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宁堃说的太直白,连名带姓的。
周粟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脸颊也染上粉色。
双手捧着茶杯,周粟“咻”的一下站起来,闷头走开,“宁医生,借洗手间洗个手。”
他们两家是对门,布局基本差不多,周粟也不需要宁堃的指点,直接钻进了洗手间。
宁堃楞楞地看着他端着杯子走进去,随即,洗手间里传来陶瓷碰撞的声音。
居然把茶杯带厕所去了,反应大的,宁堃有些没料到。
看来就算是出来,那茶杯里的水估计也不能喝了,宁堃又去冰箱给他拿了瓶矿泉水,放在了茶几上。
洗手池的流水声停下,宁堃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还能隐约听见周粟特地放轻的脚步声。
“宁医生……”
声音小小的,带着试探。
“怎么?”出于礼貌,宁堃把手机放下,回头看向周粟。
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梳理得体的头发垂下来几缕,脸颊上的粉色依然存在,倒是表情踌躇。宁堃有些疑惑,“不知道洗手液在哪儿嘛?”
“……”周粟站在原地,手指交叠,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洗手间的洗手液,宁堃嵌在了镜子底下,伸手感应出沫。
讲解起来很麻烦,宁堃直接走到洗手间,拽着周粟的手,伸到了镜子下面。
周粟皮肤白,双手和小臂触感光滑,肌肉紧实。
掌心向上时,掌面红润,气血充沛,手腕内里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手指搭在脉搏上,跳得也是铿锵有力,就是有点快。
洗手液稳稳落在掌心,宁堃松开手,“身体挺好的。”
“嗯……?”周粟搓着泡沫,“宁医生还会把脉嘛?”
“学过一点。”
周粟的双手十指细长,交叠在一起的时候,赏心悦目,水一冲,更是一件艺术品,就是……
宁堃眉头轻皱:“你这样指缝没洗干净。”
“是吗……”
周粟偷偷瞥了一眼宁堃,又老老实实的按照七步法洗了一遍。
宁堃站在旁边,像个监工的老师。
洗手台上,除了感应洗手液下方没有摆东西,其他地方都被宁晚栀摆满了护肤品。
蓝的红的,什么都有。
洗完手,周粟佯装才看见这些护肤品,用指尖戳了戳。
“宁医生,你好会保养。不像我,我都没空保养,更没空去看哪个牌子好……”
宁堃端起误入洗手间的茶杯,转身走了出去,“不是我买的。”
“那是?”周粟跟在宁堃的身后,“女朋友买的?”
“我妹买的,”宁堃瞥了一眼周粟,上下打量他,这么时髦,他可不信周粟不护肤,宁堃把茶杯放在了的茶几上,“喜欢就拿走。”
“不用…”周粟理直气壮,下巴“我天生丽质。”
“带两瓶回去吧,”宁堃装的一本正经,“我觉得你挺需要的。”
“有吗!”周粟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惊慌,“不会啊,我今年才二十五,前两天检测皮肤状态很好啊。”
“检测?”触及知识盲区,宁堃想了一下,“医美中心的?你不是不护肤吗?”
“……”周粟手指撩了一下头发,洋溢着笑脸,“今天绿茶喝多了。”
“绿茶?”宁堃指了指茶几,“矿泉水行不行。”
眼神真挚,完全没有听懂周粟的自嘲。
“……行……”周粟捏着矿泉水的瓶子,重新窝回沙发收起了调笑,坐姿端正,态度诚恳,“我明白宁医生难处,我会避嫌的,但是能不能,不要真正与我疏远……”
如同那天,周粟问他要不要做朋友那般诚恳。
又带着祈求。
宁堃又是沉默了半响,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引得心中一颤。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宁堃并不喜欢。
宁堃深吸一口气,避开视线。
跟周粟做朋友没什么好处,反而有坏处,而且不做朋友百利无一害。
无论如何权衡利弊,都是不做朋友来的划算。
可利弊,真的能算清吗。
他们会为病人预估时间,可有些病情来势凶猛,谁又能真正的保证存活时长。
有些心态好的,也能出现奇迹。
心态差的……
宁堃绝对理性的脑袋里,突然产生了这样疑惑。
不可衡量的,是生活的变数。
那么……
“好。”宁堃轻声应下,这一次,是真的深思熟虑,而不是因为心软。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周粟撒娇。
总是坏事。
.
