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轰——”
伴着闷响传来,地面一阵颤动。
柳芸香抬眼望去,不远处溪边石滩上,梁青山正卸下一块巨石,靠在旁边喘息。
片刻之后,他再次凝气蓄力,扛起巨石缓缓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地上就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
炼体之道,本就是将肉身淬炼到极致的过程,并且随着实力提升,极致的界限也随之升高。
刚开始,梁青山背负的石头不过二百来斤,如今已接近五百斤。
而《至阳图谱》共有十二层,他练了这么些天,药浴泡过五次,等剩下四副药泡完,才算从初入门槛踏入第一层。
看了一会儿,柳芸香收回视线。
灵田里的虎筋草今日成熟,当初她选择种植这味灵药,除了自己需要菁纯木灵气外,也看中它强筋健骨的功效,是梁青山第二张药浴方子里的药材之一。
大部分虎筋草都将被采收储存,待日后使用,只需留十株结籽留种。
柳芸香一边小心动作,以免伤到根茎,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挑选哪种木属性灵植。
眼下灵田里,种得最多的是青竹米,足足有两千株,大多时候由梁青山负责照看,她只需在授粉时施展几个清风诀便可。
此外,火属性的流焰果、土属性的沙粉薯,以及金属性的银丝草,都长得很不错,每日勤勤恳恳为她提供菁纯灵气。
只是虎筋草成熟后,便少了木灵气来源,自然要种点别的灵植补上。
将采摘下的虎筋草进库房里,柳芸香洗了手,拿着针线篮坐在竹庐廊下。
腊月将至,初二那天五叔公家孙子成亲,族里近亲都要去喝喜酒,她翻了翻自己跟梁青山的衣箱,发现实在没有能穿着做客的衣裳,只好让他从县里买回布料和棉花,临时缝制新衣。
成为修士的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单说她现在做针线活,眼力和手速就比以往快了不知多少,一套冬衣不过大半日便能做完。
正专心穿针引线,身旁忽然多了道人影,偏头看去,梁青山满身蒸腾的热气靠过来。
“累不累?”柳芸香问他。
梁青山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掌握拳,指骨霹雳作响,“练完全套就不累了。”
他每日至少修炼三个时辰,先是打坐站桩、握固吐纳,然后去般石头,搬到筋疲力竭时,又开始握固吐纳,如此重复三个时辰,练完并不觉得疲惫,反而精力充足,力量大增,只是体能消耗极大。
柳芸香从旁边篮子里取出一碟蒸米糕,道:“先填填肚子。”
那米糕是青竹米磨粉蒸出来的,她一次做了许多,存在库房里,待他需要就吃上几块,既能补充体力,又方便省事。
梁青山跑去洗了手,回来后先拿了一块米糕递到她嘴边,柳芸香笑着吃了两块,等他再喂,便摇了摇头,他这才把剩下的一扫而空。
吃完了也不走开,就地躺在边上,侧着头看她,“青树叫我跟他一起去迎亲。”
梁青树就是五叔公的孙子,即将成亲的新郎,比梁青山小两岁。
柳芸香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出手时可要悠着点儿。”
边说边往他身上瞥了两眼,怕磨损衣物,他都是赤着上身练功,这会儿还没穿上,日益精壮的胸膛上挂着汗珠。迎亲时,女方家总要佯作阻拦的样子,免不了与男方拉扯推攘一番,他现在的力道,要是不留心,可没几个人经得住。
察觉她的视线,梁青山故意绷紧力道,身上筋肉跳了跳,笑嘻嘻问她:“好看吗?”
柳芸香撇开头,微红着脸轻嗔:“没个正经。”
梁青山越发嬉皮笑脸地往她身上凑,他可发现了,媳妇儿对他这身肉挺有兴趣,好几回他没穿衣服从眼前晃悠过去,她都不自觉要看一眼,那他——当然变得更不爱穿衣服啦!
