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柠在英国的最后一晚情况并不算好,做了一场噩梦之后发起了高烧,朱莉连夜赶了过来,在黎柠的公寓里给她打吊瓶。
梦里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她被带到金三角的前几天。
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拜访母亲的警察,他说他姓曾。
顾女士家里的事情很少向外界透露,科研工作者没日没夜地待在基地,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四十岁了依然单身,那个姓曾的警察说有资料要交给顾女士,所以保姆没有怀疑便开了门。
直到被关在暗房里的半个月后,黎柠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通话,明确提到了要给一个叫曾启祥的警察打钱,那时候她才猜到,或许,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来自于这个叫曾启祥的男人。
朱莉和霍脉脉交替守着黎柠过夜,直到凌晨四点多烧才退下去。
“她这样总无缘无故的发烧不是回事,不用再入院做个详细检查么?”距离上一次心脏手术已经一年多了,但这一年里,平均每个月都会这样发一次烧,虽然休息之后没有大碍,但总归是身体免疫力的问题,霍脉脉还是有些担心。
朱莉轻轻摇上了门,只是说了一句:“她远比你看到的要坚强。”
病人的**,朱莉不会透露,这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道德原则,她只能告诉霍脉脉:“MO,lemon经历过人世间最难忍受的痛苦,相信我,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她送进去。”
“好。”
最后在黎柠的坚持下,依旧坐了原本的班机起飞,她的手机自发烧开始就自动关机了,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裴衍最后的留言:几点落地?
黎柠一直没有回复,裴衍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打了办公室外面的内部电话:“查一下黎柠今天的航班。”
短信里停留的第一个联系人就是“柠宝”,裴衍点开详情,这样的备注终归有些不妥,删除这两个字后,他却迟迟没有别的动作,直到屏幕暗了下去。
内线电话响起:“裴总,黎小姐的航班降落时间是今晚七点半。”
“嗯。”裴衍挂了电话,又给曾琴发了个微信取消今晚的约会,曾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摩挲着手机屏幕,裴衍摘掉金丝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可心里还是对今晚见到黎柠产生了一丝期待。
曾琴看着客厅里忙碌的人群,冷冷道:“都撤了吧。”
曾启祥和何芳见女儿情绪不对,关心道:“怎么了?”
“裴衍说有事情,不来了。”曾琴拆了精心编好的头发,语气有些不耐烦:“行了,都别弄了。”
曾启祥有些生气:“怎么总是这样,即便工作再重要,也得抽出时间陪陪女朋友吧?下次见到他我好好说道说道。”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何芳站在女人的立场上,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感情,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但也不想让女儿伤心,只好说道:“有事业心,肯上进,也是好事。”
曾琴并不想听这么多,甩着脸就上楼了:“我想在生日宴会上宣布订婚的事情,你们抽空和裴家商量一下。”
她等不及了,即便是名分,她也要尽快定下来。
何芳有些不悦,哪有女孩子上杆子要订婚的,但耐不过曾琴喜欢裴衍,只好给裴家去了个电话。
黎柠下飞机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手机在飞机上充了电终于开机,看到裴衍的信息的时候有些诧异,慢悠悠回了一句:手机没电了,刚下飞机。
裴衍抬起左手看了眼时间,推开宾利的车门下车。
黎柠手机震动,一看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轻咳一声,柔柔地唤了一声:“裴衍。”
听筒里的女声轻轻柔柔,像羽毛一样扫在裴衍的心上:“嗯,你在哪?”
黎柠没有想到裴衍真的会来接她,直到坐到裴衍车上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不过是开个玩笑逗逗他,聪明如他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小把戏,在她的计划中,裴衍应该讨厌她,看不起她才对。
裴衍侧过头看着她的侧脸,和当年那个小姑娘的脸型逐渐吻合,他调查过黎柠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答案是一片空白,被人为地掩盖了,那人的权限甚至在他外公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黎柠解释当年的事情,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
更不敢确定,如果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黎柠,她会怎么样。
裴衍最终还是决定隐瞒下来。
黎柠感觉到身旁的视线,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笑意盈盈:“怎么了?”想到这么久没有回他短信的事情,黎柠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下投射出了一片阴影,显得娇弱无辜:“我昨晚在英国发烧了一整夜,所以没看到你的短信,抱歉啊。”
“发烧?”裴衍眉心微蹙,瞥见黎柠苍白的唇色,伸手就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会,吩咐司机道:“先去趟医院。”
几乎是同时,黎柠快速接道:“我不去医院。”反应有些大,但很快被她掩饰了下来:“已经好了,就是有些累,想好好回去睡一觉。”
裴衍也不勉强,让司机送她回家,车停到了别墅门口,黎柠还是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来接我了?”