“医生啊,我最近咳嗽不止的哇,”患者年纪轻轻,气血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我不会咳成肺炎了吧?!”
宁堃看了一眼片子,又看了一眼血常规报告,“没什么事,ct看,没什么问题,给你开点感冒药和止咳的,家里有吗,有就正常吃不用开了。”
“你给我开吧……医生……你可给我看仔细咯,我年纪还轻,我不想……。”年轻人面色焦急,说的好像得了绝症。
宁堃不想搭理他,装作自己没听见,手指打字飞快,只想赶紧把这个奇葩送出去。
“不要想太多。”宁堃带着口罩,只露出冷酷无情的眼睛,“夏秋换季,天气骤然转冷,容易感冒咳嗽,没什么事。”
“尊的吗?我害怕~”年轻患者双手搭在台面上,“你要不要再用听诊器听听啊……”
片子拍了,血常规做了,听诊也听过了。
宁堃不想搭理,从打印机口拿出打印的病例和缴费单,送到他面前,“缴费拿药。”
“医生锅锅,你好冷酷无情,”年轻人嘴嘟了起来,“人家都生病了……”
“?”
什么鬼东西。
不过拿个东西,什么东西跑进来了。
宁堃神色一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位先生,请不要耽误下一位病人。”
“医生锅锅,你有对象不咯,你会对男孩子感兴趣不咯?”年轻人说的有些激动,还带着星星眼,伸手想要抓住宁堃的手臂,“我一进来就想说了……你好帅咯,我家里可有钱咯……”
宁堃紧咬后槽牙,快速避开他的手,缩到墙边,五官皱成一团,“这位先生……。”
宁堃觉得他很恶心。
嘟嘴很恶心,星星眼很恶心,手更恶心。
无法容忍的,恶心。
桌上的座机连着科室的保卫室,宁堃飞快的拿起,“三号诊室,这里有人闹事。”
“医生锅锅,哎呦,你不用喊保安,不行我自己走咯。”年轻人瑟缩起来,委屈的说。
双手若即若离,就想要触碰宁堃。
那张瘦成皮包骨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色,眼睛眯成一条缝,“宁医生,你别害怕,我只是……”
更恶心了。
宁堃双手抵在胸前,随时准备推开他。
就在他要碰到宁堃的那一刻,保安迅速带着棍子和盾牌冲了进来。
宁堃松了口气。
那个想要做恶的双手,被几个壮汉按在身后,两个人掐着闹事者的肩胛骨,将他押送出去。
被押出去了还不老实,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喊“医森果果冷酷无情。”
门外等候的家属,伸长了脖子看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小声的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宁堃背抵着墙,右手撑着桌子,心脏砰砰直跳。
人已经被保安送走了,可他还是心有余悸。
门诊遇见奇葩不是怪事,遇见这样的奇葩才是怪事。
社会开放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了。
深吸一口气,宁堃扶着凳子坐了回去。
稍微平缓了一下心情,瞥了一眼门口八卦的大爷大妈,宁堃将口罩往上拉了拉,又在系统上继续叫号。
【56号方程 到3号诊室……】
“这里这里!”门外围着看戏的人群中,钻出一个染着一头绿毛的男孩。
他拿着导诊单,点头哈腰的进了诊室。
懂规矩的把门带上了。
“医生,你等一下啊,我家里人还没来,”绿毛男孩坐在办公桌旁边的凳子上,笑呵呵的,“不是我看病。”
“……”宁堃点了两下鼠标,又扫了男孩一眼,“你不叫方程?”
“我是方程。”
“哪里不舒服?”
