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极是倦乏,苏清机还是在平日起身时间醒了。
她猛然坐起,记得自己昨日告假已经结束,匆匆便想让人备水,可是腰间环着温热的手臂,身后传来散漫哑声:“清机,我在这儿呢。”
皇帝都在她床上呢,早朝迟不迟的,还有什么紧要。
苏清机才理智回笼,意识到昨夜的一切。
她还是无法自若面对,闷头偏过身去找衣服,低眸,看到里衣似乎不是昨夜她穿的那件。
这下更加羞赧,也记起了昨夜昏昏欲睡时是怎样被人抱在怀中沐浴,耳尖红得能滴血。
“清机?”江焉以为她没有回神,温声道,“我出门怎么会随身备朝服,便是从这里赶回宫中,也来不及在早朝前回雍和殿换朝服了。”
可她听了,仍是闷头穿着衣衫。
江焉神色慢慢敛下,随她坐起,修长手指挑着她的发丝轻轻捻在指尖,“清机怎么不理会七娘?”
“相爷好薄情,竟要对昨夜还好生宠爱的七娘始乱终弃。”
苏清机受不了了,雪白脸容红透,拿着衣物便堵在他脸上,“不许再说污言秽语了!”
他眨眨眼,微微弯眸,一派无辜,声音模糊:“相爷不理会我,还不许我说话。”
苏清机瞪着他,突然低头在衣物隔绝的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开始,不许说话!”
苏清机心知肚明一个吻是不足以收买江焉的,她其实是做了快快溜走的打算,可没想到,江焉真的安分下来了,只一双笑眼望着她。
苏清机将衣物拿下,他唇角含笑,很高兴的模样。
苏清机莫名被望得不好意思,心中又有些羞赧,她不语,方寸床帷间静静的,好一会儿,她低头在他唇上真切亲了一下。
是啾了一口,可却被揽住腰肢不许动。
“今日来不及早朝了。”他的眸底是面红耳赤的她,握着她的手抵到自己紧实光滑的胸膛前,用着她鲜少听过的初醒时的慵懒沙哑嗓音,如昨夜一样低沉引诱,“还有一个时辰才卯时。”
夏日天光早,寅时天色便是蒙蒙亮,苏府主人的院落一直没有吩咐,洒扫与叙话的动静隐约,风拂西府海棠,直到天光大亮,点卯也要迟了。
苏清机久违在衣服上熏了香,用的还是年节拿来祭神拜佛的檀香。在官署等了近一个时辰的左崇言原本想要上前,闻到这檀香不由得诧异,苏清机这两日好像没出家门,怎么会沾染寺庙香火气?他去拜佛了?还是自己在家里置小佛堂了?
不过也不重要,他给其他人使眼色,那人会意:“相爷,陛下这两日皆是未朝,昨日更没准人进宫,下官实在有些担心,您……”
苏清机扶额,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耐烦道:“担心陛下进宫拜见就是了。你们来找本相,难道告假在家的本相会知道吗?”
将他们打发走,苏清机才看到角落还立着顾扶危。
但凡那日在辛园的是卫知微,此刻苏清机都不必斟酌话语。
顾扶危自昨日清晨便没有一刻放下来心,昨夜被窈窈一杯酒灌下去才能睡着,今早一醒便直奔皇宫,可德福公公说皇帝今日不朝,在官署等到现在,苏相反常地姗姗来迟。
他脑子都嗡嗡响。
苏清机在他之前开口沉静道:“我知你意,只是此事我与陛下已有打算。”
她容色平静从容,“断不会有所更改。”
顾扶危所有的话都梗在喉间。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说什么,斥责苏相竟行君臣秽乱之事?还是谴责他们二人竟分桃断袖,置社稷不顾?亦或是劝苏相及时止损、劝皇帝回归正途?
苏相与皇帝之间的情爱,他恐怕是世上第三个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皇帝不是前朝历代执意宠爱男子的断袖,甚至相反,他只是真心爱慕苏相,百般追求,最后甘愿罢手。
苏相亦是不开情窍,为情所困尚不自知,早已百般拒绝过皇帝。
如今苏相能对着他这样坚定说出这些话,足说明,在他的开解下,他们二人已是心意相通,断不可能再错过彼此了。
顾扶危僵立着,为官以来头一次这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他只能艰难道:“下官劝您再思忖一二,无论往大还是往小,于公还是于私,影响非同小可。”
苏清机一边拿起公文,一边点点头:“本相知道。”
顾扶危脚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苏清机才抬眸看他,“本相知道,届时若公诸于众,你一定会反对谏言。”
顾扶危回以沉默。是默认了。
苏清机淡淡一笑:“本相心眼多,什么都能想到。你无须此刻与我僵持。”
“我心意已决,这件事断无回圜余地。”
这番话一刻钟后被原话传到别人耳中。
一时都提起来心:“苏清机他这是又要做什么?”