“会议突然取消了,有空。”
黎柠知道一定不是这个原因,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去接她,心下立马留了个心眼,但也不拆穿他,露出端庄的笑容:“那就谢谢裴少了,下次见。”
裴衍点头,目送她走进别墅。
“裴总,接下来去哪?”
裴衍见到黎柠的瞬间,压在心口十年的石头终于安稳落地了,只要她活着就好,她活着比什么都好:“回公寓。”
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也曾思考过,那个不过见了两面,甚至没有过自我介绍的小姑娘在他生命力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对她有着很复杂的情感,但最终都归于愧疚和感激。
愧疚他出现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却自身难保。
感激她即便身陷囹圄也想着救一群无辜的陌生人。
愧疚因为他,她的父亲放弃了先带她逃生的机会。
感激她那句:你走吧,哥哥。他记了整整十年。
既然她已经没有了父亲,既然他欠小姑娘一条命,既然她叫他一声哥哥,那么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也会尽他所能,护她周全。
黎柠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吴芳菲就到访了,先将工作上的事情交代了一番,需要签字的资料都交给黎柠。
“柠柠,你妈妈的遗物我一起给你带回来了,二极机密以下的研究资料我都整理好了,你想捐就捐,想卖就卖,但还有一份是有密码锁的一级机密,只有直系亲属才有权打开。”吴芳菲这番话也是斟酌了很久才想好怎么说的,深怕一不小心有哪句话让敏感的姑娘感到不舒服。
黎柠翻看着文件,丝毫没有波动地问道:“他们,是因为这个死的么?”
吴芳菲心中一震,脸色有些苍白:“柠柠,犯罪分子都已经伏法,事情都过去了。”
见她这么紧张,黎柠安抚地笑了一下:“吴阿姨,我就是随便问问。”说着拿起一旁的笔在空白处都签下名字。
吴芳菲知道她还有一件事放不下,这件事同样是她心头的疤,从包里拿出曾琴生日宴的邀请函:“地点是在曾家别墅,柠柠,这是个机会。”
即便当初觊觎科研报告和绑架黎柠导致她父母双亡的犯罪分子已经全部判处死刑,但还有一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她们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举报曾启祥,但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
黎柠看着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捏在指尖,抬眸盯着吴芳菲的眼睛:“吴阿姨,如果没有证据,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报仇么?”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十年的苦难,她拖着一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残破身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不过就是罪魁祸首还没有得到报应罢了。
“柠柠!”吴芳菲最担心的就是黎柠为了这样不值得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他做过的坏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答应我,不要拿自己冒险。”在她说要回国的时候,吴芳菲最害怕的就是,黎柠要和曾启祥同归于尽:“他不值得。”
黎柠总觉得吴阿姨有些大惊小怪,抱着她的腰靠在她怀里:“我知道,我不会的,吴阿姨,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他这样的人,我只想让他生不如死。”
吴芳菲的眼眶红了,抱着怀里没有一点重量的黎柠,心痛到有些麻木,是啊,他就该生不如死。
年少的经历,让黎柠不敢有朋友,不敢有家人,但她唯一感恩的,是吴阿姨和杨伯伯,如果没有他们,黎柠即便活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朱莉帮黎柠联系了一个在宁都的家庭医生,是她读研究生时期最好的朋友,每周会过来帮黎柠做一次常规体检。
霍脉脉见到徐医生的时候有些心跳加速,她从来不知道,朱莉还有一个这么帅的同学。
“你好,我是黎小姐的私人医生徐焉祁。”
霍脉脉这才回过神,连忙让徐焉祁进来,看了眼时间,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柠柠可能还在睡觉,我去叫她。”
徐医生点头,将带来的医疗包放下,换了一双拖鞋。
走到客厅就被偌大的一幅画吸引了目光,一头巨大的蓝鲸背上趴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即便周围的光芒再耀眼,初升的太阳再温暖,也驱不散这个女孩内心的阴翳。
