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后记

1.1六博

苏清机于六博一道并不算特别擅长,一来没有特意钻研,二来也不太喜欢玩,只是当初与人往来时多少有些涉猎。

但是她有个极大的优势,便是会记牌。无论叶子牌还是牌九,她都很有优势。

输了大半场的江焉眼下、额角都贴着纸条,看起来十分滑稽可怜。虽然他自己不觉得。

苏清机却只有额头贴了一条,不过这一条随着她轻微的动作会有些碍眼,她时不时就要撩开,后来干脆一手撩着纸条一手拿着牌,而后又因一直撩着纸条太累,干脆托起腮。

江焉见此轻笑。

苏清机莫名。但已经脸热。她心想,自己还没笑他呢,他的眼睛都要看不到了。

结果他说:“清机实在可爱,我情难自禁。”

苏清机:……

苏清机耳根发热,没告诉他。她觉得他这样也是……可爱的。

1.2六博

最近京城流行从江南传来的唤作“打马”的玩法,江祈尤其爱玩。主要她很轻易就能凑齐其余三个人,一边打一边言笑晏晏,实在心情愉悦。

那日正巧苏清机与江焉路过她府上,一桌凑了三个,还差一个,江祈琢磨了会儿,让人请住得不远的如桃潋来。除了这位如夫子,她还真想不到谁能自在与皇嫂一桌打马。

如桃潋没玩过,但胜在态度积极,慢慢摸索。虽然摸索得有点儿慢。半个时辰下来,她脸上都是永安郡主和苏相笑眯眯贴的纸条。

皇帝也输了两把,苏相笑意更甚,亲手仔细挑位置贴了上去。“仔细”是如桃潋暗暗瞧着,揣摩的。她还揣摩出来,这哪儿算什么惩罚,分明是……咳,夫妻意趣。

1.3六博

灵灵儿时,苏清机与江焉便陪她玩过各种游戏,惩罚一律都是贴纸条。后来宜儿到了灵灵小时的年岁,便是四个人一起玩。嗯,三个欺负一个。宜儿他只是人小,又不是傻,当然能感觉出来。但是他也不气恼哭闹,玩得倒挺认真,也有反贴回灵灵脸上的情况。

后来宜儿也大了些,便没有欺负一说了,与姐姐根本是势均力敌。

望着两张小花脸,苏清机很想忍住。但她实在忍不住。笑倒在江焉怀中,江焉揽住她,同样忍俊不禁。

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随后飞快达成共识,向他们进发。

2.暑热

苏清机一直以来都坚称自己并不畏热。充其量只是有些、有些不耐热而已。而且这不耐热也要分情况,譬如大暑天里,谁站太阳底下不热?但若在阴影处便好多了对吧?

因而江焉忧心忡忡担心与她同睡会热到她,甚至思索是在一边为她打扇好还是在远处的榻上睡好时,苏清机同样坚称自己并不太热。

“我只是有些出汗而已。”她言之凿凿。

江焉被她捉着手握住,他自己都已经感到自己手心燥热,难怪她手心都沁出汗。

眼下大暑时节,三伏天里,她小腹微显,不宜受凉,冰鉴里的冰于这酷暑夜晚来说有如杯水车薪。何况身旁还有一个散发热意的自己。

他抽出一只手,取过一旁的冰蚕丝扇,轻轻为她扇了扇,一股清风凉意顿时扑来,能够祛暑不会过寒,刚刚好。

苏清机被他揽下来,枕在他腿间,凉风习习,她又挣扎着爬起来,欲言又止,“清凉殿……应当很凉快罢?”

这两日热得太快了,朝事又繁忙,怀有灵灵的这个时候,他又没能在她身边,江焉一时竟没能想到清凉殿去。

等在清凉殿安顿下来,时候已是实在不早。

两人交颈而卧,他执扇轻扇,她则摸索着扇柄,拽着扇坠轻摇。瞧着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他记得她白日小憩时不小心睡多了,因而他才会担心她一直睡不着、反而还要忍受暑热。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江焉低低声:“回来的路上,清机热不热?”

她作乱的手指偶尔抚到他指节,听到他问,她一顿。

苏清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怀有灵灵时从北地回京的路上。从去,至回,当见到她时,他已反反复复问了许多。只是因为不曾在侧,有许多事其实他都不知道,所以才没能问。比如,此刻的暑热问题。

他近日才意识到,于是今夜才问起。

苏清机的声音在夜色轻风与竹声中分外柔软,“我有好好照顾自己,用澄水帛挂在马车上,风吹进来都是温凉的。”

她感到他轻轻摩挲她小腹,又低低问:“那这个时候,灵灵乖么?”

苏清机手指勾绕他的,十分专注,静静笑,“那时是春日,又在原野上,灵灵自然会喜欢,当然十分乖巧。”

她离去的那大半年,他始终牢牢记得,都耿耿于怀了。

苏清机贴在他颈窝中,闭着眼睛,手指胡乱将他手中扇子取下,而后牵着向下。

最后,不动了。

她含糊地、羞赧地在他颈侧落下一个吻。

江焉微愣,随后脑海中闪过医书上的只字片语。他怀抱着难得与严谨,附在她耳畔,几乎与咬耳朵似的,低声道:“清机只管告诉我。我会让清机快乐。”

他可太会了。

竹影沉壁……鸳鸯交颈。

3.1首饰

一日苏清机与江焉在清平坊逛首饰铺子,看中一支白玉铃兰小花簪后又挑中一支琉璃梅花簪,伙计将两支簪装好,很难不再推荐几支:“您瞧这支金丝累凤簪……”

祭礼宫宴,苏清机多的是金簪,于她而言,她更喜欢其他各式各样的首饰。

瞧着这二位客官可不是缺钱的主,伙计也不硬卖,转头又拿出一对儿臂钏,“这可是咱们店里仅有的一对儿精品,您看这金质,玛瑙宝石,还有珍珠呢,公子您如此爱重夫人,如此美物,当配夫人啊。”

方才伙计一直都在给苏清机介绍,冷不丁的话头一转向江焉,苏清机都愣了愣。

看向江焉,果不其然他心满意足,对她莞尔,“夫人,那为夫便买了?”