虞御史倒看得开:“无论他要做什么,顾扶危反对,就说明这件事起码是违背道义,危及百姓社稷的。”
哪怕顾扶危前脚还支持苏清机为苏清机办事,可只要苏清机做了错事,他也绝不会容忍。就是这么个直愣愣的清正之人。
说的也是,一时间心中又想,难怪苏清机与皇帝这段时日都不太对劲,动不动就不早朝了。
苏清机也是侥幸,拿捏住公仪襄那个刁钻东西对他死心塌地,公仪襄在各州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是有手腕对付豪绅,还有卫知微,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着平平无奇,谁知道也颇有心计手腕,新政间甚至料理了两宗大案,滴水不漏。
这下让苏清机站稳了脚跟,国本立住了,他这个左相名副其实,百年后便是评他诸般罪责,可终究功过难抵啊。
削赋税减徭役,增田产垦荒田,桩桩件件,再没眼色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这背后定是皇帝授意。就如同当年吏部改制。
所以这一二年间无论被弹劾什么苏清机都逢凶化吉,他在六部明明没有心腹,可被齐齐针对时却总是有惊无险过去,不仅如此,他对户部的陈年旧账如数家珍,对背后错综复杂的缘由与旁枝细节更是了如指掌,工部暗度陈仓多支的银子,刑部“照顾”世家子弟的上下打点,他全都握在手中。
一连两位国公被降为郡公、翻出多桩旧案给卫知微办后,想要与苏清机硬碰硬,谁都要再三掂量。
办别人哪有这样惊心,只要声势浩大压得其翻不了身便罢,可读书人出身的苏清机除了识文断字,其他哪一点配称得上读书人?公仪襄是刁钻,他是最刁钻,祸水东引釜底抽薪算无遗策,阴险狡诈手腕狠辣,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命。
听说虞御史曾断言其心狠意狠,狠辣凶恶,果真慧眼如炬,分毫不错。
等了几日,只听苏清机又去了几趟国子监,找了些找茬,倒也没做什么。老黄历的事了,国子监早已习以为常。
夕色昏昏,苏清机从国子监出来,却没有立刻上轿。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今夜不去寻某个皇帝,某个皇帝哪怕翻.墙走窗也要来寻她。他沉了好几日的气了。
苏清机在国子监门前杵了会儿,神色看不出丁点儿异样,吩咐进宫。
到雍和殿时,晚膳刚刚好摆好。
某个皇帝眸底带笑等着她。
苏清机有些脸热,强装若无其事,“臣还未用晚膳,来向陛下讨一顿。”
江焉已经被满心欢喜淹没,根本无暇计较称呼上的小事。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才说直勾勾盯着她:“听到清机入宫来寻我,我心中真是惊喜万分。”
果然,再不寻他,他恐怕挖地道也要寻她了。
“陛下且惊且喜,只是还是吃饭要紧。”她目光不看他,偏偏耳根又红了。
江焉很辛苦才克制住没有得寸进尺调戏。
他弯弯眸,笑意乖觉:“都听清机的。”
这夜顺理成章的,苏清机没能来得及出宫。
再度踏进他的寝殿,苏清机极力若无其事,不要回想一些出格颠撞的记忆。她目光四移,谁料却不经意间瞥到什么。
江焉回过身,便看到她朝一处走去。他跟过去,语气幽怨:“清机送我的礼物,我每日都要看上许久,心中才能稍有慰籍。”
“不过茶具在御案上,陶偶也是。”这句话里,又带了些毫不遮掩的撒娇。
苏清机拿起绛色手绳,她送的东西里,唯这一样是他不好轻易戴在人前的。却也摆在这里,如此显眼的位置。
上次心神凌乱,竟没有看到。
那个陶偶,她也许久没有见过了。收进库房其实也是寻常。在发现时,当时她心中如此想着。
原来那时,她心中便有许多失落。
苏清机转过身,垂首,将他腕间的红珠串褪下,他始料未及,惊愕到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清机?”
