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哥的复盘会一向轻松，语速又慢，接收起来毫不费劲，上单在平板上记笔记，时不时还切去微信刷消息。教练没有管，他明白这几人的耳朵在听。

奚月礼也在开小差。

下午后勤把“NDG小祭台”上面的信件整理了一下，按照接收人分为六沓，全放在了会议室。这会儿听课只需要耳朵，他便取出抽屉里的这一叠粉丝来信，眼睛和手用来拆起信件。

这年头，粉丝该说的话都在互联网的评论区说完了，信件主打一个仪式感，字可以丑，内容可以抽象，但送过来的每张纸不能掉价，各有特色的漂亮。

旁边上单已经打开了手速训练软件打发时间，平板伴随敲击忽明忽灭。奚月礼手指也没闲着，用手机搜了两眼折纸教程，把这些信件分门别类，大纸折成玫瑰，小纸折成纸鹤，不大不小的看手感折成青蛙或兔子。

室内暖气充足，手工越来越熟练间，右边坐来的这阵冰凉水汽难以忽视，奚月礼朝面前的空气闻了闻：薄荷味。

他打开一封新的信，向旁边开口：“锐之哥换沐浴露了。”

视频投影暂停在五光十色的“victory”画面，但屋里灯光全关，桌边的这一角仍然昏暗。昏暗里没有声音。

奚月礼辨认着信纸上的字迹，正以为自己话音太低、旁边人没听到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了一句：“没。”

徐锐之人没动，嗓音在动：“没换沐浴露，是洗发水。”

奚月礼拖长声音“嗯”了下，“洗发水也挺少见的。”

“……什么？”

“挺少见你换日用品。”

所有朝夕相处的队友里，队长的生活习惯最规律最好认，碎了一个杯子他会买同款，同款咖啡他能喝到店里下架，洗澡前半小时的体能训练也是雷打不动。用辅助的话来说：“要不是有心理医生评估的健康，多少得带队长看看是不是有‘刻板行为’这类的疾病。”

“之前用的好像不是这味道。”奚月礼心想这味道还蛮好闻，晚点去看一眼牌子，可以来个同款。

“……之前嫌麻烦，一直没换。”平板放上桌，徐锐之拿起一支触屏笔，笔尖停在屏幕，“这个比较醒神。”

“醒神。”奚月礼看完了信，“锐之哥今天很累吗？”

信纸被展开，翻面，然后折叠，搭着话的人专注在自己的手上动作。徐锐之视线中有朵纸花在中单手指上慢而灵巧地成型。

他忍住了转头，没去看旁边人问这些话时的神情，“没有，挺精神的。”

奚月礼折完一整朵玫瑰，才道：“所以今晚是例外？很精神也没做晚上的体能训练。”

徐锐之在想中单是怎么知道的，“你刚不是在训练室吗？”

“明洋哥说的，说你离开了健身房——在我正准备问一问的时候。”

折完的花摆好，然后他偏过头，去看昏暗里近在咫尺的侧脸，并不掩饰自己的一点探究——习惯的变动，阴晴不定的发言，更别说今天复盘会的缺席。自家队长确实好懂，这些天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我有秘密，难言之隐。”

询问来到正题：“怎么了吗？锐之哥赛后好像一直不开心。”

“不开心”的说法当然有失准确，这模样显然比“不开心”要复杂，“赛后”这个时间也不一定，他已经开始寻思队长更早的反常。

奚月礼手托侧脸望着他，没打算改口。难言之隐憋久了，眼瞅着这么大一个火药桶都开始不炸不响，误解也是个搓点火星子的办法。

徐锐之果然开始飞速解释：“没那回事，赢比赛怎么会不开心，这赛季我们中路这么顺，你来后基地里连狗走路都连蹦带跳，我就是——”

哪有队长让队员操心的，扭头不由自主，他进屋以来第一次去看旁边的人，一下子就对上了中单的眼睛。

“我——”徐锐之控制住这一刻的烦躁上脸，“我影响到你了？”

距离实在太近，扭头回视里，徐锐之甚至能看清对面眼底暧昧不明的灯影。昏暗里的人冲他的回视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他的表情，还是在笑“影响”这个说法。

回答声是和神态如出一辙的平静：“不会哦。”

太阳穴一记抽动，徐锐之所有的话通通滚了回去，尽管他也搞不懂自己想放些什么话。

那头V哥慢悠悠的复盘结束了，开始讲起接下来赛程里的几支战队，这是没听过的内容，奚月礼留了只耳朵去记。感受了会儿旁边的沉默，没再追问第二次。探究适可而止，谁还没有几个小秘密？哪怕是他们藏不住事的队长。

转而夹起一张新的信纸，问些闲扯的话：“要不要看看这些信？”

徐锐之瞥到桌上的信件，还在拧眉出神，奚月礼已经给他递去一封新的信，“这是你的。”

