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的人,是在腊月二十八那日上门的,他们的拿着欠条,敲开了柳家租住的小院儿大门。
再有两天就要过新年了,本是阖家团圆、喜庆祥和的日子,柳家小院儿门外,几个面露凶相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张略微有些皱的欠条,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领头的一位,正是赌坊的管事李三。
“柳老爷,您家公子在我们赌坊玩得尽兴,眼看着要过年了,是时候该清一清账了。”李三晃了晃手中的欠条,那上面赫然写着柳青松的名字和一笔不小的金额。
柳父闻言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将门关上,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长子会欠下大笔欠款,坚信外边那些人是故意找茬的,所以,他并不打算理睬那些人。
李三眼疾手快,一只脚已经卡在了门槛上,硬生生地阻止了门扉的闭合。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中带着威胁,“柳老爷,您这是想赖账不成?咱们赌坊可是有规矩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您今日不给个说法,只怕这大过年的,您家里可就不太平了。”
柳父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铁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胡说,我儿怎会欠下如此巨款,”柳父颤声问道,目光如炬,试图从李三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李三冷笑更甚,抬手将那张欠条几乎怼到柳脸上,“柳老爷,您请看,这是您公子亲笔签下的借据,还有几位见证人的证词,证据确凿,容不得您抵赖。”
柳父铁青着脸接过那些文件,手艺快速的一页页翻阅,每翻一页,心就往下沉一分。欠条上签名的字迹他认得,就是长子的字迹,连本带利一百二十两,他勤勤恳恳一辈子,家里如今也才将将存了一百两。
赌博这种要命的恶习,不管是谁沾上了,金山银山都不够输,他向来深恶痛绝,没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子竟会踏入这条不归路,柳父的手微微颤抖,视线模糊,几乎要看不清纸上的字,借据上的那对于他们家庞大的金额,让柳父如巨石般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些钱是非还不可的,就算他想赖,门外赌坊的这些打手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一家。柳父抬头望向李三,眼中闪过一抹恳求,“李管事,钱我们一定会还的,只是,我们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可否请您宽限几日。”
李三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不屑与不耐,“柳老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想赖账不成?”
柳父赶紧陪笑道,“李管事,您误会了,我柳某人活了一把年纪,诚信二字还是懂得的。这债是我儿子青松欠下的,我自然是认的,只是眼下我们手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将家中现有的一百两银子交予您,余下的二十两,我保证在正月十五之前,无论如何也会凑齐还上。请您念在过年的份上,给我们柳家一条活路。”
李三闻言,目光在柳父身上打量了一番,似乎在评估他话中的真实性。片刻后,他收起冷笑,换上一副看似通情达理的表情,但语气中仍些许强硬:“柳老爷,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是,出门前我们掌故发话了,今天一定要将账收回来,我也是跑腿的,做不了这个主”他叹了一口气,话锋突转,“我听说贵公子跟唐公子熟识,唐公子是我们赌坊的常客,他的朋友的面子我们自然是要卖的,只是......”
他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样吧,三日,我做主再给您宽限三日,三日之后,无论如何您也得把钱给我凑齐,不然,我也没发跟掌柜的交代了,我们赌坊的规矩,您也是清楚的。”
柳父连连点头,不停地跟李三道谢,连忙好声好气将李三一行人请至院中,让柳母好生招待这行人,他则赶紧回到房间,将藏在柜子深处的那一百两银子拿了出来。将那一百两银子递到李三手中时,柳父的手微微颤抖,那不仅仅是因为银子的重量,更是对儿子深深的失望。
李三接过银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柳老爷,三天后我们会再来,希望,到时候柳老爷不要让我失望。
”
“一定,一定。”柳父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目送他们离开。
关上院门的那一刻,柳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小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而压抑,柳母闻声从屋内匆匆走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青松他……他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柳母已经从刚才柳父和那群人的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真相,只是她怎么虞额不敢相信,自己的长子会染上赌博的恶习,还欠下了这么一大笔钱。
柳父强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他……他竟背着我们偷偷去赌了,咱们家被这个逆子给害惨了,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那点积蓄,全被他败光了不说,还欠着二十两。”柳父几乎咬着牙说出这段话,他抬眼望向柳青松的房间,“这个逆子.....”
