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靳走了。当天晚上就走了。
他带走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明天早上起床他必须使用的东西。衬衫、领带、皮带之类的,以防离开家的第一天过得太潦草。他总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外人面前,如果他明天继续穿着今天的衣服,全律所都会认为,严律师一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不过我的确没有预料到,今晚离开的人,会是他。
我在提出结束关系的那刻,本来打算明天请个假,睡到自然醒。我再也不要早上七点起床游泳或者跟他出去打网球,谁他妈喜欢一大清早起床打网球,这段时间我一定是脑袋抽风,才会被裹挟到他酷刑一般的生活节奏里。
我终于可以回到我的酒店,睡大床,吃垃圾食品,一边喝酒一边泡澡,没人会来管我泡澡的温度和水位。
想到这里我真的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管教我,规训我,控制我。
对,他就是个控制狂,不管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他好像需要掌控一切细节。
是因为律师这个职业细节决定成败吗?我不确定,但这应该是一种可能,可能严靳律师当久了,有些精神上的毛病,这或许可以算成工伤?
他是在我思考明天早上究竟是吃松饼还是吃面包时,提出自己要离开的。
可能是从一段陈旧关系里抽身给我带来了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这份东西膨胀着,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的身体,我的身心都被它侵占了,一时没能抽出空闲去作出多余思考,所以在听他说这话时,我很茫然。
我睁大茫然的眼睛看着他。
可能严靳心里也充斥着什么东西,或许是即将脱离这段陈旧关系给他带来了愉悦。我为什么觉得他愉悦呢,因为他脸上有笑意,他说:“我走吧。”他说,“我向你承诺过的。”
直到他把行李箱放到客厅中央,下一刻就要穿鞋离开,我才想起来,他说的承诺是什么。
是,他的确说过,如果我们有矛盾、吵架,或是闹得不可开交需要保持距离的,他会主动离开,不会让我走,不会让我看起来像丧家犬,
但今天不一样啊,我们没有矛盾,没有吵架,没有闹得不可开交。我们非常和谐地、速度极快地、仿佛早就商量好似的,达成了共识。
我是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的,但他的行李箱已经拖到门口了。
我问他:“你去哪?”
他说:“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在深夜离家,一定会有他的去处。”
我笑了,我咂摸了一遍“事业有成”四个字,他好少在我面前自夸,他是想逗我开心,或是逗自己开心。
所以我露出更夸张的笑容给他,然后又说:“我这两天会慢慢搬走。”
严靳摇头,他说:“你安心住这,酒店套房像个鸟笼。”
我问他为什么是鸟笼不是狗笼猫笼。
他被我问得语塞,只是动了动眉毛,过了半晌才说:“是什么笼子取决于里面关的生物。”他眨了下眼睛,“我希望你是个‘人’。”
我说你当然希望我是个人,不然......我想说不然你跟我有物种隔离,但这个情境之下似乎不大适合开这种玩笑了,我点头说好的,我说好的,严律师,我会在你漂亮房子里,当个人,当个好人。
他抬手想摸我的头发,我躲开了,然后朝他耸了耸肩膀,我说那是sxx partner的权利,你失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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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靳走后,我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一点,我已经呵欠连天。看到餐桌上没有收拾的桌子碗筷,我有把他从停车场叫回来的冲动。
我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严靳家里放了好多酒,贵的便宜的都有,我当然开了一瓶贵的。
主人不在了,我要自由地狂欢。
狂欢,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当我把碗筷顺进厨房的时候,我已经快被睡意吞噬了。
我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酒,准备泡个澡安心睡觉,但可能是太久没喝,外加喝得太快,我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它给我的大脑带来了一种慌张的错觉。
我放弃泡澡,只冲了个淋浴。
因为我如果没穿衣服、在浴室断气会给严靳带去很多麻烦。
总的来说,严律师是个很好的对象,来去都干干净净、来去都干干脆脆。他给我带来了很多美好的体验,我是有良心的,我不能坑害他。
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我的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一些片段,我跟他相处的片段。我迟钝地意识到,他或许早就想结束了,若非对我产生厌倦,他怎么可能在那些个情浓意切的时间点拒绝跟我坐-爱。
他的身体并不是没有反应的。
我站在他浴室外面偷听过,他一切靠自己解决,他不想跟我产生联系。