苏清机耳朵尖发热,偷偷掐他手心。

他笑得更好看了。

3.2

一日苏清机与江焉又逛首饰铺子,没在上一家。但十分不凑巧,也有对年轻夫妻踏进门。男子陪着夫人挑选首饰,不经意间往旁边瞥了一眼,这一瞥,吓得他秃噜就跪了下去。

就算初入京城只远远看过一眼,但他绝不可能认错的!这、这不正是——苏相!!那、那她旁边与她亲密十指相扣的,岂非——

其夫人被吓甚重,还以为他怎么了,扶着他起来,就见他吭吭哧哧冷汗直下的样子。她往旁边瞧,略想了想,以为自己明白了。原来夫君是遇到上峰了呀。他们人生地不熟,抓住机会多结交也是好的,而且在这首饰铺子里还不会显得上赶着姿态难看。

她给了夫君一个“放心吧”的眼神,就与那位夫人言笑晏晏结交起来。

男子已经要被吓昏过去,但是怕夫人有哪里失察冲撞帝后,硬是撑着没晕。等到帝后如同寻常夫妻般从容离去,他哆嗦着把事实告诉小妻子。

苏清机很久很久之后仍然不知道,她在离开那间铺子后将人吓哭了。

3.3

一日苏清机与江焉又逛起首饰铺子,他们直接上了二楼,贵客待遇。

因为他们刚刚把两个孩子甩开。

他们当然也是想好好陪孩子们玩的,但是前提是,苏清机还有体力与精力。

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苏清机悄咪咪凑到江焉耳边,“他们应该不会找来吧?”

清机真是耗光了气力,连带着头脑都不清醒起来。江焉想,他们的孩儿哪个都不笨,这会儿肯定都明白过来,是爹爹娘亲偷偷去玩不带他们了。

4.

一日灵灵在御案边玩耍,江焉放下朱批,便看到她到书架旁琢磨起书架来,他眉头轻动,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她哄走。

打开书架,江焉将少时之物往高处放了放,又将其他东西收整一翻,才走到另一边。

那些给清机的回信,几乎全部都是幽怨痴缠之言,自是不能让孩子们看到的。

只是他握着信匣,却被一种渴望占据理智。想给清机看。一封、一封,全部都展开,告知于她。

只是许久,他还是将信匣都取下。

时过境迁,清机若是得知,难免要心中生憾。何必。

信匣之外还有画匣,多数是他当时情思难遣所作。江焉展开一副,上面是在行宫净明轩的清机,倚在栏杆上纳凉,兴致盎然将芙蓉花夹在书中。

他不禁一笑,虽然当时从未见清机着女装作女子情态,但他画得竟然十分相似。

将画重新收好,他的目光又落到束画的丝帕上。那是清机的帕子。当时他趁她不备,悄悄藏在了袖中,据为己有。

那几日里……其实有欲求作祟时。他握着她的帕子,很想做些什么。但……终究没舍得。他就只有她这一块帕子,弄脏了,她的味道就回不来了。

所以江焉没有用它做些什么,珍之爱之。最终,却用它束了这幅画,掩于匣中,许久都未再得见。

江焉轻轻摩挲帕角,要不要把这幅画取出来给清机赏呢……

“陛下?”

“江焉?”

“……”

“七娘?”

苏清机费解,明明德福说她的陛下就在殿中,没有出去啊?

连“七娘”她都耻着唤出来了……苏清机红着脸仔细找了找寝殿,确认不在,片刻后,她意识到另一隐秘处。

她打开书架,果然与里面人相望,他有些惊讶,她看到他手中信匣,与手侧打开的画匣,默了默,轻声道:“其实那时,因为看到了这些,我才敢确信。”

江焉在听到她唤他时,心中其实闪过卑劣的忐忑。没有嘱咐德福蒙骗不知何时会忽然回来的她,不正是期待着她会撞见这一幕吗。

但她轻而易举找到这里,与他视线相及,他的惊讶并非作伪。

他以为这处秘密她从未知晓,但原来……

江焉低声,“清机是因此,才回心转意么?”

苏清机走近,环抱住他,听着他的心跳,小声道:“你明明知道。”

如若没有心意,察觉到他可能仍对她怀有情愫时,她至多只会找寻良机隐晦确认,何以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激他出宫、前来查证。

江焉闻言,低低轻笑。口中却道:“我不知道,清机告诉我罢?”

苏清机与他对望,好一会儿,揽住他脖颈,他顺从地俯首,她抬头轻吻上去。

虽然不知不觉的,吻便缠绵难分,苏清机神志起落如潮,耳边是他一句句低哑慢念……

5.1

一日灵灵兴致勃勃要下厨,拉着宜儿在旁边烧火,苏清机与江焉被灵灵认真分配去择菜。

择菜容易,没一会儿苏清机就做完了,灵灵还在认真加水加面和面团,没看见。苏清机把江焉的笋剥了,也起了点兴致,拿着刀回想,笋似乎可以切片也可以切丝。

她盯得认真,一刀下去。

切块了。

苏清机愣住。

旁边某人逸出声笑。苏清机想起他还会下一整碗面,心中有些不服,她脑中构想了下这么根笋该如何从有到无,从整到零。要切片,先切块也是可以的嘛。依着块像切泥一样切成片不就可以了?

