本做不到,她的下巴被倍加信任的亲卫卸下,涎水都在流。

攸达奚会是明主,白氏将要彻底覆灭,然而攸达奚只不过是这个人砧板上的肉,攸达奚的亲信,她的亲信……!

“说来。”她转而提起,“不知贺兰将军的伤如何了。”

狐玉满目呆滞,贺兰贞,贺兰氏的女战神,对周边部族战无不胜,对中原也几无败绩,是贺兰回引以为傲的杀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几乎瑟缩着想逃,可她的琵琶骨被死死按住,几乎要穿透她的皮肉,让她动弹不得。

可面前的女子只是浅笑着道:“殿下,你的时间不多了。”

温煦的嗓音,寻常的提醒。

狐玉却浑身颤抖,如果方才死去的不是狄獴,而是她多好。

她应该谈判,起码她这么精明的人大着肚子跨越千里来给白氏开出条件,说明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放任攸达奚抵达这里,那么她的麻烦会成倍出现,她不得不继续花费时间与精力、金银与粮草来解决攸氏,这场仗要继续打下去,对她来说很不划算,万一失手——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狐玉清楚绝望地知道,她没有谈判的资本,白氏还有最后一点价值,就是代表北狄献上降书。

只有如此,才能苟活。

景渊二十三年春,白氏降,北狄归顺,数小族随之归附,余部分裂为政,暂无进犯意。

距赫连之战,二十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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