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了酒缸巷子,邵远已经下工了,提了把新鲜水灵的荠菜坐在门槛木上摘,看到朱颜回来,就问她想不想吃荠菜羮。
见识过他的厨艺,朱颜也忙着要赶扇子的工,就问他怎么个做法。
看她一脸的疲惫,可却神采奕奕,还要继续做活,邵远就带了笑,给她解闷似的说起荠菜羮的做法。
荠菜要先入水汆烫,再放水煮沸。加豆腐丁、荠菜碎煮片刻,用少量粟粉调糊,边搅拌边倒,待浓稠后淋入蛋液,最后调味,加几滴醋和麻油增香。
说得朱颜腹中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邵远住了口,赶紧去做饭。
朱颜没点灯,这会天色还有些亮,她将桌子挪到外堂,对着光线查看干透的地方是否还有痕迹。
发现都上了三遍浆糊水了,还有一些墨痕,朱颜叹了口气,但依然动作不歇地调了浆糊水,上薄薄一层后继续用羽毛刷子轻轻刷,重复此前的工作。
才晾起来,就瞧见穿着葱白短衫的东云从东屋出来,就到她跟前来。
朱颜和她说话:“冬云,多谢你昨日请我吃的馄饨。”
冬云面上露出一个笑容:“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对了,我寻了个针线铺子去做工,不过日后还有什么活计朱娘子就找我,我都要接。”
朱颜诧异:“梁娘子许你出去做工?”
“总要赚钱。”冬云摇头,“我跟我娘说,补鱼灯的人家看我手艺不错,要我去家里教小娘子女红,每月八百文。”
针线铺子一日工钱顶天也就二三十文,就是裁衣的大师傅也不过八十个钱,而同灯笼铺一样,不会日日都有活干,谎说出去了,差价到时候怎么补?
看出朱颜的疑惑,冬云笑了笑:“我还会在东市集那边支个摊子替人补衣裤,能赚一点是一点,总比在家里坐等其成的好。”
看她神情,似乎已经下定了心,朱颜心里叹气一声,回答她:“好,以后若有针线上的活我第一个找你。”
*
替宋监工补灯的效果就是,接下来的好几日都有人找她做绢灯,过两日浴佛节好用。
不过时间太仓促了,加上她并不会扎灯笼,手头又有灯笼铺和夏衙内的两样活,于是只能婉言拒绝。
若是她也有间铺子就好了。
朱颜一譬给莲花灯罩染最后一遍颜料,一譬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哪怕是檀州这样的地界,盘下一间不算热闹街面的铺子,至少也得百十来两,还不说采购原料等等,又是大笔支出。
朱颜想想就叹了口气,钱太难挣了。
五日后,四个莲花灯彩彻底完工,妙严寺的大和尚派了两架板车来接,提出一大包的钱付给王掌柜,带着灯离开。
看那一大包钱,都是一吊一吊的串好,共有三十六吊,朱颜感觉自己力气不算小了,可看着地上的两大包钱,却感觉自己是连提一包都有些勉强,别说两包了。
常听说寺庙是最有钱的,汴京三分之一的房产铺面都是属于寺庙。
就连城里街巷也有许多庵堂,受街巷大户的贵妇人之流供养。
她空闲时常和隔壁水月庵的小师傅明净来往,明净透露庵里的住持日日都要叫去买楼里的山家三脆、榧子豆腐、春花卷等精细素食,她也跟着吃了不少,嘴也不自觉养刁了。
连许多勋爵府的人都不敢得罪和尚尼姑,遇到了只能自认倒霉,更别提普通百姓了,那都只有仰望的份。
即便是檀州这里的寺庙,也是出售阔绰。
感叹完毕,朱颜也去领了这半个月来的工钱。
刚来时做的一批灯笼四十文,加上这六日,一共二百二十文。
比起普通的小娘子,朱颜会读书识字,还能写会画,如今对灯笼画匠的活上了手,王掌柜就拉了她谈及端午的事。
南方好灯会,一年到头里,每逢新年、元宵、端午、中秋,都会点灯会开灯彩,尤其是檀州,城中内无河道穿过,便没有赛龙舟的习俗,夜里开灯会也是一样的热闹,对灯笼的需求量极大。
到时候除了铺子里的钱画匠,还会另外请三名私工画匠干活。
她晓得朱颜是跟着丈夫来的,邵远的工期一结束她会回去,因此特意问问她到时候愿不愿意来。
“你的手艺不错,也适应了铺子里的工。”王掌柜头一次和她说话没有看账本或是拨算盘,而是看着朱颜,“若你不来,我可少个助益。”
朱颜想也不想就笑着应了。
虽然不知她说得不错里有多少是因夏衙内的关,不过对于夸赞她并不介意有水分,只要有钱挣。
回去是会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她可不想只是为了堵邵父邵母的嘴,明知回去被劈头盖脸一顿冷嘲热讽,还要回去找骂。
揣着沉甸甸的一包工钱,朱颜脚下轻快地回了屋,放在了床脚箱笼里。
连带着之前宋监工的鱼灯工钱,进帐五百七十文。
邵远回来,手里提着两包点心。
“宋公人说鱼灯补得极好,宋夫人和他闺女都没看出来。又想起颜料是你借了夏衙内的,所以今日他轮差,就给带了两包点心,说什么都得让我带回来给你。”