大约二十分钟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酒红色睡袍的女人,粉黛未施的脸上挂着一丝不耐烦,精致的五官皱起,满脸写着没睡饱,她抬手将长发撂倒后面,这才低头看见了站在客厅中央的俊俏男人。
突然脸上有了笑意,慵懒地趴在楼梯扶手上,朝着徐焉祁抛了个媚眼:“朱莉可真了解我。”
徐焉祁轻咳一声,这个角度,再低一点就能看到她胸口的春光,绅士地扭过头,自我介绍道:“徐焉祁,朱莉托我来做你的家庭医生。”
黎柠挑眉表示了然,原本她还有些不情愿,如今看到俊朗温和的徐医生,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全部抛到了脑后,在徐医生给她量体温的时候还邀请道:“一周来一次够了么,我觉得徐医生可以天天来做检查。”
徐焉祁笑起来的样子温文尔雅,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气质。
“够了,如果黎小姐身体不适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黎柠托着脑袋仔细看他,小声道:“你可以叫我柠柠。”
徐焉祁笑着点头:“好,柠柠。”
黎柠满意了,有这么听话的家庭医生可真好,想着一会给朱莉发个红包感谢一下。
半小时后,所有检查做完,徐焉祁要去医院上班也就拒绝了黎柠共进早餐的邀请,霍脉脉将他送上车,目送他离开,正要转身进屋,却被懒洋洋靠在门边上的黎柠吓了一跳:“你干嘛?”
黎柠早就收敛起了笑容,垂下眼帘:“去查一下他。”
“啊?”霍脉脉没想到她变脸能变得这么快,要不是看过她的心理测试,都要怀疑是不是人格分裂了:“徐医生看着挺好的啊,又是朱莉介绍的。”
黎柠转身进屋,淡淡道:“好不好,是看不出来的。”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
周五晚上,裴衍按照规定回老宅吃饭,看到门口的宝马七系镇定自若地踏进院子。
莫錾成和曾启祥一同站在阳台上抽烟,见他回来了直接让他上楼。
裴衍上楼之时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韩泽和顾启淮发了个微信。
莫錾成对于这个外孙一向满意,从小到大都按照家里安排好的路按部就班的完成所有任务,甚至比他们定下的目标更优秀,只是年轻的时候当兵当久了,很少去夸奖人,即便是说一些好听的话态度也很严肃,但大家都知道,裴衍一直都是莫錾成的骄傲。
“外公,曾伯父。”
莫錾成递给裴衍一支烟,问道:“公司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恩。”裴衍接过但没有点燃,做他们这一行的应酬的时候难免要装装样子,喝酒抽烟没有不会的,但回到家之后,裴衍很少抽。
曾启祥听见楼下女眷们的笑声,和蔼地看了眼裴衍:“这次来也是为了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订婚的事情。”
莫錾成点头:“下周小琴生日,邀请了不少人,也会有些媒体到场,长辈们的意思是顺带就把婚订了,之后筹备的事情就交给你妈妈,明年中旬就把婚结了吧,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裴衍靠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太阳就要落山带来的余晖,眼前浮现那幅七千万的赠品,林特助觉得这幅画好看适合挂在房间里观赏,但他却在画里看出了欲言又止的无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想到孤儿院门口的那一抹剪影,茕茕独立,纤薄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
“再等等。”裴衍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莫錾成只是深深地看了裴衍一眼,对于这个决定没有拒绝,裴衍不过才三十岁,成家立业对于他来说并不着急,但曾启祥不同:“裴衍啊,你和小琴指腹为婚,这么多年来相处得也很好,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不错,不如就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人啊,总要要有了家庭才能真正长大。”
裴衍勾了一下嘴角,只是一瞬:“曾伯父,我和小琴的感情究竟怎么样,您可以亲自问她,”看了眼手表,门口传来跑车的轰鸣声,裴衍低了一下头:“和凯恩集团的韩总约了谈事情,先走一步,抱歉。”
莫錾成没有拦他,只是良久以后说了一句:“既然阿衍说不急,那就再等等吧。”
曾启祥终归是吃了瘪,但在莫錾成面前不好发作,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他都只是他的一个下属罢了,更何况裴家的势力,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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