信是粉红色，手掌大小，印泥上面一簇小小的烟花。

徐锐之在暗淡光线里垂眼一看：《给Ritz的一封情书》

就着这只递信的手，第一时间他没能读懂那几个字，只觉上面的烟花印记好像在哗啦乱炸。

“……这什么？”

“情书。”奚月礼也贴过去看了眼标题，“给你的。”

等到徐锐之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封粉丝来信的时候，整张脸和拿信的手都是木的，他放下信，手撑额头，就像要撑住满脑门混乱欲坠的念头。

而这个递信的始作俑者还凑过来看自己展信，凑到耳边，照着那信上的字迹读了声：“哥——”

后面的内容没说完，被一声笑替代了。

粉丝来信简短有力，就六个字：“哥哥，看看腹肌。”

底下还有个吐舌表情。

徐锐之放下信纸不再理会，奚月礼就把这张纸接过来好好看了看——粉中带红，是朵玫瑰花的料子。

准备折一折了，奚月礼问他：“兔子还是青蛙？”

徐锐之下意识应声：“都行。”

奚月礼点头：“好的，来朵玫瑰花。”

短短两句话，身旁人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徐锐之却只想再说点什么：“月礼。”

奚月礼：“这朵是给你的。”

徐锐之闭嘴了，先瞥了眼中单靠在椅子上的表情，又去看那只慢条斯理的手，就坐在旁边看他折起一朵玫瑰花。

看着看着，笔也在平板上不停划拉——怎么会有人展个信，都能那么乐在其中？剥一颗糖，折一朵花，开一局游戏，赢一场比赛，有太多东西可以把他取悦到。徐锐之甚至不知道这些东西哪个作用更大，又或者对他来说都没差。

熟悉的、越来越频繁的燥意再次涌上来，他强迫自己把眼睛从那只手上移开。

眼睛移开是一瞬间的事，但伸手也是一瞬间的事。触屏笔滚去了地上，回过神来，徐锐之已经一把抓住了旁边人的手。

奚月礼的花还差最后一步，忽然被抓住也没放开纸，“……锐之哥？”他晃了晃自己被抓的手。

手抓在手里，无处可摆，完全不是大脑在控制事情。一时间徐锐之脑子里只有那些画面：队友的口无遮拦，队友的眼睛乱瞟，这些人毫不避讳的动手动脚。

也就往旁边一瞥间，这几乎是出于恼怒的一个动作——五指收紧，他把这只手往自己身前重重一按。

奚月礼看看自己被扯住的手，又看看对面阴影里的脸。

徐锐之盯着桌沿：“刚你们不是都在问吗？腹肌，挺多。”

奚月礼反应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刚刚”是指两小时前的理疗室。手还没动，声音先笑了：“还帮我们记着这个？”

手腕依旧被扯着，手底下是难得陌生的触感，毕竟他很少隔着衣服去碰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包括自己。

之前上单和射手猜打野是几块来着？奚月礼用手指从下至上数了数，数完回到原来的位置，划了个质量免检的勾，收手，“哇哦。”

十点不到，投影前的V哥被响动打扰，在教学间抬起自己的老花镜。

众人也闻声望去，只见NDG队长进屋不到十五分钟，屁股都没坐热，又在会议途中站了起来，给大家留下了一个疾步离开的背影。

离开时桌上的平板都忘了拿。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缺席的人依旧没回来，几人打着哈欠鱼贯而出。

670：“队长又不见了。”

明洋：“他是不是在孤立我们啊？”

“是吧，我就说最近他真的很奇怪。”

汪奇最后一个出门，没忘帮队长收起桌上的平板和笔。

平板的屏幕一碰就全亮了。

汪奇知道队长的平板经常用来公放投屏，所以没有密码，没有人脸，并没想去看他屏幕的意思，然而无意的滑动已经让一个网页跳了出来。

刚想叉掉网页，手指划过，历史搜索词条又一次自动显现。

电竞选手的眼睛浏览速度实在控制不住，手还没按上叉，那些词条已经全部扫完——

“男生的腰，反应。”

“男的，腰，为什么。”

“看腰应该什么反应。”

“腰，有反应，什么意思。”

……

底下一连串词条，来来回回这几个关键词，十多个搜索，十多种断句，汪奇想了半天，愣是没凑出一个完整意思。

只能从这些关键词里做出最直观的猜想——难道队长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这就是他最近奇怪的原因吗？

他震惊得一个人坐上了会议室的主桌，开始自己跟自己开会：这事可大可小，而且从外表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要不要和其他几人拉个小群，集思广益一下？多点关心总没错，为了队长的身体健康，也为了队内的和谐日常。

想了又想，一个人的会议结束，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拉群，并贴心地帮队长清空了搜索记录。

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个“打入春季赛决赛”的远大目标了，要做一个沉得住气、憋得住事的成熟辅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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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