朱颜暗笑,这宋公人还真是会做人。
这灯补好了,等小孩子玩厌了拿去典,也能换好几百钱,宋监工一点都不亏。
她伸手拆开桌上的两包点心,一包叫酥琼叶,类似于油炸馒头,只不过做得更精细些。
而另一包雪蒸糕,是用白米、糯米、炒山药、莲肉、芡实,最后加白糖搅和,大火制成的蒸糕。
这两样在汴京的糕点铺子里连号都排不上,就是庵堂里的明净小师傅都不会买来吃,在檀州却算是价位都不低了,估摸着有二三十文钱,宋监工还真没糊弄。
四月天气渐热,东西放不住,朱颜就说:“待会熬个粥,咱们就用这个吃了。”
——
第二日早起天就雾蒙蒙,阴沉沉的,乌云堆积在天边,街面上人影匆匆,连挑担子唱喏的都少了。
果然还没起床,外头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朱颜动了动胳膊,感觉双腿和腰都酸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她侧头看罪魁祸首,此时正平躺着酣睡。
她推了推邵远:“你是不是昨夜看天,晓得今日会下雨不用上工,所以故意折腾了半宿?”
平日里习惯早起的邵远知道自己藏不住,唇角带了笑,却有些难得的无辜:“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先生。”
朱颜还要瞪他,邵远却翻了个身朝她侧过来,厚实的臂膀紧紧将她揽在怀里,动了动腿。
“颜娘,时间还早,要不我们……”
朱颜腿上感受到超乎寻常尺寸的灼烫,脸瞬间变红,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坐了起来。
“今日下雨不用去铺子,我也好干手里的活。”
“颜娘……”这个姿势邵远反而更加能抱住她的整个后背。
“别闹,我下晌还要去书院街一趟。”气息扑在耳朵上,朱颜感觉痒痒的,再推他一把:“我饿了,快去做早饭。”
昨日的雪蒸糕还剩半包,邵远去热了后,另外煮了粥,又切了萝卜丝凉拌佐粥。
才吃完,却见东屋那头一个人影冒出来,朱颜细看,是张木匠的那个少年弟弟。
她犹豫着要不要招呼一声,就看到淋湿的冬云顶着包从院门外头冲了进来,和张二郎撞在了一起。
冬云的包散开,里头的什么铰剪、针线包、顶针、竹尺撒了一地。
朱颜眼尖,瞧见还有一捆儿剪纸,以及花样子什么的。
“对,对不住!”
张二郎赶紧替她捡东西,冬云劈手从他手里夺过竹尺,埋着头往前走,并不理会。
朱颜原本要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只当没看见。
收拾好碗筷去涮洗的邵远看她退了回来,就问:“怎么了?”
朱颜就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下晌雨停了,光线也亮了几分。
又有喧闹声由远及近,进了这家院子。
透过窗户,她看到庄嫂子热情的和进门的妇人说话:“周娘子许久没来了,瞧你家棠姐,又高了。”
原来是西屋三间房的赁户。
没一会安顿好的周娘子就带了孩子到南屋来叩门。
周娘子是个身量修长、眉清目秀的年轻妇人,身边跟着个梳三丫髻戴红绳的女童,藏在母亲裙子后头偷偷打量朱颜。
“许久没来了,南屋也住了人。”周娘子笑眯眯的,脾气很好,“朱娘子是吗?我姓周,这是我家青棠。”
说着将提来的东西给她:“家里带来的两样吃食,不嫌弃就留着尝尝。”
朱颜没打开就能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香甜味儿,猜到价格不低,看来周娘子婆家富庶,手面也宽。
难怪庄嫂子这样殷勤。
不过看这位周娘子穿着缎面袄裙,说话又极有亲和力,朱颜也忍不住感染与她攀谈起来。
原来周娘子的相公奉郎君正是在阳山书院读书,周娘子每隔一个月便会来此和丈夫孩子一家团聚小住几日。
赶上八月要秋闱,周娘子的秀才相公要下场,周娘子就带着女儿先一步赶过来照顾饮食起居,令他安心备考。
儿子还小,养在家里等过两个月再送过来。
二人寒暄一阵,周娘子就带着棠姐回了西屋。
停了雨,邵远和朱颜前后脚出了门。
邵远去的是东城上工,朱颜去的是北城的阳山书院附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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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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