笑闹一会儿,柳芸香把梁青山推起来,拿过新衣给他比了比,他的体格一直在增长,衣裳尺寸需放宽些,不然穿不了多久。
正比划着,她忽的想起一事,轻声道:“喜宴上若见到爹娘,你可别板着脸,让人看见不好。”
她说的爹娘,指的是梁青山的亲父和继母。
两人分家至今,一直忙于生计,甚少出门闲逛,又因住的地方离得远,两三个月下来,双方竟没怎么碰面,即便偶尔路上遇见,他们还未上前问好,那边早已脸一扭歪开了。
过几日喝喜酒,免不了要面对面,虽说她跟梁青山相当于是被赶出来的,村里人提起时也多有同情,但长辈毕竟是长辈,若他们当面不敬,其他人还是会有话说。
梁青山满不在意道:“放心吧,我知道。”
说实话,若非媳妇儿提起,他都快把那两个人忘了,当初被扫地出门的不甘与愤怒,好像上辈子的事。
那事说到底,是他爹太偏心。他们家的财产,都是爷爷奶奶留下的,奶奶离世前,一再要求他爹发誓,来日分家,他这个长子长孙就算不占大头,也必须平分。结果老人家去世不过几年,他爹就用两亩薄田把他打发了,梁青山的愤怒就源于此。
现在想想,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就为那四五间土屋,七八亩田地吗?
那些家产在其他人看来,或许一辈子也挣不到,但他媳妇儿可是拥有整个混沌珠的人,随便拔根毫毛,都比别人腰杆粗,他沾着媳妇儿的光,都能拿金元宝捏着玩儿了,干嘛还要跟那些人计较!
他还有闲心问柳芸香,“你知道那老头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柳芸香无奈看他。
他嘻嘻哈哈道:“知道啦知道啦,当面的时候我一定叫爹。”
梁青山小时候就知道他爹不喜欢他,其中只有一小半原因是后娘挑唆的,还有一大半,则是因他长了张极似他大伯的脸。
他奶奶这辈子共生了两个儿子,他爹排老二,上头有个亲大哥,据说人聪明又能干,同辈里几乎没有比得过的,可惜十几岁时生了场大病没了,爷爷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走了,只剩奶奶拉扯着他爹。
他爹前十来年人生被亲哥衬托得黯淡无光,就算后来成了独子,奶奶心里念的,也是另一个儿子居多,所以等梁青山出生,发现长得像大伯之后,他爹就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柳芸香安静听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你还有我呢。”
梁青山俯身抱住了她。
以往他曾不止一次暗自伤心,不过现在,他有了最重要的人,那老头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谁还在乎。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柳芸香仰头看他,“咱们药仙谷的山门外,有一群旋角盘羊,是低阶灵兽,据说一头有四五百斤重,且肉质鲜美,富含灵气,我们去猎一头回来炖肉吃,好不好?”
前些日子,她偶然在书架上找到一本《珠界游记》,是药仙谷历代先辈所著,里头详细描绘了混沌珠内的山河地理、灵植异兽。
远的且不提,他们药仙谷,有护山法阵震慑,高阶灵兽不敢靠近,因而山门外,反倒生活着不少低阶灵兽。
柳芸香原本就有迈出山门的打算,近日已把几个法诀掌握得得心应手,再看梁青山的修炼也有所成,至少能扛得动那庞大的猎物,便想趁机出去走走。
早在她说四五百斤时,梁青山眼睛就亮了,再听肉质鲜美,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连连点头,“好好好,什么时候出发?”
柳芸香笑道:“今晚准备一下,明日就走。”
隔天梁青山送完菜回来,两人沿着山谷里那条小溪,一路向外走去。
河道弯弯绕绕,沿途经过一座又一座大山,有的是开垦完毕的灵田,有的则完全是荒山模样,高山幽谷中一片寂静,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怪渗人的。”梁青山自言自语,还不敢高声说话,怕声音太大引起回音,就更渗人了。
柳芸香心中暗想,难怪药仙谷选择传承人,要一次择取两个,若只有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地界里,也太孤寂了些。
道路崎岖难行,好在他们都算有点功夫在身,跋涉了三四个时辰后,总算来到一处河谷。
仿佛跨过一张看不见的薄膜,眼前霍然开朗,大片大片丰美的草地,微风吹过,现出草地上成群的野物。
梁青山若有所觉回过头,好奇道:“刚才那就是护山法阵?”