“我还未见过它戴在陛下手上。”苏清机掌心躺着绛色手绳,抬起眸认真轻声说。
原来是想为他换下……江焉的惊慌被抚平,只是还是先将红珠串戴了回去。
他露出另一手腕给她,笑着道:“那便劳烦清机为我戴了。”
苏清机疑惑:“陛下上次也将它取下了。”怎么这次不行呢?
江焉莞尔:“朱砂有利有弊,我以为沐浴流汗时要摘下。”
苏清机原本没多想什么,可他攥住她的反应,很快又戴回去,这委实不太寻常。只是他所说沐浴流汗时摘下也确实有道理。
苏清机没再思忖,只拉过他的手,垂眸将她编了一夜的绳戴进他腕间。
这个人若只看脸,是个极清皎的君子,可腕节修劲有力,稍稍攥握,便显青筋绷起。
绛色绳圈在上面,不像是手绳,像他刚挣脱了绑缚。
不过还是好看的,苏清机欣赏了会儿,对自己的手艺多少有些自得。
江焉也瞧着,一时瞧手绳,一时瞧送手绳的人,心里软得如滩水。
他的清机还在问:“陛下收到时有戴过吗?”
声音柔软,令他心折。
江焉低低道:“当然有。”
甚至辗转难眠,将其拿在手中,看一整晚。
想到他收到时明明很欢喜却还要做冷脸,淡淡让她放那儿,苏清机一阵心软。
莫名的,便圈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江焉猝不及防,无法形容的满足令他抱回去,喟叹出声。
“清机真是卿卿……”
“卿卿亲亲,亲卿爱卿……”
他取下她的冠,在她发顶落下吻。又将她就这么抱起,她呆愣着,倏的红透了脸,羞耻抗议:“抱孩子才这么抱!”
江焉低低笑,置若罔闻,直到将她放到桌上。
他微微俯身,揽住她,吻从发间落到她额头,又流连过眼睫,最后停在她唇瓣方寸之外。
苏清机从前看话本,风花雪月耳鬓厮磨,无不腻腻歪歪,只想快快翻到下一页。
可此刻他与她吐息交错,鼻尖相抵,黑亮眼瞳几乎流淌着欣然欢喜,她才突然懂得耳鬓厮磨的道理。
心下生出羞赧,却凑近了些,吻了个正着。
深深浅浅的啄吻直到腰间被抵住。
苏清机整个人定住,唇齿失了力度,咬得某个皇帝轻嘶。
他从她口中退出来,唇上水色鲜明,在苏清湿润的目光下以拇指缓缓抚去,苏清机耳根更热。
江焉眸色莫辨,嗓音低沉:“清机又咬我。”
什么叫“又”?她几时咬过他的舌头了??
苏清机又羞又冤枉,还有腰间不容忽视的存在,她推他胸膛,想要从桌上下去。
可却被一把抱了起来,苏清机不得不搂紧他脖颈,恶从胆边生,真的咬他肩头。
他脚步显著一顿。苏清机很讲道理:“陛下将我放下来,我好好与陛下赔礼道歉。”
她说完,自己便已沉默了。这软得能滴水的嗓音,能与谁谈判?撒娇还差不多。
撒娇没用丁点儿力度,他果然没有将她放下来,还将手臂收紧了。
他紧紧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按得嵌进他怀中,慢吞吞道:“清机向来聪明透顶。”
“清机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咬我的肩么?”他近乎温声。
苏清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迅速红透了脸。
她不答,江焉已自顾自噙着笑答了:“是受不住时。”
咬他的肩,迷蒙寻他的唇,修剪圆润的指甲扣在他后颈或腰间。
“我亦受不住清机如此待我。”他似模似样低叹一声。
苏清机再听不下去,捂住他的唇,眸子湿漉漉的,“陛下是要做什么?”
床榻在另一边啊。
江焉眸底带些少年人恶劣的笑意,苏清机心中愈发羞耻没底了,他是想……
所有念头在他打开柜子时滞住。
他取出一件罗裙,就算已过去几百日,苏清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她在清洺汤浴挑的那件。
在她情不自禁拿起之前,江焉先按住了她的手。
他少见政事之外认真严谨,咳了一声,“清机这件裙子,我拿来做过清机所不齿之事。”
苏清机:……
苏清机所有的动容都哽得不上不下,气又气不得,一时竟连谴责都斥不出口。
好一会儿,她才能说话,幽幽难以启齿:“这里面,还有么?”
