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的严寒冰得人忍不住抽筋。周玥因纵身跳入河里,很快就失去了气息。
“咳咳……”
再次睁开眼睛,周玥因在明灭不止的火影中看见自己上空是一片黄草泥制成的天花板。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吐槽这阎王殿的廉价,一个听起来就十分牛头马面的中年男音就在不远处叫骂了起来。
“死丫头!你老子我把卖你的钱都揣兜了,你转头就敢不活了?”
闻言,周玥因只觉脑仁滋滋地疼。忍痛坐起身子,她看见声音的主人此时正站在门口的柴火堆旁,火光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在满脸脏兮兮的胡子中望见他十分刻薄的鹰嘴鼻。
怎么回事,她不是勇救落水儿童吗?怎么还是见到牛头马面了?
“你把我卖了?”周玥因一脸问号。
那男人见状,张嘴就骂:“少他妈跟我装傻!老子我可是收了范昊的钱了!明天你敢不给他儿子做妾,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儿,周玥因惶然一愣。连忙爬起来对镜自照,只见那镜中美人在明暗的柴影中亦呆滞地望着古装扮相的自己。而尽管是铜镜斑驳,亦能见之云鬓牙眉、脂肤香腮。
等一下!她瞪大了那双荔枝眼: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果真,原来这里是宁古塔。这个cos牛头马面的人是原身的爹,名叫周诠。他的女儿在得知自己被卖后跳河而亡,要嫁的就是范财主家的傻儿子,名叫范义升。
打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周玥因生无可恋地躺回床上:这下好了,人家穿越是江南水乡,她是宁古塔;人家穿越是大婚替嫁,她是做小妾。
好想发个朋友圈控诉一下……
“小婊子!让段家看上是你的福气!要不是你这张脸,你以为我能卖得出去?养你这么大就值一贯钱!妈的!”
“行了行了,嫁!”周玥因道。
————
次日被范家的人抬到宅内的时候,周玥因一路都在盖头底下描摹轿子的移动方向: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
然而掀开盖头,她便被眼前超出想象的玉树琼林惊掉了下巴。
好一个范财主家,只见视线所及之承尘皆为团花簇锦,如云盖碧;远近坐立烛台数之不尽,整个房间亮如擎昼,那黄花梨木的千工拔步床上还陈着新绣的龙凤百子图。
周玥因一个软瘫坐在那披红戴花的床铺上,手动按回了自己的下巴:谁说这财主家老啊,这财主家可太好了!
感叹之余,房门噶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周玥因连忙将盖头遮回头顶,仓促间之间一身红衣劲腰转身阖门。那人傻兮兮一笑,径奔周玥因而来。
眨眼间,一双不宽不窄的鼎色缎面马靴闯进周玥因帘下的视野里,他脚尖吃劲儿,应是对着自己拜了一拜,口中之音不凛不冽,却透着一股慵懒的儿化音,极为亲切。
“在下是范义升,娘子有礼啦。”
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周玥因脑海里一边自动回忆起逃跑的路线,一边敷衍地嗯了一声。而后,自己的盖头便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以忘记的脸。
只见他左右各挂一元宝扇风耳,浓毫大眼中温玉打闪、横流蘸墨,活脱脱一个散财童子报喜郎。
“……”
周玥因只觉一道闷雷穿脊:完辣!最后的穿越妄想也破灭辣!
“你那么冷干嘛呀,咱俩以后要一起生活的!”
范义升一点也不见外,他贴着周玥因身边并肩坐在床上,手脚老实得两个人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
周玥因朝边上撤一撤身子,撇开关系:“谁说要跟你一起生活了?我不是一贯钱买的吗?以后还你不就是了。”
范义升哦了一声后马上反悔:“不是我还没同意呢!”
周玥因勾嘴一笑,以肩碰肩地蹭了蹭范义升的肩膀:“先别急嘛!这样吧,我给你打两贯钱的工行不行?你看多合适啊!”
范义升左右思忖一遭,笑了:“别说,都说你爹烂赌,我看你这人就明理!”
会议正洽谈到关键地步,忽而一声颇有人道主义关怀的“儿啊!”在院子里响起。
范义升闻言,一张元宝脸立马变成铁青:“坏了,快脱衣服!”
周玥因:“啥?”
范义升:“快快快!我上手了啊!”
“不是你!”
情急之下周玥因作为新新人类倒也说脱就脱,“那个是你妈妈?你早说啊!”
三两下便将怀中的交襟绢布衫解露出一寸嫩白肩颈,隐约得见里边套着更廉价的草浆如意兜。两人再一眨眼,那范氏已然站在了屋子里。
“儿砸!”
