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6

周天上班,房菲无意间看见文喜手上的伤,随后问道:“摔跤了?”

文喜手上清点的动作一僵,然后从喉咙口蹦出一声“嗯”。

房菲狐疑看她一眼:“哪摔的?”

语气略微严肃,那一瞬间跟文瑞真站她面前似的,文喜不由自主站直身子,双手紧贴着裤缝。

文喜支支吾吾道:“就是公园那边。”

房菲眼睛尖,脑子更是灵光,看见文喜这状态,多问了两句,扯到了昨天从工厂进货,文喜抖了两下,照实说了。

听完文喜的话,房菲脸顿时黑成碳。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开始在成堆的衣服里面翻东西。

“菲姐……你找什么。”文喜双手无措地跟着翻动。

房菲甩了甩头发,咬牙切齿说道:“找刀!今日不剁了他胯/下那二两肉,老娘就不姓房!”

文喜这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连忙抱住房菲的胳膊:“菲姐,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至于闹出人命。况且我没有证据,现在去找他没用的。”

房菲看着紧紧箍着她手臂的文喜,平静却又坚定地说:“我做事从来不讲究证据不证据,有仇我当场就报。后果是蹲局子还是坐牢我都接受。总不能让这种死□□欺负到我头上来。”

文喜沉默着看着房菲,没有答复。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放手。昨夜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是无止境的追逐和搏杀,巨型的斧头就漂浮在她的脑袋顶上,她跑得越快,斧头追逐的速度更快。

她害怕,更害怕这件事情你来我往永远没有休止。

房菲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是害怕周围人的想法吗?”

房菲一直都清楚自己生活在怎么样的世界里。年轻那会儿总爱穿着吊带,画着浓妆四处旅游。街道上不知道把她的身份工作传成什么鬼样子。

爱管闲事的街坊邻居嘴里的家常便饭就是各家各户的女娃娃,有没有工作,有没有嫁人,有没有生小孩……

而遇见文喜这样的事情,到那些人的嘴里,就是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让她穿紧身衣在男人跟前晃”。恶语伤人六月寒。闲言碎语有时候就是一把磨得锃亮的刀。

文喜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好像没有想到周围人会说什么,最多就是我妈把我打一顿,不让我上学,直接让我去打工挣钱补贴家里。”文喜颓然,放软了脊背说:“我没想过退缩,但我还没有义无反顾的能力。我也想过报警,但是那条路上没有监控。更想过找人打一顿庞春生。可他随意动动手指,我可能会没有学上,可能没有工作,更可能会连累你的店面……每一个结局,都是我不敢想的。”

房菲静静听完,没有反驳,心情无端平复了下来。她将文喜搂住,靠在了自己身上。

文喜目光涣散,盯着脚下散落的塑料纸,脚尖微微一动,沙啦啦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菲姐……”

“嗯?”房菲的手微微拍动着她的肩膀,就跟哄小孩儿一样。

文喜说道:“谢谢你。”

房菲一笑:“谢我做什么。”

文喜鼻头一酸,眼泪跟不值钱的雨一样浇在脸上:“我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坚定地选择过、确信过。”

十六年了。

她的过往永远是为了文乐让步的存在。

她受了委屈,摔了跤,在文瑞真那里只能得到一句“你下次注意点不就行了吗”;她爸因为长期酗酒脑梗死了,家里本就微薄的收入彻底没了再生的可能。

埋了文康永之后,家里没有钱供两个孩子读书。文瑞真搂着文乐,一家三口人坐在冰冷的木头椅子上眼对着眼。

那天,是她第一次被文瑞真放在首位——

她被第一个放弃的。

文瑞真一哭二闹三上吊,文喜更是哭到晕厥也不肯放弃读书。最后断了和家里的金钱往来。

她的学费、书本、文具,甚至是肩负着她未来命运的高中,都是她勒紧裤腰带,打着细碎的零工,从日常生活里一笔一笔省出来的。

而她的命运,似乎真的随着踏进高中校园的步伐,被彻底改变——

仅仅交谈过几次的赵悬会帮她狠狠回击那些恶臭的混子;见过零星几面的冉秋会热情地帮她介绍工作;相处不过几天的房菲会为了她不惜得罪制造厂的领导。

这都是曾经的她所渴求的。

索性上天待她不薄,这些遗憾,都在以另一种可能出现在她身边。

房菲放弃找庞春生算账的念头,最后交代文喜:“他要是继续找你麻烦,第一步该干什么?”

“打他。”

“很好,第二步。”

“报警。”

“第三步?”

文喜眨巴眨巴眼睛,晃了晃房菲的手:“找你~”

面对文喜的撒娇,房菲很是受用。捏了捏文喜凹下去的脸颊肉,遗憾说道:“多吃点,脸圆圆的才好看,现在像个豆芽菜。”

“好!保证完成菲姐交代的任务!”文喜笑眯眯说道。

翌日,周一。

文喜刚起床就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天垂下了眼帘,黑沉的云重重压了下来,局促的氧气似乎停滞在了胸口。

她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把生了锈的折叠伞,塞进书包。

去学校的路上遇见冉秋,两人黏糊糊走一起。

冉秋将手上的包子分了一半给文喜:“帮我消灭掉,我妈总是给我吃肉馅的,才开学几天,我就长了三斤!在这么下去,怎么谈恋爱!”

