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徐泽醒过来一次,陶枝扶他起来吃了碗肉粥又躺下了。
到了夜里,陶枝仍守在他床榻边坐着。夜愈深愈冷,她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取了件衣裳披上,伏在床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
一点油灯轻晃,映得满室寂寥。
终不抵困意袭来,便伏在床沿边上睡着了。
“醒醒……”
徐泽握着她的肩膀试图摇醒她。
他方才一醒来就看见她枕着手臂睡在他旁边,乌黑的头发松松散散的拢着,眉头微蹙,眼下透出一丝青黑。他见她身上披的衣裳滑下来了,想伸手给她拉上去,谁知手指无意间触到了她的手腕,竟凉得惊人。
“醒醒,别睡着凉了。”
陶枝睡眼惺忪的支起身子,打了个哈欠,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还是要喝水?”
“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身上凉得很,这样睡下去迟早要得风寒。要不你回房睡吧,或者我腾点地方给你,你加一床被子睡上来?”徐泽用手肘半撑起来,拉住她的手腕用自己手掌心暖着。
陶枝俯身用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起热,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说:“你不用操心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让自己着凉了不成?”
说罢,陶枝鼻子一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陶枝:……
徐泽都被她逗笑了,啧了一声,调侃她,“你看,非要和我狡辩,这回现原形了吧,你别磨蹭了快些上来睡。”
陶枝揉了揉鼻子,暗想着上回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也没什么可怕的,便去自己卧房抱了床被子过来放在床榻上。
徐泽作势要往里挪一点,陶枝忙按住他,“你别动了,我躺这儿就行。”
“那才多大点儿地方,要不你睡到里边来,我怕我睡熟了踢到你……我这儿还有一条腿能动弹呢。”徐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嬉皮笑脸的,还挑衅似的晃了晃另一条腿。
陶枝将他的两条腿都按住,被他惹得又恼火又想笑,故意恶狠狠的说;“就该把你两条腿都弄折了,看你还怎么折腾。”
“嘶……最毒妇人心!”徐泽鼻子一皱,斜眼看她,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那又如何?你还敢编排我,莫非你不知道,你如今只能任我摆布了,我劝你还是听话点的好,否则……”
她又打了个哈欠。
“否则怎样?”徐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不怎么样,你且试试。”陶枝爬到里侧拉上被子躺下,又往里挪了些,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
“欸,你怎么突然就睡了?”徐泽伸手去扯她。
陶枝拂开他的手,将身子转过去躺平,还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说:“别动手动脚的,都什么时辰了,我都困死了。”
徐泽听着她逐渐慵懒下来的尾音,心下便软得一塌糊涂,“好,你睡吧,我不动你。”
“这还差不多。”
陶枝合上眼,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虽然隔着被子,徐泽仍能如此强烈的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她的呼吸,她头发从枕头上滑下来,带来一丝冰凉清幽的香气。
他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她,许是因为暖和起来了,她蜜色的脸颊上终于漾出一丝红晕,灯火轻晃,将她睫毛下的阴影也摇散了,他从这个角度看,她的鼻头微翘,尤为小巧,再往下……
徐泽回过头看着帐顶,脑中都是与她唇齿纠缠的一幕幕,血气上涌,他闭目按捺住躁动的心绪,将思绪放空,好让自己别再想这些。
可她就躺在自己身边,属于她的气息缠绕着他,他怎么忍得住。
徐泽睁开眼,贪恋地看着她的睡颜,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她的手。
他触摸到她的手指纤细的骨骼,掌心结着的薄茧,肌肤相触时给他带来的一丝暖意,从指尖涌进全身的血液里。
他将她的手拢住,又握紧,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油灯如豆,窗外的月在天空中又换了方位,他看了半宿,才闭眼睡去。
次日一早,陶枝醒来,发现自己的手仍被他握着,只好红着脸小心的把手抽出来。
她起身后先去西卧房换了一身衣裳,又打水梳洗,把早饭做好了端到房里来,才叫醒他。
徐泽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中都带着迷蒙的水汽,他抓着头发问:“你几时起的,我竟不知道……”
“有一阵子了,你坐好,我给你身后垫两个枕头。”陶枝扶着他的腰,利落地把枕头塞进去,又取了打湿的帕子来让他擦擦脸。
趁着他漱口的功夫,陶枝把一早做好的酸菜肉片疙瘩汤端了过去,嘱咐道:“你吃完把碗筷搁在床边的凳子上,我等会再过来收拾。”
徐泽接过,便看她步履匆匆的走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汤底醇厚,味道鲜香酸爽,将他脑中残留的几分困倦都一扫而光。
他忽地觉得,如今摔折了腿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吃罢早饭,陶枝把碗筷拿过去洗了,又把他俩的衣裳洗了晒上。
昨天一时慌乱,没顾及后院晾着的萝卜,夜里又被露水打湿,便不好再放进酸菜坛子里,她想着再多晒几天,晒成菜脯留着以后吃也行。
又另外拔了两个大萝卜,削皮切片,晾在簸箕里,那坛子不大,泡两根萝卜进去刚刚好。
陶枝不在房内,徐泽一个人躺着无聊,把被面上绣的花数了一遍又一遍,陶枝才终于进来看他。
她见徐泽苦着一张脸,走近问他,“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你在外头,我躺在卧房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臊眉耷眼的,言语间还有几分可怜。
陶枝忍笑,反问他,“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家里一摊子事儿撂下,干坐在这儿陪你说话吧?”
