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的翰林生活非常愉快。maixi9

他本就是一甲探花, 前途大好, 又在表章中强烈表达了对翰林院的倾慕和敬仰, 最后主动做了级别还没县令高的编修。这一举动直接将翰林院大多数人的好感拉满，特别是座师高象, 若非跟顾仪关系有那么点不睦, 恨不得直接将他收为弟子。

大学士如此，同榜的江星渔等人也和他相熟, 加上顾玉成为人谦和有礼，踏实肯干, 很快就在翰林院如鱼得水，过上了到点上下班的悠闲生活。

当然, 这个悠闲是相对而言的。

和顾玉成从前读书时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相比, 现在的生活确实悠闲, 而且完全顺从本心，想学什么学什么, 堪称惬意。

落在其他人眼中, 就是一心向学，勤奋刻苦，堪称少年进士之楷模了。

同榜的江星渔就不止一次被族叔劝诫：“多学学人家和君, 沉稳端方，在翰林院勤学苦读，孜孜不倦，将来能成大儒也未可知。”

江星渔：“……可是他一散值就骑马往家跑，连同僚诗会都不去。”

“你看看你！”族叔更气了, “他一个成了亲的人，老往外面跑干什么？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到底能不能成亲？”

江星渔：“……”

江星渔被族叔例行谆谆告诫的时候，顾玉成已经兴致勃勃地带着宋琢冰出门赏枫叶了。

这片枫树就长在镇国寺十里开外的连牛峰上，原来是镇国寺的一部分，后被觉缘大师主动献出，成为京师人人皆可自由进出的地方。到了深秋，半座山的枫树酡红如醉，远看似火似霞，引得远近游人争相前往，还评进了京师十大秋景。

顾玉成对节假日的人流高峰深有体会，干脆避开游人如织的半个月，等到休沐日乘车前来，尔后将驾车的仆从留在山脚，自己和宋琢冰骑马从另一侧不甚陡的山路上慢慢前行。

他成亲前没能好好谈恋爱，现在终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当然要弥补遗憾，多过二人世界。

这点必须要感谢王婉贞和顾玉荣。王婉贞是过来人，深知小夫妻新婚燕尔不好打扰，恰巧她被隔壁的一个国子监祭酒夫人带着，迷上了插花和制香，便成日沉迷其中，连炸货店的账本都从三日一看改成了五日一看。

顾玉荣则不知是遗传强大，还是耳濡目染的原因，完全继承了哥哥勤奋自律的优秀品质，每天跟着顾玉成上朝的节奏上课，学习经史子集之类的文化课。课余还跟着嫂子带来的师父打拳强身，偶尔跟着娘亲学学插花，忙得不亦乐乎，非常充实。

以至于顾玉成都不好意思说出“你不用考进士年龄又小别太努力了”这句话，只悄悄将作业减少了些。

“看，前面就是连牛峰最有名的慈心斋了。”

顾玉成手指前方，示意宋琢冰看那飘摇的“慈”字旗，“这家的厨子从前是镇国寺的膳房师父，后来还俗归家，就开了个铺子。据说他能做一百零八道素菜，还酿得一手好素酒，甘醇可口。”

宋琢冰虽出身显贵，家中也宠爱，但到底受女子身份约束，不能像六郎似的在京师各大酒楼来回窜，什么都吃过玩过。成亲后顾玉成偶然发现这点儿，就特意在休沐日带着她四处玩耍，成功将宋琢冰喂胖了两斤。

这会儿路不好走，两人便下了马牵着缰绳，边走边聊，时不时相视一笑，默契无间。

随着主人的走动，二人腰间同色同纹的锦缎香囊也动不动碰到一起，成双的小老虎你朝着我的方向，我朝着你的方向，扑腾嬉戏。细看会发现，一只额头绣着“顾”字，一只额头绣着“宋”字，颇是两只不同流俗的虎。