想到这,我忽然笑出了声音,因为我又想起严靳说的,他母亲和我爷爷的故事,我想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卧室外面,母亲骂他偷听墙角骂他变态。
他挺冤枉的,但我不冤。
这天晚上我梦到他了,我很少做梦,但他不由分说,闯了进来,闯进来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我梦里的他有点吓人。
脸上半明半暗,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他的头顶一边盘旋着乌鸦,好多乌鸦,睁眼的那边聚集了一群白鸽、和平鸽,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喂鸟的食物,我远远看着,像黄油饼干。
鸽子可以吃饼干吗?反正我知道海鸥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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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的大脑和身体又违背了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它醒过来了,在早上七点。
我起床、洗漱、收拾,早早地出门上班,我没有吃松饼或者面包,我在公司楼下买了杯咖啡,吃了个可颂。
八点左右严靳给我发了条微信,他问我起床了吗,我回了一个“嗯”,下一秒又想把这条消息撤回来。
我没有回答他这种问题的义务,他也没有关心我起床与否的必要。
但撤回信息这件事情,好像比单单一个“嗯”字更加引人遐想,于是我放弃了。
他也没有额外再说什么。
我把重获“自由”的好消息分享给了小蜜蜂,她约我中午一起吃午饭,她说她请我。
我欣然答应了,还以为是想替我简单庆祝,没想到是因为担心我心情受影响,她担心我难过失望不舍得。
我们坐在楼下老夫妻开的米线店里吃米线,她吃牛肉米线,我点的是鸡汤。我吃不出汤底是科技还是现熬的,反正鲜得眉毛要掉了。我吃着鲜美的鸡汤米线,用很轻盈的声音告诉小蜜蜂,我一点也没有难过失望不舍得。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我。
我说你一个搞摇滚的,怎么,就你自己能干净潇洒,别人都得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小蜜蜂吸溜了一口米线,撇嘴说:“我可没说我干净潇洒。”她笑了一下,“我要缠虞槐一辈子。”
“好可怕。”我说,“你怎么跟陈舟一个德性啊?幸亏你爱的不是我。”
小蜜蜂似乎终于意识到我是真的身心轻松,她清了清嗓,说:“严律人挺好的,现在看,感觉好得有些可怜啊。”
“他才不可怜。”我说,“他跟我一个样,他跟我半斤八两。”
小蜜蜂吃着滚热的米线,笑着骂我们是冷冰冰的薄情人。
我问她最近的演出安排,我说你的vvip现在特别有空,随时都能去凑热闹。
当天下班,我跟着小蜜蜂去参观了他们的录音室,好像是一个知名制作人提供的,我在那里见到了好久不见的阿池、超越、还有牙牙。
牙牙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我走过去碰他胳膊,问他:“失恋啦?”
“恋什么恋。”牙牙搓了搓手背,“我这辈子还没动过心呢。”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赶紧找补:“没动过心,不代表没动过肉-体。”
我啧了一声:“我没好奇这个。”
牙牙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他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抖腿。
阿池问我要不要喝水,我说不用,谢谢,我顿了顿又抬头看他:“我们现在算是好朋友了吗?”
阿池说你是我们vvvip,再生父母。
我说:“再生父母能不能拥有和小蜜蜂一样的待遇?”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我:“比如呢?”
我窃笑:“比如想要请假的时候,总能轻松到手的医院证明。”
录音室里大家都在笑,只有牙牙还在抖腿,还在皱眉,还在心不在焉。
后来我偷偷问小蜜蜂,牙牙怎么了,小蜜蜂说:“他最近搬回家住了,母子关系缓和了些。”
“那他还愁眉不展的?”
“缓和又不是修复。”小蜜蜂说,“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是人都是摩擦,这免不了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我问她:“虞槐呢?”
小蜜蜂说:“在家备考呢,家里希望她进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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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靳离开家的第四十七个晚上,我接到了小蜜蜂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十分慌张,她告诉我,她联系不上虞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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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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