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大周,建元十二年,春。

日光透过窗纸,照得人暖洋洋的。

陆嘉志打完一套五禽戏,微微有些喘,好在出了一身薄汗,迎着早春的日头,只觉得久未有过的舒畅。

这是他病好的第三天。

也是他来到古代的第六个月。

半年前,陆嘉志博士即将毕业,他学的是测绘,学校和专业都是全国顶尖的,工作也差不多敲定好了。

陆嘉志十几岁没了父母,成为孤儿,靠着家里留下的一点钱考上大学,又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读到博士。回过头看,这一路吃过不少苦,摔过许多跟头,但总算是熬了过来。

未来嘛,不说光明坦途,起码稳步向前。

然后他就穿越了。

失去意识前,陆嘉志扫了一眼正在收尾的毕业论文。

屏幕右下角,日期闪烁,他才恍惚记起,那天还是他的生日。

想到这里,陆嘉志轻轻呼出一口气。

上大学后,陆嘉志开始频繁做起一个连续剧式的梦。

梦中,他于一条山清水秀的小乡村出生、长大,家中有父母、有长姐,后来还有一个小妹。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八、九年,直到再次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名刚满九岁的男孩,成为这个跟他同名同姓的陆嘉志。

如此说来,这个“陆嘉志”,或许本身就是他自己,是他的一缕魂胎穿异世。

尤其是这具身体打小体弱多病,在他过来后,无需药石,竟也奇迹般地渐渐好转。

若不是这回偶得风寒,他都快忘记生病是何滋味了。

总之,陆嘉志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上一世他孑然一身,死了也没有多少挂碍,唯一的一点遗憾,大约是没能为漫长的读书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没想到,还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只是,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外头忽有爆竹劈里啪啦的炸响,紧接着传来一群孩童嘻嘻哈哈的喧闹动静,打断了陆嘉志的思绪。

今儿个是正月十六,按照本朝的风俗,每至上元佳节,民间都会连放三日烟花、爆竹,用以镇财驱邪,也图个热闹喜庆。

农家人放不起烟花,爆竹却是缺不得。

故此这三天,陆嘉志都是被震天的爆竹声吵醒的。

他迈出屋子,穿过堂屋,来到大门敞开的院内,满目皆是爆竹燃放后残留的红皮子,尚未来得及打扫。

陆嘉志抓起门边摆放的扫帚,踩过一地红纸,来到院门口,就在这时,一个暗红色的小东西掉落在他脚尖不远处。

还没看清,那玩意儿便蓦地炸开,“嘣”一声巨响。

陆嘉志一瞬间失聪,脑中仅余空茫的嗡嗡声。

好在失聪感只维持了几息,很快他就重新听见了周遭的声响,以及前头那群孩童嘲弄似的哈哈大笑。

陆嘉志抬眼望去,日光下烟雾渐消,只见每人手中都抓着大小不一的爆竹,约莫是家中年节剩下的。

“长生,长生,你病好了呀?

“快过来,过来跟咱们一块玩儿罢!”

长生是陆嘉志的小名,因他自出生起就体弱,爹娘便给他起了个寓意好的小名,盼着能护佑他远离灾病,长寿长生。

陆嘉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群小兔崽子,捉弄完他,不仅没有一丝歉意,还敢厚着脸皮喊他一起“玩”。

说是玩,实际却是换着法子折腾他。

从前梦里意识无法完全自主,他身子骨不好,个头偏矮,整个人也瘦条条的,就有些内向,素来跟村里那些在田沟间、泥巴地里滚大的娃儿格格不入。

农家人忙着生计,自不会将孩子看顾得很紧,他便时常被这些男孩招呼出去玩,顺便捉弄。

有时将他当小驴骑,有时捉些奇怪的蛇虫吓唬他……

顽童之恶,不可尽言。

陆嘉志低垂着眼帘,没有应声。

果然,几个男孩中领头的那个朝他走来,那是张家的小子,名叫虎头,比陆嘉志大一岁,不知道家里喂的什么,长得格外高壮。

他们所在的杏花村坐落在玉山镇边上,是一条大村,主要由陆、张、梁三姓聚居。

张虎头家离他家不远,他和虎头算是打小一块长大。当然,他也被张虎头从小欺负到大。

此刻,张虎头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他:“长生,你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怎么见着我们就躲啊?”

陆嘉志依旧没应。

他穿过来后,这具身体里便实打实住了个“成人芯”,自是不会再跟小破孩们凑一堆。

瞧见他这副闷葫芦样,张虎头心里莫名来气。

说来这家伙从前也闷,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总觉得他变得不大同了,看他们的眼神十分古怪,就好像那些大人一般,有些不耐烦,甚至不屑。

张虎头黑着脸,一把夺过陆嘉志的扫帚,摔到地上。

又瞪着他:“怎么不吭声?”

“莫非掉进河里,脑子也给泡坏了?”