她信心十足,毕竟她可擅长玩泥了。

但是又下几刀后,她沉默了。

她想起来,切泥时,她用的好像是线。

终于将锅烧开,多一根柴都不添的宜儿就近舀水洗了脸洗了手,他到爹娘这里来,看到娘亲面前一堆奇形怪状的笋块,陷入了一阵沉默。

片刻后,发出疑问,“娘亲,你要用笋做什么菜啊?”

苏清机:……

江焉忍笑忍得辛苦,极难得吃瘪的清机真是十年难一见。

太可爱了。

5.2

一日灵灵又张罗起来要大展手艺。上次她做的点心虽然又硬邦邦又没有熟,但是她切的菜十分赏心悦目,刀工堪称一绝,而且虽然她烧菜时锅里着了火,差点烧了御膳房,但爹爹不是在嘛,毕竟没有真烧,菜的味道还能入口耶。

她还是获得了很大的自信,并且觉得不能骄傲自满,刀工已经没有进益余地,她需要的是徐图短处。

于是上元节,她兴致勃勃宣布要搓元宵。

苏清机虽然是单纯持鼓励态度,但她也觉得,人总有点长处,说不定她面点能做好呢?

苏清机搓得认真,脸颊上、鼻头上沾了面粉犹不自知,搓的元宵个个圆滚滚极好看,满意地看向江焉。

江焉心觉清机此刻如同小花猫一般,真想揣在怀里端走,转过头,另一边还有两只小猫儿,他不禁失笑,苏清机瞧见,怎会觉不出他所思所想,她指尖揩上一点面粉便往他鼻梁去,面对他的诧异,她狡黠坏笑,他愣了愣,唯有一同莞尔。

虽说每人做的元宵都十分好看,但是一煮出来,不是太厚似嚼面团,就是太薄漏了馅儿,发现薄后适中最好吃的竟然是出自宜儿之手,灵灵不可置信,宜儿回以礼貌微笑,然后就被不服输的灵灵拉去重新一起做,结果又败得彻底,不得不沧桑承认,小宜儿是包元宵大国手……

6.

一日苏清机从外面回宫,路上却见路边草丛一只雏鸟,雏鸟尚还能动,瞧着血色模糊的。苏清机把雏鸟捡了回去,养了两日,竟给养活了。

“它何时才能长出羽翼呢?”苏清机情不自禁问。这小家伙看起来已经精神抖擞,性命无碍,但实在是有些难看啊。

江焉也没干过养鸟逗狗的闲事,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一本正经说:“这许是只鹦哥,清机小心它听懂了。”

苏清机睁大眼睛,立时有些心虚地找补:“不丑不丑,分明很康健很好看。”她特意说给睡眼朦胧的雏鸟听。

但是当转过眸发觉某人眼底的笑意,她如何能不知道他是在逗她。

苏清机弯弯眸,而后抬手捏住他的脸,本是要“睚眦必报”奉还回去,但却又觉察出他眸色的细微变化。

“我整个人,都是清机的。”他嗓音徐徐悦耳。

苏清机:……

所以无论她如何“使用”他,他其实都暗自享受,不,甚至是成倍享受……

7.

苏清机觉得可能他们一家人都不太适合养宠物。

就比如从前她救的那只鸟儿,会飞之后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灵灵与宜儿不知在哪儿发现只野猫,野猫黑黢黢的,但是洗完竟然是只玳瑁,又漂亮又亲人,平日就乖乖趴在雍和殿前,谁抱都不伸爪子。

灵灵有时会带去练武场,侍卫暗地里其实都等着公主把猫儿塞自己怀里,宜儿有时也会带出去见人,有家公子实在喜欢,**岁的年纪还作了首赠狸奴。

但很可惜,这只猫儿有一天也不见了,苏清机想了想,鸟雀还是会喜欢自己垒的窝,猫的性子本来也比较野,有时人也没那么大脸面,叫猫雀特意不喜。

她把这话告诉灵灵与宜儿,他们疑惑,那人呢?

苏清机莞尔,并没有过早与他们讲述什么。

等到长大,就知道了。

8.

行宫很大,灵灵最喜爱爬树玩水,江祈有回亲眼见到,吓得险些伸手去接树上的灵灵。

当然,灵灵自己下来了,江祈并未曾有孩儿,但也自觉要操做姑母的心,忧心忡忡希望皇兄皇嫂多多教导。

然后她得到了刚刚会走的小宜儿,外头日头大,小宜儿那么丁点儿知道什么,就是要往外面莲塘去。她看顾孩子看顾得精疲力尽,才突然想起来,等等,不对啊,她是来行宫避暑享乐的啊!!

彼时,偌大殿中悄然安宁,水送莲香,帝后静谧依偎。

9.

江昭因为与永安姑姑相熟,其实很早便知晓了所谓的男女之事。也不算特别早,但确实比一般闺秀知道得多。

这种事是只关两个人的隐秘之事,但江昭实在有点儿疑惑好奇,她想了想,去找了卫小鸡。当时卫小鸡正在诵书,听完她所言,他竟面红耳赤,书都掉了,看起来很想落荒而逃,但硬生生强忍住,告诫她此种言语断不可如此堂而皇之与人道之。

江昭觉得自己很冤枉,她也没有堂而皇之与人道之啊,这不是他的书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么?她说话声音也不大呀。

被她如此反驳,一贯圣贤道理一箩筐的卫小鸡几乎要说不出话,但好歹还是让他说出来一句,这种话最好还是只与驸马说!

江昭歪了歪脑袋,永安姑姑面首甚多,那若她也有几个面首呢?

卫小鸡仍旧面红耳赤,严谨得不得了,道那自然只与驸马与面首说。

江昭哦了一声,觉得他言之有理,但是她又觉得,“那么多人平白浪费我时间,我很忙的,与你说说算了。”

卫小鸡这下真的跑掉了。

10.