徐泽沉默了。
这才第一日,大夫说这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日子他还要过一百日,这样下去他不得闲得发疯?
他有些为自己一早的想法,感到后悔。
陶枝见他不说话,也不再打趣他,坐在他床边说:“我正想着等会去一趟镇上,托谢大哥给你做一个躺椅和一副拐杖。躺椅就放在屋檐下,太阳好的时候,你就去自己去院子躺着晒一晒。若是有什么事,我不在家,你也能自己拄着拐杖走动。”
“还是我媳妇儿疼我!”徐泽喜不自胜的抓住她的手,朝她的手心亲了一口。
她只觉手心一阵酥麻,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攥紧了放在膝上。
抬眼看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那样湿漉漉的望着她,眼底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她有些耳热地想,男色误人呐。
“那,我这儿就出发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并给你带回来。”陶枝连忙起身。
“你去笔墨铺子给我买两本杂书吧,你与店家说,挑两本讲古今英雄人物的就成,旁的……还有去杂货店问问有没有篆刻的小刀,要能削得动骨头的。对了,还有上香满楼打包一份煎白肠,再要两罐子茱萸酱,糕饼铺子的豌豆黄……”
陶枝忍不住打断他,“行了,今天就先买这些,你再说下去,我怀疑你会让我把整条街都给你搬回来……”
徐泽心情极好,掀起唇角,“那都依你,就买这些。”
陶枝一时促狭,出门后拐到后堂给他端了一盆栗子过去,“你闲着也是闲着,把这些栗子剥了吧,正好我买只鸡回来,给你炖个板栗炖鸡补一补。”
徐泽立刻闭上眼,懒懒的说:“那个……突然有些困了,你放那儿,我睡醒了再剥。”
陶枝知道他是装睡,摇着头抿嘴一笑,把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就走了。
她回卧房取银子,钱匣子里只剩下几个铜板和一个豁了口的银元宝,上回请大夫上门来诊病,已是花了二两请他上门看诊,后来又付了五两的诊费。
她倒是想节省点,但人家躺在榻上也实在可怜,更何况这银子也是他自己挣来的,没有她强留着不给他花的道理。
该花就花,没了再挣就是了。
陶枝拿剪子铰下来一块银子和铜板一起装到钱袋里,重新编了头发,戴上头巾,这才推了门出了院子往镇上走。
她在村道上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卢山镇。
她先去了谢印山家中,开门的是他老娘,一问才知今日他挑着担子出门游巷子去了,并不在家。
他老娘请她进来喝茶,陶枝摆了摆手道:“我就不进去坐了,与您说也是一样的。我夫君近日摔折了腿,我特地过来找谢大哥给他打一双拐杖,再打一只轻便的躺椅,这是定钱,您收好。”
他老娘把银子接过去,唏嘘了一番,“怎地年纪轻轻就把腿弄折了,严不严重?往后还能下床走路吗?”
“大夫说他这是轻的,骨头接上休养好了便能恢复自如。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我今日还要去街上采买些东西,家中也有人等着,就不多聊了,等谢大哥回来了,您一定记得和他讲。”陶枝说完便要走。
“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让我儿子早些给你做好了送过去。”他老娘跟着陶枝往外走,作势要送她出去。
“您腿脚也不方便,回吧,我这就走了。”
“欸,那你慢点。”
陶枝脱身之后,便出了巷子往正街上去。
她先去了笔墨铺子买了书,又去糕饼铺子买了点心,往菜市去的时候,正巧从潘姑父家的油铺门前经过。
她姑父正在柜台前招揽生意,一抬头看见是她,便急急忙忙追了出来,将她拦在了道上,“哎哟,我说怎么远远瞧着像我小舅子家的大丫头,一过来还真没认错,你这孩子也真是,怎么到了镇上也不来姑父家里坐坐?”
陶枝有些勉强的朝他一笑,唤了一声“潘姑父”。
潘姑父搓着手一脸喜气盈盈的引她往油铺走,“你难得登一趟门,去后头和你姑说说话,她可惦记你呢,前几日还和我说想回家看看你来着,可巧你今日来了。”
陶枝也半推半就的随他进了油铺。
这铺子前店后宅,从柜台后面的穿堂走过去,就到了他们一家居住的小院。
天井下,她大堂嫂正在井边捶洗被褥,二堂嫂和陶大姑坐堂屋门口低头捡着筛子里的坏豆子,地上还蹲着一个两岁大的娃娃在玩树叶。
“大姑,两位嫂子。”陶枝走过去向她们问好。
陶大姑脸上又惊又喜,拍了拍身上的灰迎了上来,“大丫,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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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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