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任何意外,宁堃考上了宁城附中。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是宁城最炎热的时候。
快递员笑着把通知书递给他们,嘴上一直说着恭喜。
爷爷高兴的不行,花大价钱请客吃饭,办了场升学宴。
宴请全村一起庆祝,不用给份子钱,就是高高兴兴的一起吃个饭。
周粟和宁晚栀是最高兴的,拉着宁堃的手来回跑。
嘴上喊着,“宁宁哥哥以后赚大钱养我们咯~”
他们闹,宁堃就跟着笑。
这场升学宴,宁堃爸妈也来了,眼底的欣喜盖都盖不住。拉着宁堃问长问短,甚至开始安排宁堃未来的道路。
升学宴结束后,甚至提出,要带走宁堃。
“什么……”宁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冷的不能再冷,“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宁母瞪着眼,“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回家爸妈也能更好的照顾你啊,咱们家离附中也近,也好上学,以后补课也可以选择家附近最好的机构。”
“……”
“你不会以为我们不要你了吧?住在你爷爷家,家里面也是每个月给生活费的!”
“?”愤怒直冲头脑,生活费?
好像说的多伟大,这是他们应该负的责任,不然就是犯罪,怎么能把这种行为说的这么大义凌然。
宁堃觉得他们好笑极了,当初说不要就不要,现在又要接回去,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抛弃。
他们想要的不是这孩子,而是一个品学兼优,能够让他们炫耀的傀儡。
宁堃冷眼扫过他们,嗤笑一声,“你们当初把我抛弃,我就已经当我自己没有爸妈了。”
“你瞎说什么!”宁志铭桌子一拍,“你爸妈还没死呢!”
宁堃立刻冲道,“是没死,跟死了也没区别。”
“啪!”
巴掌狠狠甩在宁堃的脸上,打得他发蒙。
宁堃不可置信的看着爷爷,从小到大,爷爷从来没有打过他,“爷爷……”
“死是可以挂在嘴边说的吗?!”爷爷转头,怒瞪着宁志铭,上去也抽了他一个嘴巴,“你也是!你个孽子。”
一人抽了一巴掌,爷爷怒火滔天,宁母也不敢再激进的多说什么。
“……”
空调呼呼直吹,燥热的空气被吹散,家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四个人各坐一边,各怀心事。
“堃仔……”爷爷摸了一下脸,“跟你爸妈走吧,在他们身边是最好的。”
“……”
宁堃鼻头一酸,他想哭,想发火。
可脸上还火辣辣的疼,转眼看到爷爷,他也是满脸痛苦与不舍。
他怎么去责怪爷爷呢,养育他这么久,只是在父母面前,在绝对的监护人面前,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生下来就是被父母玩弄,肆意摆布的玩偶。
像条狗一样,只能沉默的接受。
升学宴第二天,宁堃被父母带走了。
离别的路口,周粟和宁晚栀哭的昏天黑地,抱着宁堃不愿意撒手。
爷爷沉默的帮他搬行李,摸摸他的脸,眼眶湿润,“好好学习。”
“嗯。”
离别总是沉默,因为一说话,眼泪就要流下来。
他不能哭,不能让爷爷担心。
宁堃忍着泪,从包里拿出两个玩偶,塞给宁堃和宁晚栀,强硬的推开他们的拥抱,转身上车。
这辆车无数次的来到这里,第一次来爷爷家是坐的这辆车,现在走也是坐的这辆车。
这车后追逐的人,也换了一个。
周粟追着车跑,哭的伤心,嘴里一直喊着宁堃的名字。
宁堃能听见,但他不回头,一但回头,他就没办法再和他们回去了。
十年,他幸福快乐的十年,在此刻破碎了。
爸妈的家里还有他的房间,他们给他收拾,帮他铺床,关心备至。
但宁堃从爷爷家离开,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问什么就嗯一声,要不然就是摇头。
他的父母还天真的以为,只是不适应,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就这样,三年,直到宁堃高考完,他跟父母说的话,少之又少。
他们就像陌生人,而宁堃只是借住在他们家的高考生。
刚高考完,宁堃从校门口偷偷溜走,撇开他门口等待的爸妈,简单的留了个字条,让人转交,就回了运淮村。
三年,这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爷爷家的门老旧了一些,院子里的花多了一些。
宁堃站在门口,低头犹豫。
三年,他因为害怕再次离别,很少来爷爷家。
也不知道,爷爷会不会讨厌他。
“哥……”,沙哑的女声自他身边响起。
宁堃回眸,与她对上视线。
是宁晚栀。
她长大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瘦了很多。
不,是结实了很多。
头发被汗浸湿,黏在额头上,她满脸欣喜的看着宁堃。
“哥!你回来啦!”宁晚栀激动的抱住他,随后蹦蹦跳跳的推开院子门,大喊着往家里跑,“爷爷!哥回来啦!”