说着还好奇地伸手探了探,可惜什么也没摸到。
柳芸香点点头,“我们是药仙谷门人,被法阵所承认,所以不会受到阻拦,若是外人便无法进入。”
梁青山起了玩心,忽然往前一蹦,“诶,我进来了。”
又往后一跳,“嘿,我出来啦。”
来来回回蹦跶了好几次。
柳芸香失笑,摇头道:“先别玩了,你看,羊群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不远处,一群长着镰刀般弯角、体格健硕肥美的盘羊来到河边饮水。大约此处没有危险,这些灵兽看起来悠然闲适,没什么警惕心。
柳芸香与梁青山伏低身体,猫在草丛中静静等待。
许久后,羊群喝足了水,四散开来,其中一头边低头吃草,边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待到距离四五十丈时,那只盘羊忽有所觉,抬头四下张望,蹄子不住刨地,发出警惕鸣叫。
眼看其他盘羊即将靠拢,梁青山猛地一跃而起,向那头羊冲去。
那只羊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个不如它健壮的古怪两脚兽,顿时顶着巨角,暴躁地俯冲而来。
早在梁青山跃起时,柳芸香便双手掐诀,一枚枚金针似流光飞射。
然而那只羊速度极快,起先几针只射中它的身体,有厚实皮毛抵挡,并未造成伤害,直到她四针连发,才终于有一枚金针射中猎物眼睛。
旋角盘羊痛鸣出声,俯冲的势头微微一滞。
梁青山此刻与它相距不到数丈,趁机侧开一步,在即将错身而过时,霍然一拳捶在对手颈侧。
他的力道足有数百斤,又击打在如此脆弱的部位,那盘羊登时悲鸣着倒地。
梁青山一刻也没耽搁,抓住四只蹄子往肩上一扛,拔腿就往回冲。
盘羊群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两条腿本就没有四条腿跑得快,何况梁青山还扛着头巨大的猎物。
眼看他即将被追上,柳芸香从包袱里摸出一把茱萸粉,挥手洒向天空,同时掐了个清风诀。
一阵忽如其来的疾风吹过,羊群里立刻传来阵阵嘶鸣呛咳声,梁青山趁机逃出生天。
两人站在护山法阵内大喘气,看着阵外愤怒的盘羊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爽!”梁青山抹了把脸,“芸香,你那几个法诀使得太好了!”
两人初次配合就打了个大猎物,梁青山信心百倍。
柳芸香却摇头笑道:“可别高兴太早,难题还在后头呢。”
“什么难题?”梁青山还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在梁青山看来,打猎容易,把猎物搬回老窝也难。
毕竟那可是四五百斤重的大家伙!
两人来时跋山涉水,走了足足三四个时辰,回去路上几乎花了双倍时间。
这还是柳芸香发现了清风诀的新用法,时不时用风托起猎物给他减重的情况。
一路走走停停,等终于回到熟悉的山谷,梁青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觉得爽了。
不过,当天晚上,在吃了顿富含灵气和血气、同时又极其鲜美的炖羊肉后,他立刻满血复活,并且盘算着下回什么时候再去打猎。
柳芸香只是含笑不语,那头旋角盘羊被两人分解,得了将近三百斤纯肉,还有许多内脏和肉骨头,都存在库房里。
眼下不缺钱,那肉又有灵气,他们并不打算拿去换钱,只留着自己慢慢吃,够吃上好一阵的了。
时间忽悠而过,腊月初二那天,柳芸香和梁青山穿着新衣出门。
一到五叔公家,梁青山就被新郎着急忙慌拉走了,柳芸香进到屋里,发现来了不少族内女眷,磕了一地的花生瓜子壳。
她先给辈分最高的几位问好,而后走到孙秋桂面前,语气和顺道:“娘,您也来了。”
孙秋桂上下打量她,视线在那身新衣上狠狠盯了几眼,噗的一声吐出瓜子壳,不阴不阳地开了口,“我当是谁,原来是秀才公的女儿,我可当不起这声娘。”
柳芸香面色不变,她喊一声娘,是出于小辈的本分,至于对方怎么回应,她并不如何在意。
“芸香,你怎么在那儿站着,快到这边来。”另一张桌子旁,周月华冲她招手。
柳芸香走过去,还未坐下,周月华就要她转个身看看,嘴里啧啧有声。
“好漂亮的衣裳,方才你走进来,我还不敢认呢。”
柳芸香低头看看自己,衣裳虽新,却只是最普通的布料,样式也没什么新奇的,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不由摇头笑道:“嫂子又说笑了。”
周月华却双眼一亮,“方才说错了,不是衣裳漂亮,是人漂亮才对!快给我说说,不过几日不见,你怎的白了这么多?”