一日谢宜光到越明山下的那座别院去,她叩门,言明身份,才有门房为她开门。

她一路恭顺颔首,眉眼都未曾抬,被带到门前,就抬脚进去。然后抬眼的一瞬间,险些腿软跪了下去。公主怎会在此?

她身心都绷紧,看到公主与他在静静对弈。她的心更加提到嗓子眼,连行礼都不敢了。

她忍着冷汗保持垂目,看着棋局。可是愈看……愈心惊。这棋局古怪至极,没有一点道理,现在,公主竟然收了五枚白子。这五枚白子代表着什么……是一年前上任的吏部侍郎与……

“好弟弟,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要耍赖吧?”公主语含戏谑。

谢宜光霎时间冷汗满背,难道公主真要赶尽杀绝——

公主对面的人面无表情拿起一段纸条,贴在脸上。

谢宜光呆滞。发生了什么?

公主则忍不住笑出声,十分轻松愉悦,余光看到她,扬眉,“瞧着有些像谢三姑娘呢。”

谢宜光愣愣回神,紧接着跪地行礼,“臣女谢宜光,见过二位殿下。”

顿了顿,“殿下还记得臣女,臣女不胜荣幸。”

公主笑吟吟的,“我就说么,你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谢宜光冷汗直下,儿时听从父母教导疏远公主,公主岂会不察?

只是公主又道:“这地界我过来尚要一个时辰,平日谁会好心来见他,来了他也不会见。谢三姑娘倒是与众不同。”

这里鲜有人知,又怎会有人前来见他,她也并未占得什么特殊。谢宜光垂首谨道:“臣女前日奉上拜帖,幸殿下得闲。”

前日?不正是她递话要来的时候么?谢三姑娘瞧着这样怕她,江珩这人但凡有点儿心都会让谢三改日前来。

江昭腹诽着,一边让谢三不必多礼。说起谢三,她也算有所耳闻,真是倒霉透顶一个姑娘。

这姑娘新婚那日,可是京城少有的热闹。

夫婿大理寺少卿迎亲,谁料新妇竟遭掉包,被其识破,当天在谢家闹得轰轰烈烈,婚也没成,人找了三日才找到。江昭消息灵通些,其中情形更为复杂。辅国公府的嫡幼女掉包在前,谁知同谋方小侯爷反悔了,又将胡十三换了去,当日在谢家等着的新妇其实是暗中爱慕沈大人的叶姑娘,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宜光倘若知公主心中所想,对“倒霉”二字,唯有坦然。

没什么倒霉的。玩弄心计者竹篮打水一场空,玩弄权势者遭真心愚弄,两者皆有者,如架火中,至今未得结果。

叶敏之心计不输于她,可也没有想到,只凭执扇的一只手,表哥就能认出来不是她。

“我是昏了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与他人成婚,所以答应她的条件,用嫁妆良婿来换今日代她成婚。你真的不知道吗?她从未喜欢过你,她费尽心机与你定亲,只是为了她父亲能够走出天牢,如今谢家已然脱离困境,她也早受够了被拖了这些年,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恨你,堂堂一个闺秀要忍辱负重讨好于你,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她也不想再留在京城、这个压得她不得喘息之地,所以她昨日便离去了,快马快船,你便是如今去追也追不上了!”

这一番话,谢宜光听了都觉得情真意切,那个“她”委实薄情狠心。

比胡十三长了不知多少脑子,又有着不输胡十三的家世,谢宜光并非怕她怯她,只是觉得事倍功半,实在不值。父亲出事时她正是议亲之龄,为了父亲奔走一年,后来又有这桩婚事,到如今,她已近双十年华,要如何再与叶敏之纠缠下去?

倘若不管不顾仍旧嫁与表哥,叶敏之也有本事与她纠缠,让她后半生不得安宁。是真的……不值啊。

所以,谢宜光已亲自与表哥退了婚。她的人生也许出了点意外,总被命运戏弄,但这只是一时的。谢宜光思索了一个月,她接下来的路要往哪里走。她眼下有点眉目,前日递上拜帖是第一步。希望比从前,顺利些罢。

江昭收起分散的心神,看到棋局又是一片心情大好,吃了子后洋洋得意落下白子。

谢宜光起身后仍旧垂着眸,正对着棋局,想不看都难。她亦委实费解。这盘棋……是如何下的?

很快,别院主人不紧不慢收捡五枚黑子。嗤笑一声。

谢宜光心中惊讶。殿下他……还有情绪如此明显之时?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回轮到公主拿起纸条,贴在脸上。公主也不恼,笑着道:“小宜儿,你也别得意,未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谢宜光猝不及防。公、公主她唤什么?

似乎是留意到她,公主恍然悟了,但并未解释,行云流水继续落子。

谢宜光从呆滞中慢慢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小字,乳名。

怎会如此之巧……谢宜光忍住了妄图蔓延的尴尬与窘迫,只当没听过。

她不知道,江昭也在暗暗给江珩使眼色。

——你怎么不提醒我?我与她不熟识一时忘记,你难道也与她不熟识吗?

江珩冷淡的脸上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嘲讽弧度。谢宜光不是刚刚报过姓名,自己忘记还好意思怪别人。名讳相撞而已,又有何需要提醒。

江昭悉数读懂,一时额头青筋跳了跳。这是什么弟弟。

这么会儿,江昭又输了,她额头青筋跳得更厉害,一手往脸上贴纸条。余光瞧见这姑娘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思索,被好弟弟气的心情顿时回转过来,她扬眉,笑吟吟道:“并非围棋,这是五子连珠,只要五子连线就算对手输一局。”

谢宜光茫然,这是……单纯的游戏?两位殿下没有丝毫剑拔弩张,只是在玩游戏?输了还往脸上贴纸条?