“我很舒服……”
“……”宁堃盯着电脑屏幕,目不斜视,经过上一个奇葩,这位已经算是正常人了,“不看病就出去吧,别耽误下一位患者。”
“我没说我不看病啊医生,我家里人看……”
“那让他用自己的医保卡挂号,非本人医保卡不可使用。”宁堃将患者页面叉掉,正准备叫下一个。
诊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宁医生,我是之前刘国伟的家属。”
刘国伟……
在疗养院死亡的刘老爷子。
“……”
不用他们自报家门,宁堃也能认出来这对姐弟,他有些头疼了,怎么今天诸事不顺。
来者不善,宁堃拿起电话就往保卫科打。
没人接。
估计是刚刚那个闹事的人,还没有处理完。
宁堃僵着脸,将听筒放下,冷眼看他们,“不看病就请不要耽误医疗资源,请出去。”
“谁说我们不看病!”刘氏弟弟急了,怒意爆发,大声说道,“我们不这样能见到你吗?!我们的父亲惨死,你们医院都不给我们一个答复嘛?!”
宁堃脸更冷了,“答复医院会给你们,如果对老爷子死因有疑问,你大可以直接报警做尸检。”
“去你妈的尸检!”刘弟弟猛拍桌子,指着宁堃的鼻子,“你这个没有医德的医生,害死我的父亲,居然还能在这里看诊?!你还要看死多少人!”
刘氏姐弟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此刻门外聚集了比刚刚更多的人。
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看诊室里的事情。
喧闹声响彻整个门诊。
刘氏姐姐眼睛红彤彤的,也不知哭了多少天,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连脸颊都开始充血。
刘氏弟弟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首先,我没有害死你的父亲,”宁堃条理清晰的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发信息给邹凯越,“我们的医疗流程没有问题,我说了,如果对死因有疑问,大可以报警进行尸检,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们当然不会承认是你们的问题,疗养院也不承认我父亲的死亡是他们的原因,为什么?”刘氏姐姐伤心欲绝,“就因为他是肺癌晚期患者吗?”
“可你们当时预估的存活期限是两个月,我父亲不过半个月就走了,半个月!!!”
“他是肺癌患者,所以他的死,我们不可以追究是吗?他该死是吗?”刘氏姐姐突然开始哀嚎,语无伦次,“我父亲那么惨了,你还让我们做尸检,全尸都不给他留嘛?!人已经火化了,那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啊!!”
“谁会在意啊,肺癌晚期谁会在意他的死会有问题啊,我会啊!!!”刘姐姐扑在办公桌上,“如果不是我坚持,也不会发现抗癌药少了两颗啊,也不会知道我父亲死因有疑啊!这就是有问题的啊!”
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女性声音尖锐,那凄厉的哭喊声,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她哭着叙说,双手在办公桌上胡乱的抓着,却怎么也抓不住。
“让一让,让一让。”
围观的人群被破开一个口子,邹凯越带着刚刚才来过的几个保安,气喘吁吁地往里挤,挤到宁堃身前挡住。
邹凯越隔开家属和宁堃的距离,怒视他们,“你们干什么?有问题向上级领导反馈,带着这么多人堵在诊室门口干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宁堃才看到,诊室门口不止站了围观群众,还站了不少手揣在口袋里的黑衣人。
那神情,没有好奇,没有打探。
更多的是,等待。
好像随时准备动手。
“医院没说不解决,你们带着这么多人来,恐吓吗?医生办公室都有监控的,那天你们和宁医生说了什么,监控里都一清二楚,有问题,医院还会让他出诊吗?”邹凯越平时八卦又没个正行,关键时候,相当可靠。
最关键的是,他长了一张看起来凶的人,能把场面压的死死的。
刘氏姐弟也不再哀嚎,颤动着嘴唇,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反驳。
没有尸检,就相当于没有证据,而院方又有证明宁堃无罪的证据。
现在谁是谁非,其实一清二楚。
理论落了下风,门外站着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入诊室。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