文喜本来乖乖咬着包子皮,听到冉秋结尾一句“谈恋爱”,差点没把整个包子噎下去。

“啊?”文喜长大了嘴巴震惊。

冉秋掂量了半天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最后伸出手背,将文喜的下巴抬了回去:“你小心虫子飞嘴里。”

冉秋三口两口吃完,文喜已经将卫生纸分成两半,两人一人一半不浪费。

冉秋说:“我考上咱学校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我姐。她说高二年纪有个学霸,超级帅,帅到之前校长碰见过,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学校了。从那以后,每周一的国旗下讲话,十次有九次都是他。”

“我的梦想就是,以考上一个我爸妈满意的大学为前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冉秋高举胳膊,抬头看向“面色不佳”的天空诚恳祈祷。

文喜胳膊肘飞速捣鼓了一下冉秋,对方高涨的情绪霎时间熄火。

两人的视线落在同一处——

任春光西装革履,从二八大杠上轻快地跳下来,夹着公文包,时不时用手指推推眼镜,悠哉悠哉推着车往校门口走。

冉秋的表情像刚吞进去十只苍蝇:“天要亡我——”

文喜顺毛安稳道:“没事的,可能他耳背听不见。”

话音刚落那瞬间,自行车的车轱辘顿住了瞬息。

只不过两人都忙着说话,没人能看见这一幕。

刚到班上,操场集合的铃声就响了。

前桌女同学李越放下书包,见文喜也刚来,邀请道:“文喜,我们一起下去吧?”

文喜点点头,随后冉秋火急火燎跑过来:“一起一起。”三个人顺着人潮往操场走。

李越小道消息非常灵通,一路上给两人科普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高二学霸周想。

李越笑着说:“今天国旗下讲话有他。”

上周周一四号,本来有一次国旗下演讲,但因一场大暴雨,所有人都在教室里听广播,连校长长什么样子都没见到。

这次能看见真人,冉秋激动地不受控制捏了好几次文喜的胳膊,搞得文喜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三人手挽手,一路有说有笑。

文喜的脚从跑道踩到草坪上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垫了下,脚打滑,差点栽了,幸好冉秋和李越一左一右把她架着。

冉秋回头,踢了两脚草坪:“什么破草坪!”

文喜好笑着拽回冉秋,三个人在人群中先找到了任春光,跟着任春光的脚步走到了班级的位置上。

班上熟人和半生不熟的人都在闲聊。

文喜就算不想听也听到了两句。

“好像今天有人被通报批评了。”

“我也听说了,打架斗殴来着。”

“谁啊?”

“不知道,听说是高一新生。”

听到这里,文喜也不知为何,神经比感官更先一步反应转过了头。

身后没有赵悬。

砰、砰、砰——

随着心脏无意识的下坠,广播里传来几声试音的敲击声。

刺耳的电流声让人脊背发麻。

那一瞬间,文喜察觉自己似乎耳鸣了。

周围人的讲话声就像是蒙在鼓里,嗡嗡的。

斗殴?

是因为周六帮她吗?

难道昨天那些人又去找了赵悬?

文喜在这头心绪不宁,身侧的冉秋垫着脚往前看,双手攒成了两个圈,比着放大镜的样式看主席台。

“咳咳——”

一道沙哑且浑浊的中年男声响彻校园。

冉秋放下手:“嗐,我还以为是周想呢。”

校长的一字一句透过广播,压在每个人的脑袋上。

“今天,在国旗下讲话之前,我要通报批评高一年级的一名男同学——”校长的尾音拖着长长的调子,加点音乐,似乎都能唱起来。

文喜的心脏在这瞬间好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了起来,再用些力气,都能挤出鲜血。喉头不自主的发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额上冒起了细密的汗珠,看着像是被这怪异的天气憋的,实际却是冷汗。

“虽然这位同学以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到我们学校,但是!行为不端!放假期间竟然在学校外组织斗殴活动,打伤三名社会人员。虽然对方不予追究,但为证校风校纪,学校予以通报批评一次。望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日后监督,以此为训,谨言慎行,端正行为!”

话音刚落,台下的班集体都开始闹哄起来。

文喜的班级声音最大。

“我靠,赵悬?”

“草,他真不在咱们队伍里。”

“组织斗殴?这哥真牛……脑力和武力都是第一啊……”

身前不停有人往后张望,似乎都在佐证这个猜测。

直到赵悬清冽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

“我叫赵悬,高一新生。站在这里,我就说两点。一、不要学我,打架并不好玩,更不光彩,不仅容易破相还到处都疼。二——虽然我得到了一次通报批评,但是我并不后悔。那些人说好听了是社会人员,实际上是到处收保护费的二混子。砸了我亲戚的摊儿,我还手没有错!下次再来惹我,我接着打——”

赵悬还想接着说下去,就被狂奔上台的各路老师夺走了话筒,而后年级主任揪着赵悬的耳朵将其扣下台。

操场上人声沸腾,都被赵悬的发言所惊。

文喜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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