柳父怒气匆匆大步流星地走向柳青松的房间,抬脚狠狠地踹向么门板。
门被猛地踹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屋内焦急踱步的柳青松。他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父亲,您……您怎么来了?”柳青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他向来害怕自己的父亲,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欠了赌坊钱的事。只是,纸总归是包不住火,事情还是让他爹知道了。
柳父怒目圆睁,几步跨到柳青松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柳青松脸上。他颤抖着手,指着柳青松,厉声呵斥:“你这个逆子,给我跪下。”
柳青松吓得一激灵,连忙跪在地上,“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吓得声音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让它落下。
柳父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失望、痛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你可知,这一百两银子是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多少年才攒下来的,就被你这么轻而易举的败光了。”
“青松,自古以来,但凡沾上了赌博的人,哪个不是家破人亡,”柳父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情绪。
“我省吃俭用送你读书习字,盼你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柳父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绝望和痛心,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柳青松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悔恨而颤抖不已。他抬头望向父亲,那张已经明显见老的脸庞此刻写满了失望与疲惫。
“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我只是被一时的贪婪蒙蔽了双眼,想赢回输掉的钱,没想到越陷越深……”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助和悔恨。
柳母在一旁看着儿子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着悔不当初,愈发的于心不忍,她上前几步,拉住柳父的衣袖,泪眼婆娑地劝道:“他爹,青松他现在也知道错了。”
柳父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柳青松一眼,又转向柳母,长叹一声:“唉,慈母多败儿。但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只能希望他能真正吸取教训,重新做人。”
他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柳青松,语气虽严厉却也不乏一丝松动:“青松,你记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今天起,你必须断绝与赌坊的一切往来,我们柳家,不需要一个赌徒,你若再犯,从今往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柳青松连连点头,涕泗横流,他发誓般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从此以后,我绝不再碰赌博半分。”
柳父看着儿子那悔恨交加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责罚并不能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帮助儿子走出困境,重新做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青松,记住今天的教训,赌博是条不归路,一旦沾染,便可能万劫不复。这次你欠下的债,我会想办法帮你还,你必须保证,这是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必须远离那个地方,堂堂正正地做人,决不再碰那种东西一下。”
柳青松连连点头,“父亲,孩儿明白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碰赌博半分。”
赌坊的人只给了柳父三日的时间,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一时半会儿,要他去哪里凑钱。晚上,柳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要怎么凑这笔钱。
第二日,柳父起床的时候眼中全是红血丝,显然一夜未睡,他按部就班的去模仿磨豆子做豆腐,再去铺子中卖豆腐。因着心里有事,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午后,豆腐卖得差不多了,客人也渐渐地少了,柳父叫来柳母,“他娘,下午客人少,不会太忙,铺子你看着,我出去办点事。”
柳母连忙点头,她大概知道柳父要去做什么,家里的大小事都是露富做主,这些年她几乎没除操过什么心,但她也不是完全不晓事,二十两对于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不是什么小钱,哪里是那么好借的?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他爹,那钱,你打算怎么办?”
柳父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几分难看,“清舒她,当初我们给了她二十五两嫁妆,”柳父脸上越发的难堪,女儿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问嫁出去的女儿要嫁妆,实在太难堪了,只是,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我去问问她,不是跟她要,是借,等年后赚回来就还她。”
柳母闻言,脸色也黯淡了下来。柳父说的也没错,现如今,除了这个去年嫁出去的女儿,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当初他们给女儿备下了了二十五两嫁妆,说起来体面,毕竟十里八村,能给出女儿备十两嫁妆的少之又少,他们给了二十五两,当时不知道到多少人眼热呢。但其实那里边有二十两是女儿以前订婚那家赔的,他们也就往里贴了五两。如今为了儿子,却要开口去借,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爹,这样做,会不会让清舒难做人?”柳母担忧地问道,女儿当初备人退婚,坏了名声,他们给备了大笔嫁妆才找到了傅琛那样好的夫婿,现在却有上门去借,就怕傅琛多想,让清舒难做。
柳父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先解决青松的债务要紧。清舒和傅琛都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们会理解的。再说,我们只是借,又不是不还。”
柳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凡他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把注意打到柳清舒嫁妆上,可是现下,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赌坊只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若三日后,他们还是拿不出那二十两银子,那些人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柳父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家拿了些豆干腐竹,又顺路买了些糕点糖果一起带上,之后驾着驴车踏上了前往清河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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