江昭将她的茫然看在眼里,险些笑出声。

很快,谢宜光便没在茫然,认真回话,“原来如此,臣女未有涉猎,孤陋寡闻,叫殿下见笑。”

江昭仅有的记忆里,谢家三姑娘好像没有现在讨人喜欢,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江昭心情好,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不是四个人了?”

四个人?谢宜光目光移向一边,竟然才看到旁边还有个抱着兔子的人,她一时窘迫,“见过小卫大人。”

四个人便正好了嘛,江昭兴致盎然,“逢晦,你说你不会牌九,现在人数正好,一起来打马吧!”

谢宜光懵住,立时道:“殿下恕罪,臣女……不会打马。”

江昭含笑:“无妨无妨,很简单,你这么聪明,教一教就会了。”

说着,她接过卫既明抱着的兔子,顺了顺毛,留谢宜光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她控制不住地想朝那人看去,但她一次也没有看去。她心中也知道没道理的,只是打马而已,又不是做什么,她何必慌乱,乃至想要寻求……寻求什么,谢宜光也不知道,但没有人比她笃定他不会给她回应。

谢宜光前半生十几年从未玩过打马这种玩物丧志游戏,公主态度温和,真的在教她,可她反而更紧张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紧张,全神贯注认认真真。打了几张,她犹犹豫豫。

公主留意到她的奇怪,她便把牌推下来,“这是不是……胡了?”

一时间,公主沉默,桌上沉寂。

谢宜光说完,脑子便回来了。她也沉默了。她怎么敢胡公主与他的牌??谢宜光,你的察言观色都去哪儿了?你该佯装不知努力让他们赢呀!

桌上三人俱拿起纸条贴脸上。谢宜光妄图挽回局面的“是我弄错了”卡在喉咙,只能咽回去。

下次,下一次她一定会当心的。谢宜光七上八下,继续打着。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她的运气,出奇得好。她也很想让他们赢,可是她不会呀。越努力,她赢得反而越离谱。

谢宜光没听闻公主肚量小难容人,但只为游戏却一直输,谁又能痛快呢?尤其,还在她一个小小臣女面前,贴的满脸纸条……

她感到深深后悔。流年不利,出门没有看黄历。今日不该来的。

“我听闻谢三姑娘画技极佳?”

谢宜光心中甚为忐忑,忽闻这一句,立刻放下牌答道:“臣女才薄,当不得他人吹捧。”

谢三姑娘与儿时真是大不相同,江昭回想着,听闻她尤为擅画,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是美人还是亭台,都是信手拈来。

“你那副月照花汀图画得不是很好么?”公主如此说着,兴味盎然,“难得见楼阁画得那样精细。”

这是她扬名之作……本欲献给对面之人作生辰礼的。谢宜光控制不住地轻轻抬眸,见到的,却是这人从未有过的模样。

他连额头都贴了五颜六色的纸条,垂下来几乎挡住眼睛,整张脸连鼻梁都看不清了。

心中感觉无法言说,太古怪了……谢宜光飞快垂眸,答道:“臣女才薄,只有勤能补拙,其实画了许久。”

江昭不以为然。这是十分出众的天赋与勤奋。她抬眼,卫既明便会意,好巧不巧,他有张图纸在身上。他取出来。

江昭一手抱着兔子顺毛,一手理牌,笑道:“我想建座凤凰台,你瞧瞧这凤凰台好看么。”

谢宜光陡然提起心,复回战战兢兢,这回真的控制不住,看向对面。

他有所感,抬眸,“看我做什么。”

不咸不淡的语气。谢宜光从来没想卷进皇权斗争中,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她张了张口,却是公主悠悠道:“你不必管他。他一贯没心肝的。”

谢宜光闻言,几乎是一刹,在心底重复。太对了,他就是这样凉薄无情的一个人。

然而她的重复还未落,便见他手中执的杯盏被陡然捏碎。

谢宜光惊吓失声,兔子也吓得从桌上跳跑逃开,霎时间乱糟糟一团,他却只是冷笑。

碎瓷都溅到了她面前,谢宜光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唯有那流出血来的一只手,她慌张握住那手腕用帕子擦去血迹,她的手颤抖厉害,手中帕子更是晕染出血花般的红,刺目而可怖,她还有条帕子,她取出来,可是那只手却挣开她,她俨然察觉不到自己哽咽:“殿下,让我先为您包扎吧!”

江昭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还没来得及补救,便成了这局面。

对待不在意的人他自然是没心肝,可是对骨肉血亲,哪怕是对永安姑姑,他也是温煦可亲的。

“是我失言,起码我没理说这句话,宜儿不快也是应当的。”江昭叹口气,“生我的气先放在一边,起码先给伤口包扎一下?不然久了扎进肉里,取出来才疼。”

谢宜光连连点头,抽噎落泪,“殿下,先处理伤口吧!”

她唯一一次什么都不管了,强行按住他手腕,用干净帕子轻之又轻取下那些碎瓷。目之所及,血肉都模糊。

江昭看惯战场惨烈,这场面于她而言很难算严峻,只是手足骨肉,她又叹息。

待卫既明将府上郎中带来,她也才松口气,瞧着郎中上药包扎,听见抽泣声音,这会儿才瞧见谢三姑娘有多惊慌无措,比方才受了惊的兔子眼圈儿还红,惶然可怜。

与登门之初的落落大方、从容清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江昭转眸,方才还在她手边,变故一生,眨眼就奔到了江珩身侧。

她神色一时捉摸不定,在场面平复下来后,先道了句:“是我失言,宜儿要如何消气?”