江焉坦然诚实地宛若个正人君子:“清机的小衣,还有那小裤。望了望。没做什么。”
苏清机单知道他下流,知晓这宗事,听到他说没做什么,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还要夸他一句正直。
她静默片刻,触类旁通:“衣物之外呢?”
江焉没想到她会突然想到要问这个。他迟疑片刻,坦白从宽:“肖想着清机作过画。”
画?
他作画的时候少之又少,苏清机想起来是哪一回了。她察觉公仪襄有异,进宫禀报他,却……心生误会,最后得知他是在作画。
江焉觑着她略有些精彩的脸色,低声道:“我知错了,清机别生我的气。”
苏清机不是生气……不,准确地说,她也不知她此刻是何心情。总之……苏清机默了会儿,道:“‘知好色而慕少艾’,原来果真十分有道理。”
这句典故虽无贬意,可用在此刻,至少不是褒奖。
江焉很识时务,一双清眸望着她,剖眀心迹:“当年我确凿是因清机一双赤足而心生绮念,可过后已是极力克制。”
“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贪图臣下美色而秽乱纲常。”决不能再让清机心生误会,更不能让误会盘桓在他们之间,江焉虽然曾数次表白,可真正剖眀心迹却没几次,他极慎重斟酌,“我也不知是何时对清机起了心思,但真正决意想同清机偕老,绝非是因区区色.欲。”
旖旎气氛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甚至变得忐忑起来。
江焉太害怕了,他承受不住拥有又失去。
苏清机听到他第一句话,瞳孔震动,险些连后面的都没听清。
看到他忐忑不安的样子,那震动,又化为凌乱的心绪,她结结巴巴:“你、你当年……?!”
当年捞完鱼后,好像确凿有几日没有见到他,她忙着称兄道弟交际,直到高阳王投.毒,德福前来传她。
苏清机恍惚至极:“原来、原来——”
她的反应再清楚不过,江焉有点僵硬:“清机不是在说我当年……”
除了那时,还有对得上的慕少艾的年岁吗?难道,她真的只是举个典故而已?
江焉意识到自己仿佛将了不得的事情说了出来,可清机历来事事尽在掌握,一般不会随意扯什么典故出来。
气氛一时诡异沉默,苏清机意识都错乱了,她那句指的是她愚蠢自曝那日,她褪下裹胸布,他看红了耳根,喉结滚动。
她以为一切都始自于他为色所迷的那一刻,因她裸露的身体,他动了心,继而动情。那对苏清机来说分外难堪。
可现在江焉告诉她,不是因为那一刻。是在更早,她虽然提心吊胆怕他又问什么她唯恐露出破绽的问题,又因露出双足而暗自窘迫羞赧,因他的不体贴玩得也没有尽兴,可那终究只是一场捉鱼捞虾的玩耍,露出双脚是意外中的意外。
苏清机低头看了看,用一种难以捉摸而又难为情的震撼目光看着江焉。
一双脚而已,有什么特别的?难怪他总是会捞起她小腿,顺着吻至脚踝,直至脚趾。就算不亲吻,也会握在掌中,情不自禁用力摩挲抚捏。极喜欢的模样。
江焉破天荒被看得耳热,也许因为那是少不更事时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十六岁那个夏日混乱猖狂的灼热横冲直撞卷土重来,席卷了他整个人,他受不住地俯身,凑近苏清机,却因她未曾明朗的态度而谨守雷池,只能软声央求地问:“清机原谅我罢?我那时实在不是有心的。”
苏清机闻言,不知为何突然清晰溯洄到那时,他一共只看了两三眼,那时她以为他态度如常没有多想,原来已经、已经暗自多想了不知多少了。
足足好几日没有见她,可见他当时已经是实在没法见人。
苏清机亦脸红耳赤,好像自己面前的不是此刻央求她原谅的江焉,而是那个十六岁的金枝玉叶,矜贵,从不体贴人的小皇帝。
看了眼她的脚,就足足几日见不了人。
当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
她又移眸,被他莽撞灼热的目光一烫,不知为何又记起上次。
上次她踩他,他却是那种反应。
苏清机此刻终于明悟缘由,可却羞耻至极,还不如不明悟。
江焉取出新的裳裙,清沉嗓音喑哑:“清机想穿么?”
苏清机原本只想与他同床共枕睡个好觉。
可绮色旖旎,她已由不得她了。
这晚在江焉祈求的目光中,清机宝宝不得不把他踩在脚下,很混乱啊很混乱*^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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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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