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瞥了眼裹着纱布的手，不由得嗤笑，“林大人，待我好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指着我感恩戴德么？”她手头一用力，刀刃当即没入萧瑾的皮肉。

林霖惊呼：“殿下！”

士兵将三人团团围住，无数刀枪剑戟纷纷指向了凝香。她丝毫不惧，凑在萧瑾耳边道：“殿下，你待我这样好，我若死了，绝不让你独活。”

萧瑾心知他走不了，金蟾蛊毒未解，即便抓了凝香日日取血，也是治标不治本。他了无所谓地一笑：“好啊，就做一对鬼鸳鸯。”

凝香怕萧瑾疯起来不管不顾，连累她和公主，不自觉地加大力道，神情愈发凶神恶煞：“让他们退下。”

萧瑾抬眸将凝香一望，笑盈盈地摇了摇头。凝香心头火起，移开刀，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扑了上去，霎时一大堆兵器“铿铿”逼得更近了。她回眸看林霖：“他中了蛊毒，离了我，他必死！”

“林霖，你跟她婆婆妈妈废什么话？”

凝香猛一转头，琥珀色的眼眸骤然贴近，萧瑾的背脊重重砸在桌上，随即一声闷哼，左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眼前忽明忽暗，他错愕地扭过头去，只见手被一把短刀钉在了桌子上，刀刃深深嵌入木桌，痛得他几欲昏死。

凝香迎光仰起面颊，抽出长刀，向四周厉声喝道：“你们退还是不退？”

殿下待自己恩重如山！若不是殿下，自己一辈子都是那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庶子。日头沉落山巅，店内一片昏暗，林霖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着，怎么也下不了决断。

客栈老板娘见指望这些人报仇无望，眼睛血红，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把刀，利刃出鞘般冲着凝香而去。

凝香注意力全在林霖身上，一时躲闪不及，被刺中了侧腹。她一掌推开老板娘，咬牙把刀拔了出来，血顺着白刃滴落在地。

林霖趁机持剑而上，一脚踹在凝香腹部，提剑正要再击，这时耳边传来“噗哧”一声，一名弓箭手颈后中箭，应声倒地。他回首一望，只见箭矢如雨从头顶落下，不少士卒已然相继中箭仆地。

店外传来一声厉吼：“此处窝藏山匪，给我一个不留！”

“冲啊！杀一个，赏万钱，良田百亩！”无数持刀的北梁官军高叫着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向着先到的王府守军砍去。林霖忙指挥手下迎敌，一时刀剑相击，场面乱作一团。

这些大概是东宫的人！萧瑾勉力从桌上撑了起来，腿一抬，一名袭击的官兵捂住胸口仰面倒地。

林霖眼看自己人快要落了下风，挥剑挡住进攻，回眸道：“殿下，快走！”

墙壁上溅了大片血花，萧瑾神识恍惚，不禁想起初见那夜，他也曾隔着这样一树火红的梅花，看着墙头那个惊诧的少女。他目光极其寒冷，落在凝香身上。他一下子拔出短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对凝香一指无人把手的后窗。

凝香被他骤然犀利的目光瞧得一身冷汗，拽了把呆若木鸡的繁炽，“公主，我们走！”

*

这一觉睡得很沉，萧瑾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大冬天里被怂恿着在结了薄冰的河里游泳。冰碴子不断划过皮肉，四肢灌了铅似的愈来愈重。

他游到一半差点昏了过去，几个舅舅站在岸边指指点点放肆大笑，笑他是汉人家的小孩，身娇肉贵，毫无草原男儿的血性。

萧瑾母妃原是突厥公主，当年他父皇初登帝位，意气风发，前脚灭了南诏，立刻就跑去对付西北面的强敌突厥。

这一仗从春天打到冬天，大雪纷飞，两军在乌苏河畔僵持不下，战争却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他外祖家被打得元气大伤，这一头大梁亦是粮草短缺，西北的冬天酷寒漫长，眼看着到了年关，士兵缺衣少食，思乡情众，军中一时怨言四起。这两边的谋臣不约而同想到了和亲。

他父皇出兵的目的是一举灭了突厥，根本无意和谈，此计一出，他第一个不干。用他父皇的话来说，他与乌勒本是死敌，这他要娶了乌勒的女儿，不就平白无故矮了乌勒一个辈分吗？

另一头突厥王庭，他母妃早已心有所属，得知父亲要拿她和亲，立马携随从几人遁走惭星城，欲去前线寻上情郎，来个携手天涯，管他什么家国大义。

没想到他母妃刚到惭星城，他父皇也改头换面，前来惭星城打探情报。不知怎得，这两人误打误撞看对了眼，很快就有了他三哥萧懿。

而后两人身份暴露，他父皇是个情种，心里就是再想一鼓作气打到突厥王庭，看在那如花美眷的份上，只能一声长叹，携妻带子撤军回了上京，从此遣散三千佳丽。

后宫只得此一枝独秀，然而他父皇就是再想立他母妃为后，却也是不能，只因他父皇前头那个皇后实在命苦。

当年她与父皇新婚燕尔，刚有了身孕，父皇便亲征攻打南诏，**月下来，南诏灭了，孩子生了，她的命也没了。他父皇得胜班师回朝之时，当即下诏封皇后所诞二皇子为太子，同时对天起誓，永不再立新后。

贵妃的第三胎怀的是龙凤胎。

相传他母妃生他时，痛了整整两天两夜，而自他落了地，万春这丫头立马顺顺溜溜地就下来了。他还未满周岁，西北传来消息，他外祖母病了，母妃于是匆匆忙忙带他和万春回突厥探亲。

浩浩荡荡一大堆人马，住了整整半年，白吃白喝，把他外祖父乌勒可汗一张黑脸都给气绿了，后来他外祖母的身体康复了，母妃带着万春回了上京，却把他留在了突厥。

十二岁那年，他父皇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一道圣旨把他召回了上京。彼时他母妃又有了小弟萧宏，这混世魔王一不见母妃就放声哭闹，一刻也离不得，他毕竟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索性找了个空殿独居，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萧瑾上头还有两个亲兄，三哥萧懿稳妥持重，滴水不漏，最像圣人那只老狐狸。四哥萧鸾耿直忠厚，带兵打仗很有一番本事，却对权谋算计不屑一顾，每回都在朝上直面指出他父皇的错处。

萧瑾早年性情顽劣，自然是成天跟在四哥身后晃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