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张先生的解答,王一梅心中揣着那些关于“势”与“变”的道理,走出了祠堂。门外炽烈的阳光让她微微眯了下眼,祠堂前那棵老槐树下,此刻已成了孩子们的避暑乐园。
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追逐打闹,目光在荫凉下扫过,便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妹妹。二梅正用草茎小心翼翼地逗弄着一只爬上树干的褐色甲虫,三梅则蹲在一旁,小手托着腮,看得目不转睛。
“大姐!”三梅眼尖,先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小跑过来,依赖地拉住她的衣角。二梅也抬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王一梅走过去,自然地蹲下身,接过二梅手里的草茎,轻轻拨弄了一下那甲虫的硬壳,看着它受惊般快速爬走,引得三梅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又咯咯笑起来。姐妹三人就挤在槐树粗壮的根系形成的天然座椅上,看着蚂蚁搬家,听着蝉鸣聒噪,偶尔低声说几句话。在这沉闷的王家,唯有姐妹相依的片刻,才有些许轻松的暖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负责看管祠堂、兼带着敲钟的佝偻老头,又提着他那面边缘起绿的破旧铜锣,慢吞吞地挪到了祠堂门口。与方才下课时一般无二,他拿起锣槌,有气无力地敲了几下。
“铛——铛——铛——”
喑哑却熟悉的钟声再次响起,如同一道无声的命令。树下的嬉闹霎时停歇,孩子们脸上玩乐的神色迅速收敛,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开始挪动脚步,朝着祠堂后院走去——下一堂课,通常都在那里。
王一梅拉起三妹,又看了一眼二妹。姐妹三人随着人流,默默走向后院。她知道,敲钟老头和他的破锣,便是这私塾里唯一的、不容置疑的时辰刻度。而下一位授业的先生,想必也已在那里等候了。
孩子们刚在后院站定,一阵轻快而带着些许散漫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只见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武将,悠闲地牵着两匹矮马走进了院子。他身形挺拔,面容不像张先生那般饱经风霜,眉宇间带着一股疏朗落拓之气,正是已在此地待了四年有余的韩腾。
韩家本是北地经营马场的大商贾,家资丰厚。士农工商,商籍终是末流,家中为了改换门庭,花了大力气为他捐了个武职。他本心酷爱驯马,向往纵情草原的自由,对官场钻营毫无兴趣,与家人闹翻后,索性请调来了这看似苦寒却天高皇帝远的边疆,反倒觉得比在京畿周边军营里更自在快活。
他来这私塾教书,一半是排遣,另一半,也是真喜欢这些孩子。他家中祖母、母亲乃至姐妹,皆是马上好手,故而他看待眼前这些男孩女孩,眼里从无区别,只觉得能骑马是顶好的事。
“韩先生!”孩子们见到他和马,依旧欢喜,却并非初见时的激动,而是熟稔的期待。这几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先生别具一格的授课方式。
韩腾将缰绳随手挽在榆树干上,笑着拍了拍那匹性子最温顺的栗色母马,目光在孩子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王一梅身上,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许。
“规矩都懂了吧?”他声音清朗,带着点随性,“老样子,背书,答问,或者……”他顿了顿,带着点鼓励看向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谁能把这‘小旋风’驯得服服帖帖,绕着院子跑上两圈不出岔子,今儿个就算他头名!”
他指的那匹被称为“小旋风”的黑色矮马,性子比另一匹烈上不少,是韩腾特意带来给有潜力的孩子挑战用的。
孩子们跃跃欲试,而王一梅的目光已经沉静地锁定了那匹“小旋风”。她不是第一次骑它了。或许是天生胆大,又或许是常年在田间地头磨练出的那股沉稳劲儿,她在这马背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平衡感与掌控力,连韩腾私下里都曾赞叹过,说她这手骑术,不像农家女,倒有几分他家中姐妹年少时的风采。此刻,她心中已定下目标,就是要再会一会这匹烈性的小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