若非顾念爹娘,顾念江山社稷,顾念这二十年来亲生姐姐的性命,当初清波亭外就该血雨齐下,心不狠如何掌得了天下之权。成王败寇,他已躲到这里避了一切,她倒说得出他没心肝。

江珩又是一声冷笑。

江昭无奈,当初清波亭中,他的恼怒就没开解,这会儿又惹他动怒,设身处地,她也消不了这气。

气氛一时沉凝,却有道声音弱弱的,犹带着未褪尽的泣音,“月照花汀图,其实是殿下的生辰礼。”

又道,“为画这副图,耗了笔墨纸砚若干,还有颜料……共计四百五十八两,殿下可否折还臣女?”

紧接着又补:“但是之前殿下搭救,医药钱臣女算您五十两,您折臣女四百又八两,行么?”

面前身影极难察觉微动。

江昭都想要捂脸。谢三姑娘啊谢三姑娘,你快要把他气死了。

谢宜光本就心绪纷乱,可此刻,心下却有个茫然念头——原来他也并非全然无情,听到荒谬绝伦的话语,他也会气得怒极反笑。

虽然,他没被气笑就是了……

她一阵失神。

卫既明则适时道:“殿下听闻您有夙疾少眠,一年多来一直在为您找寻良药,今日来就是要给您的。”

谢宜光听到他冷笑道:“人闲无事,已不治自愈。”

真的是这样么?在寺中时,他分明还睡得很晚……

谢宜光心不在焉,小声嘟哝:“四百又八两臣女还是先不要了。”

他又是一顿。

不能再气他了,谢宜光连忙道:“兔子似乎……把那边琉璃樽撞倒了。”

卫既明去捉兔子,江昭若无其事,十分慷慨,“姐姐再赔你几个,不妨事。”

谢宜光也是头一次知道“动若脱兔”究竟有多准确。那兔子怎么那么有活力啊。

她正这样想着,又听他冷冷道:“兔头最好炙烤。”

公主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小卫大人把兔子捉来,她把它重新箍在怀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明明正气凛然,但莫名就有一种心虚在里面。

不仅如此,她还转移话题,“谢三姑娘还未评点我这凤凰台呢。”

谢宜光心中一突。他这样动怒,她要怎么答啊。

只是倏忽间,她忽然意识到,那其实与她无关,不是吗。

谢宜光低眉敛目,静静展开图纸。

她看了会儿,如实而谨慎道:“臣女才学浅薄,不敢妄称评点,此台有如琼楼玉宇,只是若能于台上殿脊以金瓦铺就金顶,于风水上会更顺遂。”

江昭讶然,“你还懂风水?”

谢宜光如实答道:“臣女画亭台楼阁甚多,画前须顾风水,因而有所研习。”

“其实不止于风水上会更顺遂。”谢宜光犹豫片刻,还是道,“金可引雷,一遇雷电,只劈金顶,非但不会伤人,还会使得殿脊更加金碧辉煌,蔚为壮观,即便伫立百年,也依旧引人惊叹。”

江昭此刻便已感叹了。风水上的不足昨日其实有人提过,但是金顶这个画龙点睛的主意,谢三姑娘可真是独出心裁。

她忽然想起件事,“谢三姑娘前来拜会,所为何事?”

江昭只是好奇,但谢宜光却心头一跳。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只要抓住眼前这个机会,那么她接下来的路将顺遂无虞,不必再费尽心思汲汲营营什么。

这于她而言并不难,只要谨慎罗织话语就足够,甚至不须愚蠢急切地流露目的。

但是他在。

她今日来,已是又选了条路走,倘若朝三暮四走起捷径,只怕又要一场空。

谢宜光从容而平静,看向他,他觉察到,淡淡道:“若不能告知公主,你直言即可。”

谢宜光就知道他会如此答复。得到答复,她才道:“臣女今日前来,是想询问殿下,韩小公爷是否有可取之处,又是否有常人难容之短弊。”

哪个韩小公爷?病秧子那个?

江昭眨眼之间便理清她的思绪。她竟是打着直接安心守寡的主意,虽然注定要守寡,但婚姻嫁娶并非儿戏,她也是真的要嫁与韩二,奉其为夫,好生照顾,在此之前,她自然要弄清楚,剔除常年病弱外,这个夫婿可不可以嫁。

竟是找宜儿来探听的。江昭沉默。谢三姑娘难道没有发觉,方才她过于紧张某一人么?

她看过去,江珩容色淡淡,似乎回想片刻,答道:“他不举。”

江昭:……

卫既明:……

谢宜光:…………

没事,子嗣可以想法子过继,韩小公爷家中简单,门楣又不算低,待他过身,她可以慢慢掌家,日子别有一种过法。谢宜光便问:“除此之外?”

江珩一一数出来:“他常年病弱,病重之时脾气极坏,府上死过三个婢女,时而疑神疑鬼,看见多了块镜子会疑心有人做法加害于他,康健之时倒是与人为善,会搭棚施粥,也善理家业。”

又想起什么,“活不过这两年。”

江昭唇角微抽,后面这些都是可取之处吗。

看谢宜光听得认真,似乎一一记下,她更加无话。想了想,她觑江珩。

她怎么不知道江珩何时这样有闲心,理会拜帖就算了,还会理会这种探听,话语详尽。

谁知江珩似笑非笑,“我如今浑身上下都是闲心,何止闲心,我还有闲情逸致,黄昏就要去赏月,不留皇姐晚膳了。”

江昭:……

谢宜光正思忖是咬牙忍这两年,还是换一个更好些的夫婿,闻言懵然,他为何突然说这话?

