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契机也好、潜藏的变数也罢,千润应当逐渐相信,宁寰可是镜仙口中诸多因果缠身的人,他只肖站在原地不动,就有诸多祸端送上门来,最终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叫他无处遁逃。

——问题就出在,这还没抓住祸端的一头呢,她就把潜在的帮手给得罪了。

彼时的千润,头皮是铁铸的,里面的芯子可还嫩着,总以为人心都如明镜般澄澈,最瘸腿的一项便是察言观色,一点没闻出空气中的火药味,只管向春笋们展示诚意:“我知道你们是冲谁来的,正巧我也有事找他,不如咱们结个伴?”

一行人中稍显聪明些的纸片打量她的衣着,认出了这身装扮,沉声道:“你是净纯太子身边的宫女吧?”

千润颔首道:“没错,我就是扶桑宫的打杂丫鬟,今后有什么……”

话说半截,几位弟子纷纷露出戒备之色。豹头那个最是沉不住气,拨开冲天颧骨走到千润面前,对她怒目而视:“别耍花招,知道老子是谁吗?”

问她这个?讲道理,当老大的宁宵都被关起来了,喽啰的名号还能响过阶下囚?于是千润诚心发问:“不知道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豹头又要发怒,纸片抢在他前头发言:“等等,她肯定是刚才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否则也不会——”

另外几人立时警醒起来,互相交换了眼神,一时间杀意弥漫,千润这才暗道不妙。

倏地,豹头从剑匣中抽出一柄青钢长剑,飞身一跃,疾风骤雨般扑向千润。

幸亏千润灵活,慌忙跳开,耳边发丝差点被呼啸的剑风斩成两截。

一人一剑重重砸下,气流嗡鸣,地砖裂出碗大的豁口,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可掌柜的已顾不得财物了,惊叫着丢下算盘,和茶客们一道儿逃难去了。

千润总算发觉对方根本不想平心静气地跟她聊天,见茶客躲得狼狈,气愤道:“你们倒是清了场再动手啊!”

真诚不管用,该横就得横。眼见又是一剑劈来,千润这回还是身体先做出反应,旋身跃起,脚蹬柜台,一跟头翻到二楼扶栏,挂在上面不动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想给楼下张口结舌的潜在帮手最后一次机会:

“你们误会我了!我真没想假意接近你们、骗取你们的信任,再把你们押去净纯太子那里,叫他把你们大卸八块、丢到池塘里喂鱼——”

纸片弟子的聪明也是有限的,闻言挑高眉头,朝她一指:“听见没,她一慌,把原本的计划都说出口了,还等什么,我们上!”

汤虞国民风奔放,几十里外的枭獍脾气暴躁,两三天路程外的无量峰弟子更是烈火轰雷,怪不得鹦鹉姑娘满口“扁了扁了”。千润先是大感冤枉——不要把自己干过的事安到别人头上啊!她简直要怀疑无量峰的治学风气了。

很快又冷静下来。她可以理解,这群人是为了防止漏风声才想着杀人灭口的,可是当街打杀宁寰身边的人——这点刚被他们大声嚷嚷出去——消息岂不是传得更快?这种无法无天,都不能用简单的莽撞来形容了,所以她第二个要怀疑的是:宁寰既不傻,也不弱,当初是怎么让这群没水准的家伙欺负了去的?

可叹他们在仙门只知仗势欺人,不事修习,御风的功夫还不到家,只得提着袍角用脚追上二楼。豹头再次引剑而来,千润一看客人跑得差不多了,便擦着剑尖翻身飞上房梁,叫他扑了个空。

纸片在下边顿足道:“这个黑婆娘轻功不弱,肯定是宁寰的暗卫,大家小心了,切不可轻敌!”

也真稀奇,正经仙门弟子不可轻宫女这个“敌”。千润晃着身子在房梁上坐好,拍拍身上的木屑,指着他们叫道:“干什么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无量峰又不是什么绿林帮派,你们是哪位真人座下徒儿,怎么好的不教,尽教你们一言不合乱打人呐?”

豹头怕是外强中干,爬了两截楼便气喘不止,抓不住人,便提起手中长剑,气急败坏掷向房梁。千润“噫!”地躲开,长剑“铮”一声钉在顶篷上,震荡不止。

正在此时,一队暗卫手握兵器奔入茶馆,几下踢开地上的木片砖块,又拦住外面围观的百姓,迅速清出了一条通路。

宁寰背着手,顺着那通道闲庭信步走进来,抬头一见二楼光景,竟是抚掌笑开:“我道是谁,原来是诸位师弟远道而来,怎么也不遣人送来拜帖,好让我提前准备接待事宜?”

