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宁,贵为南国长公主,本该身份尊贵受万人敬仰。
却被父皇遗弃他国受尽凌辱,被皇兄下毒借机谋反,被未婚夫踩做垫脚石升官发财。
他们稳坐高位,而我受世人唾弃,我死那天,更是举国欢庆。
再次醒来,我重生到了出使归来之日。
重生是幸运的,但又不够幸运。因为我出使敌国所受到的耻辱和践踏,仍旧没能逃过。
于殿堂之上睥睨着满朝文武对我鄙夷但畏惧的眼神,我笑了。
既然他们自诩高洁清白,那我便让他们尝尝低贱卑微地苟活于我脚下的滋味。
上一世我死在一个雨夜,未婚夫拿着他送我的定情簪子,一下又一下地刺穿我的心脏,鲜血流了满手,他也只是嫌弃地甩甩袖子。
我疼得喘不过气,不甘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不明白。
我和他于新帝登基之日初遇,那时他站在阳光下,干净得犹如一块无瑕的白玉。
朝臣皆对我的过往耻笑不已,唯他以礼相待。
我本以为,他会成为我此后黑夜中的一轮皎皎皓月。
我为他忤逆父皇,助他一路升官,更为讨好他贪财的母亲献出奇珍异宝。
可他如今,却要在大婚之日置我于死地。
“到底为什么?沈霖。”我握住他捅进我胸腔的手。
沈霖的眼神冷得像冰川的雪,眉头微皱着将手里的簪子又深捅了一寸。
明明是他杀我,却像是我对不住他一般。
“这是你皇兄的意思,只要你死,他便可以起兵称帝,而我可以成为宰相。”
原来如此。
我只是块踏板。
一块为他们登上高位而祭旗的垫脚石。
我不由得冷笑出了声。
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笑自己的愚昧无知。
“沈霖,你真是个......”
狗东西!
最后三个字未来得及出口,沈霖已经将簪子刺穿我的脖颈。
腥甜的血涌上喉咙,将我的衣襟染红。
就像今夜,我为他穿的鲜红色凤凰霞披。
再次睁眼,我重生回到出使质子回归的当日。
为嘉奖我的付出,父皇安排了最盛大的欢迎仪式将我接回宫里。
瞧着满朝文武与前世一样对我鄙夷又不得不畏惧的眼神,我笑了。
笑他们不识好歹!
他们连那身干净的朝服,都是用我这身洗不掉的肮脏换来的,居然还敢嘲我笑我!
我走到站在百官最前面的李丞相面跟前,前世他是皇兄篡位登基最得力的助力。
然后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在场所有人都怔然地望向了我。
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因为在他们眼中,我是疯子,也是位高权重的公主。
这样正好,我连打人的理由都不用给,打完人径直傲然地跨步去了父皇的寝宫。
父皇已病重良久,是以没能和众臣一起迎接我还朝归来,如今的他犹如一个废人,只能病恹恹地躺在龙床上。
父皇睁着一双鱼目般干涸又枯萎的眼睛仰望着我,他的手无力地抬起,像是想要抚摸我。
我不想为他弯腰,因此我只是漠然地忽略掉他的动作,欣赏着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摸不到我的那只手无力垂下,父皇费劲地咳嗽着,唇角甚至咳出了血来。
他用暗哑虚弱的嗓音唤我的乳名:“宁宁...”
我冷漠地叫了他一声,“父皇。”
听到我叫他,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开口道:“是父皇的错..不该让你受苦...”
真是讽刺,都到现在了,他还是不愿说一句“对不起”,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
当年他国要挟他出使质子做保之时,他明明可以在皇兄和皇弟里选择一人,却偏偏就是要拿我做牺牲。
他真的很爱他的儿子。
我冷笑一声,问他:“父皇,你爱我吗?”
