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做梦?

越靠越近,宁堃从未跟人如此亲近过。

近到可以看见周粟脸上细腻的肌肤纹路,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

那双丹凤眼微眯,眼角勾出好看的模样。

眉毛微颤,呼吸交缠。

“周粟……”宁堃想与他拉开距离,可他好像被钉死在沙发上,无法动弹,只能小声呢喃,“周……”

脸颊染上了红润,宁堃的心脏跳动剧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谁知,那温润的呼吸,擦过宁堃的耳朵。

周粟尖尖的下巴若有似忽的靠在宁堃的肩膀上,耳边的碎发刺挠着宁堃的耳朵。

宁堃半眯着眼,有些迷茫。

“宁哥哥,你吃柿子嘛?”周粟忽然变出一个金黄软嫩的柿子来,与他拉开距离,将柿子献宝一样的递到宁堃的面前,“可甜了。”

与平常撒娇讨好的笑容不一样,周粟这次的笑容更显纯真,傻傻憨憨的。

“吃吗?宁哥哥?”

周粟透亮的眼睛盯着宁堃,好像幽深的星空。

像小时候夏日里的夜空,明亮的月亮,一闪一闪的星星。

夏日的暖风穿过庭院,耳边的虫鸣吱哇乱叫。

好吵。

虫鸣声好吵。

宁堃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头好痛。

什么柿子……

“我不吃柿子……”宁堃默默念叨。

那金黄的柿子像是什么怪物,发出诡异的叫声。

像是最原始的呐喊,也像是宁堃听过一遍又一遍的,痛失至亲的痛苦。

“呜……”宁堃蜷缩在一起,抱着头,一直念叨着,“我不吃柿子,我不吃柿子……”

“宁医生?”

悠远的夏日夜空,传来秋的清凉。

带着凉意的风抚上了宁堃的脸颊,那撕心裂肺的痛感被冰凉驱散。

宁堃忍不住贪恋。

“宁医生?”

清凉的风化成手,五指冰凉,手心却是温温热热。

周粟又唤了一遍,“宁医生?醒醒……”

眼前的星空骤变,入目的,是熟悉的车饰。

就是从驾驶座,换成副驾驶。

宁堃的脑袋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儿,随后又闭上眼,“我怎么在这?”

脸上冰凉的手还没有撤走,周粟转而抚着宁堃的脖子,捏了捏他的后颈,“你不记得了?”

后颈传来手法得当的按摩,宁堃睁开眼,懵懂的看着周粟,“不记得了……”

“我们从医院出来,宁医生突然说很累,就让我开车了,”周粟见宁堃没有抵抗,眼底沁着笑容,“然后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睡得不安稳,就赶紧把车停下来看看你。”

啊…是的。

宁堃环顾四周,车子正打折双闪,停下路边。

他想起来了。

周粟递给他宣传册之后,他们就离开了疗养院。

临开车前,宁堃忽然觉得头晕,就让周粟开了车。

刚开始的时候,宁堃还能听见周粟在跟他说什么,可后来渐渐地,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宁堃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起来,轻咳了两声,躲开了周粟的手,“我没事……开车吧……”

“好……”周粟的手还僵在原地,有些尴尬的收回,“那我开车咯?”

“嗯……”

“不过我很好奇,宁医生做了什么梦?”周粟扶着方向盘,“宁医生刚刚好像很痛苦……”

梦境诡谲,现在想想,宁堃也忘记了很多细节。

不过梦境也不是秘密,宁堃撑着脑袋,随口说了一句,“梦见你问我吃不吃柿子。”

“吱——”车子急刹停在路口。

重力带着宁堃往前一冲,“嘶……”

冲力又将宁堃摔回座位,“怎么了?”

坐稳后,宁堃四下看了看车子周围。

也没有撞到东西。

“红灯。”周粟小声的说了一句。

宁堃往前看了一眼,确实是红灯。

但是,这急刹车……

转过头,刚想批评一下周粟的开车技术,可宁堃刚一转头,就发现周粟的表情不正常。

似是有些呆滞的看着前方。

“怎么了?”宁堃问道。

“没事,”周粟迅速调整,嘴角上扬,“我很爱吃柿子。”

“……就因为这个?”宁堃忍不住低笑,“过两天买给你吃。”

周粟惊讶的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宁堃。

看的宁堃莫名其妙,“那今天买?”

“不是……”周粟眨巴着眼睛,“宁医生,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我第一次听见你笑……”

“?”宁堃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有吗……”

“有!特别有!”周粟完全忘记了红绿灯,“你……”

“滴滴滴!!!”

后方的车子一声喇叭,打断了周粟的话。

“绿灯了,赶紧走吧。”宁堃指了一下绿灯,“马上人家又骂你。”

“哦?”周粟摇头,“怒路症是病……”

“开车!”