周遭立即一阵哄然讥笑。

陆嘉志盯着地上那把扫帚。

扫帚用晒干了的芦苇穗扎成,日日使用,原本光滑的黄色穗子早成了深褐色,稀稀拉拉地粘连成块,真像浸过水似的,他的目光不由凝固起来。

半个月前,恰逢过年,堂弟一家回到村里,娘便叫他带着六岁的堂弟出门转转。

冬日的村庄一派萧条,并没有什么可转悠的地方,二人去到河边,撞见了虎头他们。

陆嘉志虽不喜这群小破孩儿,但看了眼身边一脸百无聊赖的六岁孩童,他只好带着堂弟加入虎头等人。

一群半大孩子很快玩得不知东南西北,人多杂乱。那时,不知是谁,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失去重心的身体挣扎两下,陆嘉志便“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腊月河水冻骨,他毫不意外地染上风寒,在床上足足昏睡了半个月。

直到上元节前才将将下得了地。

回过神来,陆嘉志把目光移向虎头,终于开口:“是你推的?”

虎头愣了愣:“什么?”

春阳和煦,映在陆嘉志清润的眉眼上,莫名透出几分凌厉。

他又问了一遍:“那日在河边,是你推我下去的?”

虎头到底只是一个十岁孩子,被他这架势一唬,便有些发怵,但眼珠子转了转,又横起来。

“是我又怎样?我不过是跟你玩儿,谁知道你个病秧子那么不禁碰!”

虎头双手叉腰,鼻孔撑得比牛大。

陆嘉志却扯出一丝笑。

“你、你笑什么?陆长生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不跟我们玩了?”

车轱辘话说来说去还是这两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多要好的伙伴呢。

陆嘉志收起笑,终是正色道:“你,管不着。”

虎头:“……”

噎了半晌,又左右看了看,虎头才确认这话真的是出自陆嘉志口中。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唯唯诺诺的病秧子,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其余诸人也仿佛不敢置信般,安静一瞬。

虎头气昏了头,也觉得这小病秧子昏了头,遂抡起黝黑结实的胳臂,要给他吃一顿教训。

哪成想,他一拳刚出,陆嘉志便迅速用左臂一挡,同时伸出右手在他眼底一晃,虎头只觉肘部一紧,顿时动弹不得。

“啊!痛!”

随着一声惨叫,虎头被陆嘉志左脚绊倒,整个人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摔趴在地。

其他孩子瞪圆了眼,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虎头一向是村里的孩子王,就没有比他拳头硬的,眼下……真是见了鬼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瞬间四散逃开。

陆嘉志松开虎头,气定神闲地拍拍衣服上的灰。

上辈子爸妈车祸去世,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留下不少后遗症,为了锻炼身体,他每周都去学校附近的武馆练武,这手擒拿术,倒还未生疏。

只是这副身子骨孱弱,力气也不大,手腕……着实有些发疼。

张虎头趴在地上抽气痛呼一阵,见陆嘉志半点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竟慢慢红了眼。

他狼狈起身,指着陆嘉志大骂:“你、你等着!我、我告诉我娘去!”

说罢,一边嗷嗷大哭,一边往家里跑去。

……

见人跑了,陆嘉志也没多想,捡起扫帚,一转身,就见眼前杵着一名妇人。

妇人眉目很是清秀,但面色同其他村妇无异,微微发黄,略带风霜。

是他娘,吴玉芝。

姐弟三人长相都随了娘,是村里数一数二俊秀的娃儿。

“长生,怎么了?虎头又欺负你了吗?”吴玉芝急急将儿子拉过来,上下打量着询问道。

陆嘉志摇了摇脑袋:“娘,我没事,虎头没有欺负我。”

亲娘显然不信,瞧了又瞧,确定他身上没有磕着碰着,才将一颗吊着的心放下。

“那虎头怎么说是他推你?”她在厨房隐约听见这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才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那小子还好意思告他娘去,他娘要来了,我头一个跟她说道说道!”

陆嘉志笑了,看着他娘,笃定地说:“真不是虎头推我的,我也没受欺负。”

那一日,掉进河里之前,他下意识去寻虎头,瞥见那娃儿和他之间还隔着两个人,便知绝无可能是虎头动的手。

吴玉芝看儿子病了这阵子,小脸都凹进去了,却还这般乖巧懂事,一时既心疼又欣慰。她将孩子搂过来,温声哄道:“昨儿过节还剩了鸡,晚上娘给你们焖鸡吃,你这身子也得多补补。”

陆嘉志“哎”了一声,高兴地咂咂嘴。

一双手轻轻拍抚他后背,传递着一种独属于母亲的温暖。这时,外头传来了欢笑声,是爹带着大姐和小妹从田里回来,小妹的小短胳臂挥呀挥,冲着院里奶声奶气地喊:“娘、哥哥,我们回来啦~”

母子俩听见这话,都露出了笑容。

陆嘉志不由想,对于上辈子的他来说,这一切都遥远而陌生,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罢。

能重活一次,真不错。

架空朝代,物价、物品、地图和官制一系列,都综合参考自各个朝代,历史乱炖,请勿考据。

科举相关主要参考明清。

一条村子:广东包括部分华南地区皆用“条”作村庄量词,因为这边的村子大多沿河呈带状,跟北方不同,目前我没看到这种用法算语法错误,所以接下来都会沿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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