闻言他苍老的神情一顿,颤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回答出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我再度开口,却不是提问,而是陈述:“你只爱你的儿子。”
“我....”父皇迟疑许久,却只说出一个我字。
我忽略他的欲言又止,道:“既然你说你错了,那便封我为长公主吧。无论你哪个儿子继位,他们都不能以任何理由杀我。”
“好,父皇..答应你。”这一句,他倒是应得很快。
估计是觉得给不了我爱,便用其他于他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来补偿吧。
比如权力。
如今他仍是皇帝,封一个长公主,不过一道圣旨。
而且听闻我要的只是长公主之位,他可能会更加放心地觉得,我不会对他的儿子们下手了。
我就是要让他这么想。
因为长公主之位,只是我复仇的第一步。
“多谢,父皇。”
我笑着向他谢恩,虽然他还没有咽气,但我看他,已然觉得他是个死人了。
话音刚落,宫女端着药进来了。
我回身接过药碗,将宫女挥退出去。
走到父皇的床边,我贴心地喂他喝药,一勺接着一勺。
父皇每多喝一口,表情就多一分痛苦。
我宽慰他:“父皇,良药苦口。”
他点头,忍着不适直到咽下一整碗药。
喝完药后,父皇很快就睡下了,我没离开,我在等皇兄。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他今夜会来父皇的寝宫见我。
一刻钟后,皇兄如约而至,他与我并肩而立,站在父皇床前望着那张陷入沉睡的脸。
“他喝下了?”皇兄问我。
我点头,“都喝完了。”
我们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言外之意。
旋即皇兄长叹一口气,心疼又惋惜地握住我的肩膀,眼神满是歉疚:
“宁宁,你受苦了。都怪皇兄没能力保住你,若是皇兄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皇兄一定不会让你去那蛮荒之地的!”
这话,同前世说的一样。
而我前世正是受了他的蛊惑,以为他和无情的父皇不一样,是真的心疼我这个妹妹,才不择手段地帮他谋朝篡位,助他登基为帝。
而他却在谋反的前一晚,和沈玉合谋骗我喝下毒药,以我之死栽赃新帝当做踏板,举旗谋反称帝。
重活一世再听到一样的话,我心中不禁发笑。
这话听着,还真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错漏百出。
若是真的心疼我想帮我,何必要什么权力,直接主动请缨出使他国成为质子,不就可以帮我逃过那些折辱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个想利用我的懦夫。
我忍着翻白眼的心情,装出孱弱又委屈的模样,硬挤出两滴眼泪道:“皇兄,宁宁只有你了~”
说完,皇兄顺势抱住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以示安慰。
“宁宁,你放心,只要你帮皇兄夺得皇位,皇兄一定帮你杀了那些害你的人。”
皇兄的誓言在耳边响起,我听来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但我忍住了。
因为戏得演全。
“好,宁宁一定竭尽全力帮皇兄。”
说完这句我觉得我和皇兄生为一家人不是没有缘由的——比如此刻,我们都默契地说着欺骗对方的诺言并上演着兄妹情深的戏。
想到这儿,我反倒觉得有趣极了。
翌日。
父皇的圣旨说到做到,不仅将我封为长公主赐了免死金牌,还赏了我一座比出使前大上好几倍的新的长公主府。
连下人的数量也翻了倍。
我搬进了长公主府,带着唯一一个旧府的丫鬟晓月。
她是前世唯一一个对我忠心耿耿、甚至在我身亡之时殉葬的人。
她是我几年前在街上从人贩子手里救回来的,她是个有些认死理的人,觉得被我救回来了命就是我的了。
所以前世我死的时候,她也喝下毒药陪我一起走了。
她这般真心对我,让我欣慰的同时又生出一丝凄凉,随手救的一个人,都比我掏心掏肺对待的至亲和沈霖对我忠诚。
这一世,我会替晓月寻个好人家,不会再让她吃苦受累。
搬进公主府的第一天,我便在父皇赏赐的所有下人面前下达了一个命令:以后这长公主府,除了我,便是晓月最大。
她不是丫鬟,是我最信任的人,她说的话须得当作同我的命令一般遵从。
听完我的一席话,晓月感动地泪流满面,她想要给我跪下谢恩。
我看出她的心思,拦住她下跪的动作,拉起她抱进怀里,说:“谢谢你,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她对我的感谢有些一头雾水,但却没追问,只一个劲地说着谢谢我,并且对我许诺说会誓死追随我。
任何人的誓言和承诺我都不再信,但她不一样。我信她,因为她真的连死也陪我赴过一次。
搬进长公主府的第二日,晓月便开始替我打理府邸,而我则开始日日往返于父皇的寝宫。
名义上是尽孝膝下。
我日日精心替父皇喂药,关注他的病情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每一件细微的事,我都做了。
宫里人人都说:长公主是皇上最孝顺的女儿。
传着传着,差点儿连我自己也相信了。
——如果忽略掉父皇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的话。