“哦!”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宁堃冲了个澡,早早的躺上了床。

蓝色的宣传册躺在床头柜上,宁堃在睡前拿起来看了一眼。

其实跟别的疗养院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基础设施和医疗团队之类的。

看上去确实不错,晚上去的时候,虽然很黑,但是依稀能看见那片花园很漂亮。

就像是照片上的那样。

这就是孙爷爷的最后归宿了吗?宁堃想。

跟周粟待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忘记一些让人难受的事情。

他的身上就像是有特殊的磁场,而且,周粟很懂他,很多时候,不需要他多说,周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可不和他待在一起,那些烦心的事又会涌上心头。

宁堃放下宣传册,走到厨房吃了一颗褪黑素。

睡觉不安稳,入睡难,梦多。

内心的焦躁不安,让他体内内火也重了很多。

宁堃舔了一下嘴唇的内壁,刺痛感瞬间蔓延。

溃疡都长了几颗。

宁堃面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戳了戳自己的嘴角。

今天是第一次对周粟笑嘛,不应该吧。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邃,嘴角向下。

好像天生一副绝情脸。

眼睛也是没有什么光彩,眼下的青黑展现着他的劳累。

宁堃伸手摸上自己的眼角,不笑也有好处,三十岁了也没有鱼尾纹。

只是这黑眼圈……宁堃视线瞥到了洗手台上摆着的护肤品。

自从宁钰湄买来之后,宁堃从来都没有用过。

觉得没有必要。

可现在,宁堃拿起一瓶细细研读,看着看着,又叹了口气。

或许,他冰冷又无情的脸,给病人的观感也不好吧。

-

宁钰湄带来的东西挺有效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宁堃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脸干净明亮了不少。

眼下的青黑也淡了一些。

孙爷爷今天出院,宁堃一大早就赶去了医院。

孙春燕他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孙爷爷坐在窗边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前鸟儿飞过,湛蓝的天空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宁堃驻足于他的身后,同他一起看向那片天空。

“小宁……”孙爷爷的声音越发的嘶哑,也没有了往日的中气十足,“今天天气很好……”

宁堃蹲在孙爷爷轮椅旁边,看向孙爷爷越发消瘦的脸颊,“孙爷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孙爷爷手指向玻璃,“镜子看见的。”

透亮的玻璃倒映着病房内的场景,只有蹲下来,才能看见。

医院正对面是深色的大楼,比医院矮一些,深色的大楼搭配透明玻璃,就形成了并不清晰的“镜子”。

往日里,大家并不会注意这里。

所以,孙爷爷不是在看窗外的小鸟,而是借着“镜子”,在看自己的儿女。

以往,也会有很多老人坐在这里,呆呆的看着窗外。

那个时候,还会有护工询问老人,再看什么,老人们总是不回答。

那个时候,宁堃总觉得,老人是没力气回答。

宁堃也就着蹲着的姿势,看向窗户。

那一小片窗户,映射出病房内的模样。

儿女们沉默的收拾着东西,偶尔还会有人擦泪。

而其他的儿女就会推搡着擦泪的人,转过头去。

然后用试探的目光,看向孙爷爷。

看到他面对着窗户,才暗暗松一口气。

他们以为天衣无缝的隐瞒,其实孙爷爷看的一清二楚。

那么,那些老人,不说话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没力气,还是在想,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儿女如此悲伤。

“小宁……”孙爷爷再次开口,“我很久……没看见……小豆了,他怎么了?”

“……”

“是不是闯祸了……他这个小孩……”孙爷爷自顾自的说着,“我那天,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是不是小豆……”

“不是,”宁堃说了违心话,“小豆没什么事,小孩子闹腾一点很正常,这都工作日了,小豆说不定是上学去了。”

“是吗……”孙爷爷转头看向宁堃,双眼无力,“上学去了……”

“是……”

“好。”孙爷爷点点头,也不再询问。

善意的欺骗,到底是为他好,还是欺骗呢。

宁堃低下头,静静地陪伴在孙爷爷的身边。

“宁医生,”护士慌忙的跑了进来,“林主任找你。”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宁堃的陪伴。

宁堃站起身,轻声与孙爷爷告别。

“去忙吧……”

刚踏出一步,宁堃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孙爷爷。

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心一沉,双手握上孙爷爷的轮椅把手。

将他推到儿女身边,“家属,不要把家人丢在一边。”

数道差异的目光聚集到宁堃的身上,还有孙爷爷惊喜的目光。

好像收拾东西或者收敛情绪的时候,家属总喜欢把病人推到窗边,美名其曰看看外面的场景。

可病人怎么想的呢,他们会不会只是想看见家人。

就算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们。

在仅剩的时间里。

“啊!谁把我们亲爱的外公推到那边去的!该打!”李昌明最先反应过来,佯装怒气,跑到孙爷爷身边,“揍他们。”

“哎呀,”家人们都收敛情绪,配合着李昌明的演出,七嘴八舌的。

老朽如枯木的脸颊上,漏出了浅浅的笑容。

宁堃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走出病房,去了主任办公室。

“老师,你找我。”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林主任有些无奈,“跟你说的都不听了,就知道你在孙爷爷那里。”

“……”

“喊你来不是要说你,”林主任递给宁堃一个文件,“法务部给的,你看一下,后面如果要出庭的话,不要说错话。”

“好……”宁堃接过了文件。

宁堃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还有,”林主任又说,“我听说,孙爷爷要去的医院,也是长留,你那个朋友……”

“老师,孙爷爷是自主选择。”

“我知道,但是孙爷爷住在那里的话你……”林主任突然顿住,又摇摇头,“算了,你尽量少去。”

“哦……”

少去,就等于,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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