只是思索过后,袖中手指微蜷。显而易见,他同意见她,乃至细致回答她的问题,都是因为他此刻闲暇而已。没有任何私心缘由。

上次寺中与她解释当年,不也是因为闲暇。

谢宜光之于他,从未有任何特殊。

既然已经得到答复,她也该离去了。谢宜光垂首欲告退,可却被唤住。

公主笑意盈盈,“谢三姑娘颇有见地,来日我筑这凤凰台若遇麻烦,还要向谢三姑娘讨教。”

果然,不自作聪明是对的,公主并没有平白说媒的爱好,方才倘若流露出需要良婿的意头,只怕又要弄巧成拙。

说是讨教,实在太抬举她,能工巧匠不计其数,她只是会画画而已。即便如此,她还是谨应:“臣女不胜荣幸。”

真的该告退了,她抬眸,却微愣。是她错觉么?为何殿下他……看她的眸色有细微、细微……

细微谢宜光不解的东西,她参不明白。她甚至下意识不动声色理了下衣裙,难道是她形容有碍么?

谢宜光不解。倘若问他,他也许会回答,但眼下没有她问话的时机,她也无法在公主离去后相问,因为她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

于是她行礼告退。

下次罢,下次她问询,他会回答她。

在那抹窈窕身影消失后,江昭收回目光,“这里月色若好,我倒也想看看,小宜儿,你可别想省顿饭。”

江珩也已收回视线。他看了江昭一眼。

江昭大惊,“怎么,小宜儿,你当真如此狠心,饭都不给我吃?”

江珩不理会她,只随手把掉落衣袖上的纸条取下,她慢慢笑起来,又看向外面。

“谢三姑娘倒是沉稳许多,进退有度,宠辱不惊,心窍也比从前清净。”她道,“人生于世,最难得是心不杂,玲珑剔透。”

江珩就知道江昭是看中了谢宜光。

女子生于世,天生比男子多负累,生儿育女,操持中馈,还要照顾夫婿。身为大家闺秀的女子有些甚至不须识字,只须会做妻妾便足够。要在她们中找到并不将这些负累当成天的,为一难。而要在其上找到知书达礼又有手腕心计中用的,为二难。两者之上,还要心思纯净,不会轻易动摇心志,为三难。

谢宜光善用手段不假,却已从污浊泥沼中脱身,倘若给她一根青云枝,她头也不回就会抓住向前跑。

她其实野心勃勃,但世事多变,她也学会人生难得小满,知足者常乐,她从未有心比天高,也少有怨天尤人,命途坎坷不平,无论是跌倒还是踉跄,她都一步步向前走,从未认过输。

“我记得她爹之前是工部侍郎?”江昭满意点点头,“如此一来,届时她领命筑凤凰台也说得过去。”

江珩把纸条放回桌上,淡淡道:“她虽通文理,但对四书五经没有熟读,就算你给她开恩科,她也考不出功名。名不正言不顺,你要做何打算。”

毫无疑问,与爹娘十年前开启内宰建六司女官制不同,江昭将来是要正儿八经为女子开恩科,任用女子于朝堂为官的。谢宜光就是那第一个。

这个先例若做不到名正言顺,只会后患无穷。

江昭不答,反而笑问道:“她得不得用,终归与你无甚关系,你方才缘何看她那一眼呢。”

江珩瞥她,她揉着兔子耳朵,但笑不语。直到兔子不堪忍受再次逃跑,她才斟茶自饮,道:“凤凰台如今并不建,三五年后再说。恩科一事也非一朝一夕能敲定。但谢宜光,我确实想先用着。”

“若令她入内宰册为女官,于外面走动便束手束脚起来。”

“要让她自如出入宫中,还要给她个合适身份。”她喃喃自语,忽而转头看江珩,笑道,“她若许给你,倒是能够解决了,你觉得如何?”

江珩听笑了,“江昭,难道我还能违抗?”

此刻他气倒不气,但江昭委实理亏,才多大会儿就又往他肺管子戳,他若小气些,哪还有安宁之日。

“我说说而已,你若不喜欢,我自然不会罔顾你的意愿。”这回江昭来得及补救,笑眯眯道,“办法多的是,自然不会委屈你。”

江珩不置可否,只让人来收拾残局。

江昭重新抱着兔子,带着卫小鸡与他去湖畔钓鱼,钓着钓着,又道:“你真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有,等爹爹娘亲半个月后回来正好能给你定下,也省得我哪天丧心病狂委屈你不是?”

“……睡着了?”

“卫小鸡,没见过不理人的弟弟对吧?现在你见到了。”

“殿下,鱼竿动了。”

“!”

11.

一日谢宜光又去越明山下拜会。

她还是很想知道那日他细微不同的目光是何意。

她同样提前递了拜帖,拜帖也被收下了。但是她踏进门后,却被往花厅引。

很奇怪,她甚至有一瞬怀疑给她带路的小厮。

但是他治下极严,按理说不会有岔子。基于此,谢宜光在花厅落座,等待。

她等了半个时辰。等不住了。她其实一贯有耐心,更不用提是来见他,就算再等一个时辰她都沉的下心。但是今日委实怪异。她有些担心。

同样按理来说,她比之他,就如同蚂蚁比之兔子,就算真的有何意外,也远远轮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来担心。

只是谢宜光真的等不住了。

别院人不多,没有奴仆成群,谢宜光几乎是畅通无阻到了上次的门前。

然后,在抬眸看清门内场面时,真的腿软跌跪了下去。

这动静引起里面的注意,她眼睁睁看着他对面之人转眸过来,望向她。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谢宜光人都是傻的,“不、不是,臣女见过中书大人!”