她年衰色迟,却面有容光。其秋娘眉下的聚神杏眼,可谓是不少妙笔丹青下的标致范例。那双厚唇更是大而饱满,一看就是经常站在院子里舌战群仆。
“公子,老夫人非要冲进来,华安已经尽力了……”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从范氏的背后惨兮兮地掣出身,禀告完就不见了。
范义升见范氏又来掺合他的私事,几乎是剃头刀般刷地挡在周玥因身前,“娘!”
“哎唷!你这小子上来就扒人衣服,火气这么大!那么急别欺负了人家姑娘!”
不愧是娘俩,那范氏笑露了后槽牙,使手捂着双眼,故意露了好大一条宽缝:“玥因啊,娘就在后院,安栋要是今晚欺负你,过日就来找娘告状!”
周玥因见范氏这过劲的东北婆婆范儿,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回答:“娘……哈哈……好好好,您可真热情。”
“娘,我这、我要办事儿了您赶紧的。”
范义升闻言,连忙用手将周玥因捞到膀子里,转身打断老娘施法。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他的掌心距离周玥因的交襟绢布衫始终留有一指的距离。
周玥因感受着他掌心烧火似的热量透过衣服波散在肌肤上,在无人处照着范义升的腰火辣辣地拧了一把,惹得范义升一声狼嚎直蹦高,把一旁沉浸在其乐融融的范氏吓走了笑脸。
周玥因:“真敢办事你就死定了!”
范义升:“啊!”
范氏:“怎么了儿!狼来啦?”
范义升:“我……手抽筋……”
话说就在范义升终于让华安送走母亲之后,龇牙咧嘴从床上挺起身子。两个人讲话好似老熟人,一点不像初次缘见。
“你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姐这叫正当防卫!”周玥因拍拍手,探头瞅了眼窗外,“你娘还挺大方热情的哈。”
“赶紧把衣服穿上!”
范义升扭过头不去见他:“那是,我娘前些日子去茶肆,见人家抱了孙子,自己也想抱……这不还没经过我同意就把你买进来了。”
“休想。”
周玥因系好扣子:“你家的做什么的?快点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姐姐给你打完两贯钱的工就走!”
范义升到现在还没觉着这两贯钱的交易有何不妥,他老实答道:“我家卖梨的,有梨园啊。”
而后一脸混不吝地凑到周玥因面前,瞪大了那双纯一不杂的大狗狗眼,“这边儿官府不作为,宁古塔的金花梨早被我家包圆儿了!”
周玥因没听过,“金花梨?”
说着范义升这个倒是机灵,他拍拍手,唤出了门口的黑衣男子,“华安,端盘梨来给我娘子尝尝。”
周玥因啐了一口,“谁是你娘子!叫我玥因。啊不对,你娘是不是叫你安栋来着?”
她思来想去,反正在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何不给自己也取个小字,“叫我冰冰!”
范义升不明所以,阿巴阿巴地点了点头,说让叫就跟着叫,张口就把周玥因哄得格格直笑。
“冰冰,带你尝尝咱家的金花梨甜不甜。”
说着,一神来鬼往的侍卫华安从门外钻进屋内,将梨搁在桌上就告辞了。
“看见没,这就是咱家的梨。”范义升带着周玥因净手,伺候她吃梨。
只见那金花梨外形金园饱满,切开薄皮白瓤,品在口里喀喀脆响,冰甜的梨汁凉津津榨出,和周玥因在现代吃的一模一样。
“唔~还不错,就卖这个是吧,姐包了!”
笑话,这点数她还是会算的,一只梨卖两文钱,两贯钱卖三百只梨就能换回自由身了。
然而这算盘敲的当啷作响,周玥因转头就见一只嘟成香肠嘴的“拉布拉多”对着自己苦眉苦眼地抱怨。
“冰冰——到了冬天哪还有人吃梨啊,这儿宁古塔的人到了冬天只会猫冬,集市上没有人……我到榷场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噗嗤”
周玥因瞧他那又老实又委屈巴巴的可怜见儿,立即格格笑了出来。
别说,这范义升看起来呆呆的,其实知道他娘出来,还会假装脱衣服打掩护,不仅知道护着自己,还知道卖梨去跑集市和榷场。他根本不是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只是心思单纯得有些冒傻气罢了。
她又捏起一瓣梨搁在嘴里喀吱喀吱地嚼,想了想,将另一瓣搁在范义升的手上,让他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梨的吃法多着呢。谁说只能这么吃了?到了姐姐手里,准保让它梨大十八变。”
“冰冰,你说什么?你不是在吹牛吧!”
“我说啊……算了,明天先带我去见识见你们家的情况,不过说好了,等到帮你赚了两贯钱,你就得还我自由。”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娘子……不是,冰冰,你能解决了这件事,指定比让我娘抱孙子还开心!”
“好啊,从现在开始,你就得听我的!”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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