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庄帝三十二年,五王争储,兵乱四起,加之外敌入侵,内忧外患不断,整个齐国乱作一团。
短短一个月时间,赋税加重以及五王强征壮丁等消息接踵而至,铺天盖地地压向无权无势的老百姓。
不仅如此,朝廷抓人抢粮的军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着消息而来,根本不给人留任何反应的时间。
许多人只是上街买点东西,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被扫街的军队带走了。
百姓们无力自保,又没有后台撑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家人在这乱世之中沉沦,终是连老弱糊口的粮食也没能保住。
一时间,怨声四起,民不聊生,不少人在暗地里猜测,这齐国恐怕要亡了!
贫民求保命,家中有些薄产的人家则纷纷找起后路来,方家八口人便是那时候逃难来到杨柳村的。
杨柳村地处齐国以南的纪州苍云县,背靠云索山,地少人也少,是苍云县出了名的贫穷,天下太平时贴钱都没人愿意来,直到天下大乱,才显出这个地方的好处来。
方家有三房外加一个老太太,一家人原本住在县城,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家境还算殷实。
老大开了一间打铁铺子,媳妇是家中童养媳,自幼便养在方家,名唤满娘,是个温柔内敛又很能干的姑娘,只是子嗣上艰难了些,成婚十多年夫妻俩才得一个儿子。
三年前大乱,方家老大因为有一门打铁手艺被军队强征随军,至今没见任何消息回来。
老二想法多,是个混不吝的,三天两头在外面折腾,更是在成婚前几日跟着路过的商队跑了,留信扬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方家自觉得对不住新媳妇,也知新媳妇在娘家不得宠,生怕她被二度伤害,是以全家一合计,舔着脸将新娘子接了回来。
反正方家也不缺那口饭,多养一个人没问题。
正是因为方老二不负责的做法,整个方家成为街坊邻居的笑话,丢尽了脸面。
本以为老二只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想清楚便能回来,谁知这一走竟过了十几年,老二媳妇花一样的年纪白白被蹉跎了。
方老三是兄弟几个中最老实的,幼时伤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即便长了一张俊脸,也逃不过婚事上的艰难,好在方家老太太眼光长远,当机立断,不在拘泥于城里姑娘,亲自登门给他聘了临水村最水灵的姑娘,才有了长大后被称为豆腐西施的方柔。
“他陈三是个什么东西当我不晓得吗?好吃懒做,二十好几没个正经活计也就算了,连家中两亩地都照料不好,怎么好意思来我家提亲?”
“婶子,您摸着良心问问自个,方才说得那些话亏心不亏心?您好意思说出口我都不好意思听咧,什么人老实,听媳妇的话,我呸,我看他是懒得没边,屁事不担,就等着娶个媳妇回去养他吧?”
方家人逃难来到杨柳村落户,一晃已过三年,如今天下太平,方柔也年满十六,正是相看定亲的好年岁,这段时间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
不仅是杨柳村,周围几个村子都晓得方家有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不仅长得俊,还会做豆腐,有门赚钱的好手艺,家有适龄儿郎的人家都抢着请媒人上门碰碰运气,希望能抱得美人归。
“你这孩子,怎么跟婶子说话的?没大没小,还不回你屋去?”
方老太活了几十年,什么鬼把戏没见过?
她任由孙女在媒人面前说了一通不客气的话,等瞧见媒人黑脸才假模假样开口制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家就圆圆一个丫头,打她出生起就被她爹娘当宝贝宠着,十多年来,给她宠出泼辣脾气,怼天怼地,谁都不怕,让你见笑了。”
方老太一个眼神过去,方柔立马领会,装出不情不愿的模样闭了嘴,哼哼两声回自己屋去了。
媒婆闻言松了一口气,立马就想附和两句泄泄心中郁闷,然而没等她开口,刚才还埋汰自己孙女的方老太突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当然,谁家孩子谁疼爱,我这做祖母的也不例外,孩子小不懂事,有点脾气也正常,咱们做长辈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总不能跟个孩子置气,老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哦,对了,妹妹你来替哪家说亲?”
“是村西陈家老三……”
方老太嘴皮子利索,一番话砸下来,话题转的也快,媒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好似想起什么一样抬眼看向方家众人,目光迅速在她们脸上掠过,只瞬间功夫,心中便门清了。
感情她在方家呆了半晌儿没一人将她说的媒当回事,好话一箩筐,除了正主顶嘴几句,其他人都当她在这放屁呢!
“陈三啊?”
方老太故作诧异,仿佛刚知道般,随即眉头一皱,嫌弃道:“陈三不行哟,家里要啥没啥,年纪一把了,人品也不行,我家丫头脾气虽然差了些,但也是十里八乡顶好的姑娘,妹妹要是这么做媒,下回可别来我家了,直接往别家去吧!”