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难怪明明许了她的拜会临时却让她在花厅等,原来是——

噗通一声,动静挺大,苏清机险些吓了一跳。她看江珩,她来了一个时辰,未听他提起今日与人有约。

江珩自然会意,答道:“并非要紧之事。”

不是要紧事,也大可以让人知会这姑娘一声,她自然不会莽撞寻来,吓得失态。苏清机让人先起来。

谢宜光委实、委实惊惧,她极力克制不要战战兢兢,端庄僵硬地站起来。

皇后娘娘又让她过去。她端庄僵硬地踏进门。

“是谢三姑娘啊。”皇后娘娘一眼认出她,笑道,“我听灵灵提起过你。”

灵灵?灵灵又是谁?谢宜光脑子乱糟糟,认识她的,又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上话的,难道是公主?她意识到,更加慌张无措,很是茫然,公主怎会与皇后娘娘提起她?

虽然她心头已是乱麻,但她容色尤为恭谨,“公主厚爱,臣女愧受。”

倒是真的不错,难怪灵灵能够看中,苏清机想起什么,问道:“你父亲的病怎么样?”

谢宜光慌到极致,此刻反倒冷静下来,父亲之事已有定论,如今已无官身,若要追加问罪,早便加了。皇后娘娘只是单纯问一问而已。

她答:“父亲年事已高,多有病痛反复,这几日天气炎热,有些不耐暑热,每日昏昏欲睡。”

皇后娘娘听了,果然未犹疑什么,又道:“我今日来得突然,你与宜儿若有事相商,便去吧。”

谢宜光因这一句话,心中又战战兢兢起来,

时下男女大防虽没有前朝严厉,但未婚女子堂而皇之拜会未婚男子,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理直气壮。遑论他是皇子,她是曾妄图做皇子妃的臣女。

皇后娘娘若动怒问罪,她反而能够松快一二。

她这次又后悔不迭。

以致她在跟随去花厅的路上都期期艾艾,满心都是能不能告辞。

“你有何事?”他停下,转身问道。

原来已经到花厅了,后悔无用,尽快离去才是正事。

谢宜光斟酌话语,抿唇低声:“上次殿下……何故投以那般目光?”

这个问题其实很奇怪,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小事,说不定其实根本什么含义都没有,只是他随意的一眼。

她问得也很贸然,甚至特意前来当面问。

但是她知道他会回答他,无论那目光别有深意,还是真的只是随意一眼。

她等待答案,然而这次却没有等到。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何意。”

谢宜光愣住,甚至控制不住抬起头,他正望她,与从前无异的平淡目光。

谢宜光……需要回答他,也可以不回答他,因为那答案是回答自己的。

是何意?

谢宜光袖中的手不自觉捻住袖口,上次从这里离去,她便未见过他,但是他知道她会因为那一眼再次前来。

从上次,到这次……谢宜光蓦地僵住。是公主。

皇后娘娘认识她,就算几年未见,也能一眼认出来,这很寻常。不寻常的是公主忽然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她。

不会是因为提起已无官身的父亲,不会是因为提起任职检点的兄长,就只是提起她。

而他,那时便已预见。

是因为凤凰台?还是因为月照花汀?除此之外,她难道还有值得提起之处?

值得……公主认为她值得什么?

谢宜光不敢再想下去,她紧紧抿唇,曲膝一礼,“臣女多有叨扰之处,多谢殿下海涵。时候不早,臣女告退。”

他颔首,便转身向回走,谢宜光却没来由的,张口唤了句:“殿下。”

他停下,回首,与他冷清视线相及,谢宜光耳畔尽是自己剧烈无章的心跳,不知缘由。

她隐隐有一个关乎她命运的预感,她不知是什么,她也不敢揣测,只是在其萌生后,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想唤他。

她没能控制住,然而也并不懊悔,她知道她该道歉说“无事”,然而她只是呐呐无话。

在她没了下文后,他眉头动了动,道:“父皇要来了。”

谢宜光陡惊:“什、什么?”

他朝来处看,“母后在这里,父皇离不得母后,至多一时半刻便会前来。”

谢宜光哪会知道这些隐秘,她也全然无心细思,撞上皇后娘娘已吓得她后悔不迭,根本不敢再撞上九五之尊,她飞快道:“臣女告退!”

她甚至一溜烟往后门去,杜绝一切惊吓失仪可能。

跑得比江珩预料的快多了,他收回视线,虽然知晓她惧怕,但其实他理解不了半点。他的爹娘有什么可怕?

但是当回去,见到他爹果然伴在他娘身侧,当被娘问起谢三姑娘呢,他无辜一笑,“被吓跑了。”

娘愣住,爹没好气瞥他一眼。

“我有那般吓人么?”娘问,“你不知道,方才那谢三姑娘见到我,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还有当年的杨夫人,听闻她知晓与她谈论首饰的是我后,在铺子里就被吓哭了……”

“我莫非已能止小儿夜啼?”娘匪夷所思。

这下爹也忍笑,道:“没有,我只觉清机实在可爱。”

江珩执盏啜饮,早已习惯这数年如一日的牙酸。

————全文完————

彻底完结啦!!!!!撒花撒花!!!!!!

其实在写到后记时候有很多次作者都还想回去继续写清机宝宝任左相的故事,就喜欢写清机宝宝轻飘飘瞥人自称“本相”的样子,但是忍了又忍给忍住了,作者其实是个感情流选手,不擅长写剧情,几乎所有的剧情都是为了铺垫感情,要是真继续写,作者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写了,所以只好遗憾作罢

以及这两章近3w的后记,其实一两个月前就写好了,但是当时想着把新文写出来到时候本文完结v带新文,但是又双叒叕计划落空,作者彻底摆烂了,干脆给放出来算了

再次撒花撒花!本文完结,感谢喜欢本文的小天使!感谢一路支持的小天使!感谢大家喜欢清机宝宝和江焉的爱情故事!有关注作者的宝宝可以看一下预收,喜欢点点收藏~如果都不尽如人意那至少本文属于作者和小天使们都喜欢的美好~欢迎重温~至此不说江湖再见,宝宝们每次重温都是再见呀~ \^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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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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