看向千润时,脸色又是一沉:“映雪,你可知被你骑在头上的几位,那都是九嶷山无量峰响当当的大人物啊,猴在梁上像什么话?还不快下来拜见贵客!”

千润听出不对——意思是说,这帮冤亲债主、没一个长得比宁寰高的,全是他的师弟?师弟合起伙来欺负师兄,宁寰好逊啊!

不,这不是重点。像无量峰这样在混沌世有名有姓的仙门,网罗天下潜心修道者,就算和经世致用的大多数吃不到一锅里去,既然不是散修团伙,也该屹立于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山巅,在另一条道路上竖起标杆,成为万千种族的表率;然而一叶知秋,这条路几乎称得上礼崩乐坏了,再想想镜仙的疯话,他说得更严重——还不是因为“那条路”也是这样,早就是这样了。

“不妨事,你们聊,我就在这听着,上面凉快……”

本着万事不干涉原则,千润干巴巴地回话,但又觉得必须渲染出事情的严重性,否则宁寰要是傻乎乎地上来招呼这群包藏祸心的同门,手还没握到一起,半边身子就被他们袖口里的暗器轰飞了,那她的魔尊大计可怎么办?于是急急改了口:

“不不不,我才不下来,他们一听我是扶桑宫的人,马上拔出剑来就要砍我,太子殿下您、您要替奴婢做主哇——”

无论如何,把“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意思传达到了就行。宁寰听懂了,也不强迫她,使个眼色叫暗卫退后,自己飞身上楼,稳稳站定了,对昔日同门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茶馆……现在不能避风雨了,不如随我回扶桑宫用些茶点,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谁跟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慢慢说!都已经被除了名,还敢穿着这身到处招摇,吾今天就来替无量峰清理门户!”

剑匣里还有一把软剑,让那个冲天颧骨抽出来,薄薄的铁片疾速抖动,直指宁寰面门。

千润心中稍感宽慰,看来他们也不是欺软怕硬,只是平等地不想和所有人好好聊天而已,没有见人下菜碟的坏毛病,凡人修仙者还有救!

被寒芒四射的剑尖指着,宁寰纹丝不动,连笑容都未曾淡去,还跟冲天颧骨亲切地搭话:“息危师弟,苍梧国的老太后近来可好?听闻她老人家得了消渴症,你这贤侄孙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怎么也不扛着这张抹了蜜的嘴去探望探望她?”

大抵他骂得很脏,息危一听,大为光火,喝声“看招!”将软剑斜斜刺出。宁寰偏身一躲,却不借势还手,两脚踩上柱子,借力上了房梁,竟也跨坐在千润身后不动了。

他用手扇扇风:“上面确实凉快哈。”

千润:“?”

宁寰把她挤开,不无遗憾地说:“映雪,咱们这遭可算完啦,他们喊打喊杀,我也不能替你做主,因为我父王下过禁令的,凡修道者,只要跨入汤虞国国境,皆不得当街与人动手,若有违抗,无论谁撩的架,双方都不得继续修道,首先剥夺的是人道,吓人不!”

千润头皮都要炸开了:“还有这种荒唐规矩?你是知道这个才故意穿着门派服上街的吧!”

宁寰一摊手:“就为这个,暗卫也动他们不得。不管了,先耗着吧,你中午想吃什么,我飞鸽传书叫他们送来。”

“……不用,我很饱。”千润安抚了头皮,看看下面那群除了叫骂别无他法的,又碰巧瞥见门外被暗卫死死拦住、泫然欲泣的掌柜,担忧道:“他们都是冲你来的,现在你也爬到上面,要是他们把茶馆整个儿拆了可怎么办?”

宁寰无所谓道:“这有什么问题?等我们到了地府,先跟阎王爷报备一声,晚上托梦给我娘,叫她赔偿老板就是。”

“什么就阎王爷了!”千润觉得他才是真的有问题,“你先不要沉稳,还是暴躁一点,我看得出来你比他们能打多了,这里还是你的地盘,干脆心一横杀出去,先把命保住,剩下的再慢慢算——为了恪守法条交待在房梁上,这辈子岂不是太亏了?”

宁寰无奈一笑:“那你是不知道,古往今来死在这上头的人可多了去了,我还是太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总得发挥发挥表率作用吧?”

“……你跟丫鬟一起猴在梁上,表率作用发挥在哪儿了我请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不吃眼前亏就等死吧!”

千润暗道求人不如求己,一咬牙,把双手骨节捏得“嘎达”作响:“也不是全无空子可钻。你想,既然你们在乎的是‘人靠衣装’,要是我下去扒了他们这身皮,是不是就能当成寻常泼皮无赖来处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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