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音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第二天，门房只说世子爷晚上连夜出了府，旁的一概没讲，兰心居那边倒是将消息都压着。

但沈宁音对此早有预料，也大约知晓发生了什么。

她从月洞床上起身，添了件衣裳。方嬷嬷过来的时候看见她收拾妥当似乎等了好一阵。

方嬷嬷上次得了冷待，偏回去松鹤堂说了之后也没找回什么体面，她这会儿倒是更小心了几分：“二少夫人，老夫人有请。”

沈宁音略略颔首，兰香扶着她就往外头去。自有小丫鬟递上来赏赐。

方嬷嬷得了几个银锞子，她拿在手里，看向沈宁音的背影时，眼神有几分惊诧。

按说，她不是祁秀院的奴婢，先前又厚此薄彼弃了祁秀院去顾惜着齐哥儿，二少夫人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可掂了掂赏钱，竟又与从前别无二致。

“方嬷嬷，还不快引路？”兰香回头催了句。

“哎哎，来了。”方嬷嬷连忙将银子揣进袖子跟了过去。

沈宁音瞥了老嬷嬷一眼，婆子的眼神都恭顺了许多。

方嬷嬷到底是松鹤堂的老人，为她主子尽忠罢了。沈宁音因着立场问题，敲打归敲打，但也不至为难记恨她。

这么大的侯府，要做主母，哪里能事事都顾全到？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强。

松鹤堂的罗汉床上，老夫人闭着眼睛假寐，眉头不自然地蹙着。一旁的秦齐抱着木头玩具笑得分外大声。

四周的人都看着小孩儿，没一个敢上前去管的。

“祖奶奶，您快起来陪我玩儿！”秦齐扒拉着老夫人的袖子。老夫人不得不撑起眼皮子：“祖奶奶年纪大了，你找你红珠姐姐玩儿。”

红珠被老夫人点了名，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都对红珠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秦齐这位少爷是个劲儿大的，一鞭子抽下去，寻常人都要受不住疼的。

“我要骑大马！”秦齐拿出了鞭子：“你快趴下！”

红珠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这才给分去了听雨轩，小丫头闻言也是不敢反抗，哆嗦着跪趴在地上。

这时，外头传来请安的声音：“二少夫人来了。”

很快，垂花门给撩起来，沈宁音一进门，就看见地上趴着的女婢，秦齐正拿着鞭子。

沈宁音眉头微蹙，目光瞥到秦齐脸上时有几分不悦，后者蓦然想起上次被收拾，吓得连忙扔了鞭子抱着人哇哇大哭。

老夫人原就给吵得头疼，秦齐这一哭，脑袋就更疼了：“红珠，还不快把你伺候的哥儿领出去。”

“祖奶奶！这个女人坏！她会打我、会掐我的。”

沈宁音也不说话，只等着好几个仆婢七手八脚将死命挣扎的秦齐从老夫人身上拉下来，送到外头去。

老夫人松了口气，没等说话，沈宁音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说的还是她不爱听的。

“祖母，齐哥儿又不是咱们府里的子嗣，喊您祖奶奶不合规矩吧。”

她这一句规矩将老夫人噎得直皱眉，偏还不能否认。

老夫人心里不喜，蹙眉开口：“小孩子家家有什么打紧？这儿也没外人，我瞧着他喜欢，就饶他这么喊我了。”

沈宁音正色道：“可是礼不可废，孙媳也是为着侯府的名声着想。称呼方面还是注意些为好。”沈宁音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有些想笑。

就老妖婆方才的反应，是个人都能敲出来她不喜欢秦齐这么闹腾。偏老夫人还要嘴硬说喜欢。

“好了。”老夫人不耐地挥了挥手，说起了正事：“宁音，找你来有两件事儿，其一，齐哥儿的听雨轩被你削了大半用度，左右你那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住在你祁秀院，他们差不多年纪，正好做个伴，你就把齐哥儿接过去好生教养吧。”

老夫人这话一出，沈宁音后边儿站着的兰香就着急了，伸手拉了拉沈宁音的袖子。

沈宁音没什么反应，只是恭恭敬敬听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觉，心里不免有几分受用，神态又更傲然了两分：“这第二件，是你夫君的事，他昨儿个不知为何出去喝酒，今儿下人们去劝，怎么也劝不回来，昭儿往日里最疼你，你找几个人，把他给我劝回来。”

等老夫人全部说完，沈宁音才温声开口：“祖母，听雨轩的事儿，孙媳是按着上京城的规矩削的。”她将同秦耀阳讲过的那一套说辞又述了一遍。

老夫人眉头蹙紧，拨弄佛珠的速度略快了些：“宁音啊，齐哥儿还是个孩子，你是做叔母的，又是咱们侯府的主母，岂能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老夫人抬眸，一脸的语重心长：“等你跟昭儿生下嫡子，齐哥儿又挡不着什么。”

沈宁音哪里听不出她的一语双关，责备她心眼小，还催着她要孩子。

手指捏紧了帕子，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她沈宁音。

沈宁音嘴角微弯：“祖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夫君二十六还没个孩子，只我着急又有什么用？许是夫君他……”

“你这是何意？！谁说昭儿他不能生？他……”老夫人又急又气，差点儿说漏嘴。

沈宁音连忙站起身，故作惊慌：“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孙媳的意思是，我与夫君刚成婚不久，孩子兴许没这么快来。”

老夫人狠狠剜了沈宁音一眼：“那齐哥儿的用度你怎么说？”

沈宁音当然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她不就是想叫沈宁音帮忙教养秦齐，还想让她从自个儿的嫁妆银子里拿钱出来贴补么？

“祖母，这个倒也容易。”沈宁音脸上挂着温驯的笑意：“听雨轩地方潮，小孩子哪里住得惯？又还得单独送饭菜、要多配几个人伺候着，处处都是钱。”

老夫人只以为她是应下了，也给了个好脸色：“你能体谅就好，哥儿还小，你对他好，将来他大了，自然与你亲近，你这个做叔母的就更似母亲了。”

沈宁音脸上的笑意不变：“孙媳明白，必定对孩子一视同仁。今天就着人给齐哥儿搬院子。”她站起身告辞：“孙媳现在先去接夫君。”

“去吧。”老夫人目送她离去。等人走远了，转头就吩咐方嬷嬷：“你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奴婢，跟着齐哥儿一并安插去祁秀院，万不能叫齐哥儿受了委屈。”

方嬷嬷应声，连忙退下去办。

沈宁音领着兰香往外头去，刚出松鹤堂，就瞧见秦齐在不远处打丫鬟。丫鬟哭声压抑凄惨。兰香听得拳头都攥紧了。

她着急又无奈：“少夫人，您怎么能答应让这混世魔王来咱们院子？定要惹出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来的。老夫人都教养不成，全然就推给您。真真是欺负您良善好说话！”兰香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沈宁音的目光从远处亭子里收回，兀自往外头去：“谁说我要教养那孩子了？”

兰香一愣。沈宁音莞尔轻笑：“我只说要给哥儿搬院子，可没说要把他搬来咱们祁秀院。”

若然做主母的，当真只是良善，在这样的人家，怕是要让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