“老姐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媒婆也知这门亲说出口是在埋汰人,奈何陈三给的多,她拿了银钱总不能不干事,想想还是要争取一下,起码表面功夫得做到位,只是心虚说话难免少了底气。
“不了不了,问句得罪人的话,妹妹家中有姑娘愿意许给陈三吗?”
方老太的话直击要害,媒婆家里也有一个孙女,要她将水灵灵的孙女许给陈三,她是千个百个不愿意。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实在没脸继续呆下去,一个人拎着带来的礼物灰溜溜原路返回了。
媒婆走后,方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松了一口气。
“娘,还好您在家。”
说话的是方老二的媳妇,本家姓张,名春花,守活寡多年始终等不到夫婿回来,外面的指指点点不少,若不是要出门干活,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出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再者她心中有怨,每次看到三房一家子和和美美就难受,控制不住的嫉妒,时间一长,整个人变得阴郁起来,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巧珍不在,我跟大嫂只是婶娘,圆圆的终身大事轮不到我们说话,要不是您在家,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啊!”
方满娘忙附和。
她是方家的童养媳,从方姓,满娘这个名字还是幼时方老太给她取的。
自方老大被军队带走后,她整日惶惶不安,愁容满面,一边担心丈夫的安危,一边忧心自家在乱世之中的生存。
她心中忧愁,吃不好睡不好,又不敢与方老太说,怕她老人家生气,觉得她上不了台面,只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
一晃三年过去,战事终于平息下来,新帝登基,天下太平,却依旧没有方老大的消息,到了这个地步,几乎全家上下都默认人没了。
如今的她背靠小叔子一家过活,一心守着年幼的儿子,本就内向软弱的性子因变故越发撑不起事,平时就帮忙洗衣做饭,对外头的事能避就避,侄女的亲事她自然也不好多言,免得讨人嫌。
“你们两个就是想太多,咱们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圆圆什么性格你们不了解?人活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在外人面前谨慎低调些没错,免得不小心惹祸上身。”
“但是在自家人面前没必要这样,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有话直说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老太瞅着两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终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嘴巴张了两三回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娘,您也别嫌我们不理事,媒婆登门给侄女说亲,亲事是好是坏总不能听我们做婶娘的意思,万一我们觉得亲事不好给拒了,偏偏圆圆喜欢呢?那孩子一向有主见,好比今日的陈三,我们觉得不好,万一她觉得好呢?”
张春花一张嘴巴拉巴拉说一通,明里暗里撇清关系,还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方老太不悦的神色。
“大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我们家老二我全当死了,说起来我和大嫂的情况半斤八两,不过大嫂好歹还有壮壮,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个多余的人,还是三弟妹有福气,唉,儿女双全,身边还有男人护着……”
“住嘴!”
眼看二儿媳的话愈发离谱,方老太赶忙出声呵斥,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心中失望无比。
“老二媳妇,你自个摸着良心问问,这些年除了老二那事,我们全家上下可有哪里对不住你?”
张春花听到这话不吭声了,一旁的满娘更是低垂着脑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娘家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被旁人挑唆两句就当棒槌,整日里阴阳怪气,还给我拿圆圆说事,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若实在不想过了就同我这个老婆子直说,我自会替你做主,放你离开。”
“什么多余的人,我呸,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整日胡思乱想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蠢到家了。”
“你今天从我方家离开,信不信明天你娘家的老爹老娘就能把你卖给别人?”
二儿子天生反骨,浑起来连她这个老母亲都不要了,这十几年来方老太一直觉得愧对二儿媳,所以只要二儿媳作妖有度,她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处处包容,今日也是气狠了,说话就没了顾虑,句句扎人心。
“我……”
“我什么我?”
方老太见二儿媳一副不服气又反驳不了的模样,心中气闷不已,狠狠地瞪她一眼,骂道:“难道老婆子我说错你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三一家没欠你什么,十几年好吃好喝供着你,真细究起来,老二犯下的浑事也该清了,方家也不欠你的。”
“婆子我还是那句话,能过就给我安分点,好好过日子,要是觉得过不下去了,我也成全你,咱们衙门跑一趟,还你自由身,回娘家还是另嫁他人随你。”
说完,方老太不再看这个糟心的儿媳妇,憋着一肚子气快步朝屋外去了,留下满娘妯娌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吭声。
张春花也不傻,未出嫁时她在娘家什么都要干,爹娘和爷奶都重男轻女,她与妹妹时常吃不饱,更别提沾油腥,过年过节都吃不上一口肉。
再有妹妹嫁的人家做对比,方家简直天上人间,能嫁入方家谁不说一声她有福气?
活计有人分担不必自己一个人干完,时不时还能吃上一顿肉,除了男人不在,简直处处妥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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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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