皇兄自那日便没能再来父皇的寝宫找过我,因为他被派去西北驻守了,父皇的心思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在自己身体最糟糕的时候,把两个儿子中的一个派去边防,摆明了不想传位给他。
他果然还是最疼爱自己的小儿子,我的皇弟。
皇弟是父皇最宠爱的贵妃生的,再加上贵妃早逝,父皇便更疼爱皇弟了。
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他,当然,现在他连天下也要给他了。
父皇早就拟好了传位的密旨,皇兄一再催我于宫中寻找。
他想销毁密旨,凭借兵权上位。
但其实皇兄不知道,看似无权无势的皇弟,这么多年也只是在伪装罢了。
他早就暗中培养了势力,在前世皇兄谋反的时候,若不是沈玉在关键时刻背叛皇弟投靠皇兄的话,皇兄的谋反根本不会成功。
我给皇兄回信说我找不到父皇的密旨,一是因为不能让他这么早回京,因为我的计划,必须等到他像前世一样谋反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二是因为密旨确实在宫中找不到,因为父皇把密旨给了镇国将军保管。
前世皇兄在皇弟登基前派人暗中刺杀时,就是镇国将军派人保护了皇弟并拿出了父皇的遗诏拥护皇弟成功登基的。
算算时日,今日应该是我在父皇寝宫待得最后一晚了。
因为他的药,只剩最后一碗了。
我照例端着药碗,端坐在父皇床边,他的面色,比我回来那时又苍白了不少。
原本就病弱的身子,现在更是瘦的只剩一具皮包骨。
我并不急着喂药,而是望着父皇半眯着的眼睛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伸手拽住我的衣袖,许是自以为我在为他叹息。
但其实我只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解脱松一口气罢了。
我轻轻拍开他皱纹横生的手,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喂他。
他再次露出了我还朝那日喂他时的痛苦表情。
即便喝了月余,他仍是忍不了这一点药苦。
真是矫情,我在他国当质子吃的苦,比这药可苦上千倍万倍。
而且,还不仅仅只是苦,还有冷和疼。
身体和自尊都备受欺凌,那种痛苦,痛得我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瞧着他因难耐皱起的眉头和鼻头,我说出了和此前一样的话劝他。
不对,应该说只有前半句一样。
我说:“父皇,良药苦口,”
他听完刚要点头,我又补上了之前没能说完的话。
我说:“毒药也苦口。”
闻言父皇一顿,眼神和脸色瞬间变了,他含在嘴里的药汤也被吐了出来。
父皇微微后仰着头,一脸警惕又惊恐地望着我,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与我拉开距离。
我嗤笑,“怎么了父皇,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因为我长达月余的努力,如今父皇连说话也变得困难,他艰难地指着我,只不断重复着一个“你”字。
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我替他问了:“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给你下毒?”
我摇头,答:“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说着我倾身凑近了父皇几分,然后用说悄悄话的气声告诉他:“给你下毒的,当然是皇兄,你最爱的儿子之一。”
他到死也没想到,他最爱的儿子,偏生是最想杀他的人。
言毕,我直起身子观赏他变幻莫测的神情。
难以置信、痛心疾首以及他最后的不甘心,在眨眼的功夫,都聚集到了一张脸上。
像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变脸戏。
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正如那日出使时他坐在殿堂之上俯视着我一般。
处境置换,甚是好玩。
然后我捏着他的下巴,将剩下半碗药一道灌进他嘴里,迫使他喝下后,我嫌弃地拿出锦帕擦了擦手。
忍了一个月的肮脏,终于可以擦干净了。
我站在还朝那日同样的位置,看着父皇逐渐衰弱的气息,心中畅快无比。
于是我决定大发善心,告诉他另一件事。
我说:“父皇,你知道吗?你最爱的小儿子和你后来最宠的宜妃勾搭在一起了,听说宜妃还怀了你的皇孙呢~”
说完,我好笑地望着父皇,他一副目眦欲裂的表情瞪着我,原本黯淡的双眼也在这一瞬恢复了罕见的清明。
他嘴巴半张,费尽力气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父皇双眼的猩红褪去,只剩下发白的死意。
多亏了父皇,让我切身目睹到了“死不瞑目”这个词所描绘的画面。
所以我临走前,好心地将我用来擦手的手帕帮他盖住了丑陋不堪的脸。
至于为什么不帮他合眼,当然是因为我嫌脏。
随后我将桌上的茶水滴在眼角,一边小跑着出去,一边压出哽咽的颤音喊:
“快来人啊!父皇他——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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