这张桌子坐的都是年轻媳妇和未出嫁的小姑娘,与柳芸香并不熟悉,见她来了,只矜持地偷眼打量,听到周月华的话,却纷纷竖起耳朵。
年轻女子多爱俏,偏她们乡下人家,总要下地干活,长年累月晒下来,就没几个白的,眼下见柳芸香生得这样白皙好看,就想偷偷学一学,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柳芸香还真没有秘方,不过是练功练的,这话不好说出口,见周月华殷切地看着她,想起自己从前翻书见过的一个方子,便笑道:“是有个方子,只是不知道嫂子用着合不合适。”
周月华忙道:“快说快说,合不合适用了才知道。”
“此方叫八白散,是用白芷、白丁香、白蒺藜……”柳芸香细细说来。
冷不丁一位小姑娘问:“白僵蚕是什么,白色的蚕茧吗?”
柳芸香抬眼一瞧,才发现桌上几乎所有女子都凑了过来,方才说话的小姑娘见她看她,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柳芸香笑了笑,解释道:“并非蚕茧,而是染病僵死的家蚕幼虫,因体表有白色粉霜,所以叫白僵蚕。其实许多药材我们不认得,贸贸然自行用药,很有可能出错,最便利的法子是去药房,让伙计帮忙配药。”
小姑娘见她非但不介意自己插嘴,还这样温和,胆子便大了起来,叽叽喳喳又问:“随便哪一家药房都可以吗?这些药贵不贵?”
桌上其他女子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柳芸香顿时成为屋里最受欢迎的人。
正热闹着,周月华悄声在她耳旁道:“那边的一直瞪你呢。”
柳芸香并未抬头,便知她说的是谁,只疑惑道:“我与青山如今不在她跟前碍眼,她该高兴才对呀。”
“还能为什么,人心不足呗。”周月华嗤道,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孙秋桂的心思。
先前梁二柱分家,把长子长媳赶出去,族里长辈是很不高兴的。分家有分家的规矩,历来长子守家,家产得占大头,若人人都像梁二柱那样胡闹,整个宗族岂不是乱了套?
因梁二柱执意如此,长辈们也恼了,便作了证,既然他要把长子分出去,以后这个儿子挣的钱就跟他没关系,只等他老了,再让梁青山每年给他二百斤粮食养老。
这事族里人人知道,那段时间,周月华看孙秋桂得意得很。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继子赶走,家产大半都是她儿子的,怎么能不得意?
谁能想到青山小两口能吃苦,又有本事,转眼把菜卖到县城去了,据说每日至少有五十文收入,要知道,一个壮劳力农闲时去给人打短工,一天也不过三十文钱。
眼睁睁看着银钱进了继子口袋,自己却看得见摸不着,孙秋桂可不就抓心挠肺的难受了?
周月华嗤笑道:“她现在只怕后悔得很,早知道压着你们当牛做马干几年活,等干不动了再把你们赶出去!”
柳芸香听了也只一笑置之,无关紧要的人,何必放在心上。
屋里说着话,忽听外头小孩子欢呼大喊:“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一群人便起了身,簇拥到门口看热闹。
唢呐声远远传来,很快迎亲队伍出现在村口,柳芸香一眼望去,发现人群里头,梁青山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比旁人高了大半个头,一身簇新的衣衫,衬出宽肩挺腰,显得尤为精神。
周月华跟柳芸香玩笑道:“你把青山打扮得这样出彩,担心他被人抢去当了新郎。”
柳芸香也笑着道:“他若长了腿,就该自己跑回来,要是不回来,我也不要他了。”
一句话把周月华笑得前俯后仰。
新娘子热热闹闹进了门,去迎亲的小伙子们激动不已。
“今天多亏了青山哥,简直了,新娘家里五个兄弟抵不过他一个!”
“他们还拦着不让进门,青山把门板都卸下来了!”
“还有人拉着我问话,说要给青山哥说媒嘞!”
梁青山着急的声音立刻传来:“梁青石你闭嘴!老子是有媳妇儿的人,你敢污我清白!”
满院宾客顿时哄然大笑。
从此,男主多了个外号,清白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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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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