房屋里忽然冲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看见宁堃的那一瞬间顿了一下,随后快步走到宁堃面前。
“堃仔……”爷爷疯狂的眨眼,似乎害怕眼泪落下,“堃仔……”
“爷爷……”宁堃一开口,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紧紧抱住爷爷。
三年不见,爷爷怎么这么老了。
头发花白,眼神也不再清明。
怎么小时候那么健硕的身体变得矮小了,以前爷爷能毫不费力的抱起他,怎么现在变矮了。
“我们堃仔长高了…”爷爷也哭了,“堃仔,别恨爷爷……”
“不……”
“那巴掌是爷爷气昏了头,别恨爷爷……”
“不……对不起……对不起……”宁堃放声哭泣。
三年的痛苦,在此刻化解。
爷爷以为宁堃恨他,宁堃也以为爷爷恨他。
宁堃永远不会恨爷爷,他只怪自己没出息。
两把躺椅放在院子的正中间,时隔三年,爷孙两再次坐在躺椅上,看着天,说着未来。
“我想学医,这样可以帮助很多人。”
爷爷很赞同,“学医好啊,以后医学越来越发达,也就可以少一些悲剧发生了。”
“嗯。”
想学医,不只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也是为了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健壮。宁堃想要读更多的书,认识更多的人,为爷爷的未来做打算。
夏天坐在外面还是有点热的,两个人没坐一会儿,就往家里走了。
站起身的时候,宁堃撇见了那颗柿子树。
三年前,有个皮猴总喜欢在上面上蹿下跳。
“爷爷,周粟他……”
“他也走了,”爷爷也盯着那颗柿子树,“你离开后的第二年吧,他爸妈就来接他了,听老周说,给他送到京城上学去了。”
“挺好的……”
那里会有更好的未来,更好的教育资源。
确实挺好的。
就是,以后看不见这只皮猴了,还有点想念。
宁堃还记得当初他离开时,这只皮猴哭的有多么伤心,追着他们的车,跑了很远很远,直到跑不动追不上,才停下脚步。
幸福,转瞬即逝。
宁堃暑假住回了爷爷家,他带去爸妈家的东西,一样都不要了。
高考后的暑假,同学们都出去旅游,而宁堃则是找了个兼职,以他的成绩和水平,工资并不低。
之前攒的加上兼职赚的,很快就攒够了买手机的钱,又给爷爷买了点东西,给宁晚栀买了点东西。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宁堃的工资更是水涨船高。
省前一百名,可以上顶级985的水平。
除了国内最顶尖的两所够不上,宁城的顶尖大学随便选。
成绩出来了,宁爸宁妈又来了,又开始操心宁堃。
他们因为宁堃的不辞而别生了很久的气,又在出成绩的找了过来。
以前没成年,他没有选择。
现在他成年了,选择权该在他的手上了。
无论他们说什么,怎么说,宁堃的第一志愿,只有宁城医科大临床医学本博连培班。
靠着兼职加上学校的奖学金,宁堃上大学没要家里一分钱。
苦是苦了一点,但是不会再陷入被动,他活的有尊严。
大学住校,忙的宁堃根本没有时间回去,偶尔抽空回去也呆不了很久。
学医就是这样的,你要为别人负责,那你就要玩命的学。
大学几年匆匆过去,规培到了尾声,参加完主治医师考试他就是正式的医生了。
曙光就在前方了,他以为一切都好了,以为以后只有幸福了。
他以为他能摸到光明了。
他接到了宁晚栀的电话。
“哥……”宁晚栀声音颤抖,带着莫大的悲怆,在手机的那头哭着说,“爷爷去世了,明天下葬,你快回来。”
“轰……”
心中建立的万千堡垒,瞬间倒塌。
不可能……
不可能……
之前爷爷还那么健康,他们还说笑,他们还约好了明年夏天再去小溪边抓鱼。
“你骗我的吧。”宁堃笑了一声,“你骗我的吧……”
怎么可能,爷爷也没生病也没……
怎么可能……
“没有……”宁晚栀哭的声音更大了,“哥!你快回来!”
不……
宁堃的脑袋忽然好痛,手机滑落在地。
医院走廊上,宁堃无力的跪倒。
不可能……
头痛欲裂,宁堃拼命挣扎。
嘶吼声响彻他的脑海,无声悲怆哭泣。
“不……”
山崩海啸,天崩地裂,一场内心的大地震,撕扯着宁堃。
他抵触着这个结局。
他痛苦,后悔,恨不得直接去死……
·
小院沉寂在黑暗,宁堃算缩成一团,在痛苦中挣扎。他不敢再回忆,拼命的想从梦中抽离,泪水早已淹湿床榻。
“爷爷……”
痛哭着,挣扎着。
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空寂的家里,再也不会有爷爷的身影。
没有唤他堃仔,轻柔的将他唤醒,也没有人可以为他撑腰。
宁堃沉在梦里,痛苦的自救,抵抗又深陷沼泽。
“咦?这个门怎么是开着的?”
陌生的声音闯进宁堃的脑海,他躺在床上抽搐了一下。
“啊————!”
尖叫声彻底唤醒了宁堃,他猛地爬起来,撑着身子,心有余悸的看向门口。
他哭的满脸泪痕,一身虚汗,脸色看起来苍白又诡异。
“有鬼啊!!!!”门口的大妈手里东西掉了一地,疯狂的往外跑去。
“……”
宁堃撑着床沿,心跳如擂鼓,脑袋发蒙。
记忆和现实交织,宁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艰难的爬起身,踉跄着走到院子里。
“你是谁!”大妈带了几个人又杀了回来,手上拿着扫把充当武器,“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谁?
宁堃的头太疼了,像要裂开一样。
他的嘴巴张了张,吐不出半个字。
“等等……”大妈身后窜出来一个年老的妇人,她仔细辨认了一番,倒吸一口凉气,“宁堃?!”
宁堃仔细辨认了一番。
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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