除此之外，顾玉成束发的玉冠中插着一枚白玉簪，簪头雕刻成起伏的山峦，简洁优雅。宋琢冰鬓发中也插着一枚同样的簪子，只是隐在其余钗环之间，没有那么明显。

这是成亲的又一妙处了，可以光明正大穿戴情侣装出街，或明秀或暗炫，总叫人心满意足。

宋琢冰摸摸马缰上的同款刻饰，抿嘴一笑，脸色微红。

她自认是个胆大之人，未曾想顾玉成比她更甚，成亲前尚看不出来，成亲后这人就热衷于各种约会和所谓夫妻款，连鞋袜上都绣着成双成对的飞燕，不外露的衣服上甚至绣着各种情诗。

夫君这般情浓，以至于宋琢冰好一段时间不敢面对针线房的绣娘，总觉得人家看她目光不对。

衣饰之外，上个月顾玉成陪她回娘家，还骑了毛色互补、鬃毛被修剪成交错的齿轮形状的马，轻易被心细如发的嫂子看出端倪，好生调笑。直接导致宋琢冰回到家恼羞成怒，把顾玉成狠狠“修理”了一顿，并决定在两匹爱马的鬃毛恢复如初之前，不许它们踏出马厩半步。

当然，宋琢冰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几个留京的哥哥都遭遇了程度不一的掐腰手。特别是二哥，被拧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遭此无妄之灾，舅兄们好几天看顾玉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得顾玉成莫名其妙，背着宋琢冰往西南送了两次礼。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约就是如此叭……

二人一路说笑，很快到了慈心斋，将两匹马交给店中伙计牵下去，就选了靠窗的包厢坐下，开始点菜。

慈心斋最出名的一道菜叫“红烧猪蹄”，名字普普通通，做起来复杂无比，据说是用笋干、千张和香菇为主料，辅以二十多种调料，精心腌制焖烧而成，比真正的红烧猪蹄更多三分鲜美。

有商有量地将招牌菜点了五六个，还要了两壶素酒后，顾玉成忽然道：“琢冰，我有点东西落在背囊里了，先出去一趟，你在此处等我片刻。”

宋琢冰不疑有他，让顾玉成快去快回，便安静地坐下等待，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制作精美的菜单。

这菜单所用的青竹纸是镇国寺的特产之一，据说是佛殿前的竹林所制，带着淡淡的竹叶青香和竹枝纹路。

“慈心斋的厨师做火头僧着实可惜了，这种手艺和头脑，早几年开店，现在说不定都红遍京师了。”宋琢冰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议论声，隐约听见顾玉成的名字。

慈心斋虽生意红火，但家底不深，所谓包厢其实是竹子和布帘隔出来的，中间摆着花草间开距离。看似精美雅致，其实不怎么隔音。习武之人又五感敏锐，宋琢冰凝神细听，很快就听清了隔壁几个人的声音。

“那顾玉成真是不识抬举！王兄的亲妹子与他做小，还敢甩脸色，呵呵。”这是个略有些尖刻的声音。

宋琢冰登时一愣，她日日与顾玉成在一起，怎的半点风声没听到？

还有那什么王家，王是个大姓，京师数得上名号的都有十几家，到底是哪家看上了她的夫君？

正思量间，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声音道：“吴贤弟慎言，事关王兄妹子的声誉，咱们几个还是少提为上。”

“还是刘大哥思虑周全。”又有一道声音响起，粗狂中带着点儿沙哑，“我看那顾玉成八成是犯了忌讳，才会没孩子，到时候有他哭的！”

宋琢冰：“……”

她与夫君成亲统共还没几个月，正是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候，怎么有人比狂揽生意的接生婆还着急？

这么看来，应该不是她认识的人家，毕竟只要有点官身或营生，什么品种的三姑六婆都不至于这么闲吧……

这时，慈心斋的伙计奉上一壶茶，又轻手轻脚退下。宋琢冰便倒了杯苦茶一饮而尽，耐下心听隔壁几人高谈阔论。

那几道声音时大时小，夹杂着喝酒吃菜的动静，宋琢冰听了会儿墙角，发现是有人想辗转通过顾玉成搭上宫里的门路，于是给他送金银美女，结果都被拒了，气不过就背后骂骂咧咧。

那略尖刻的声音中带着火气：“我好心劝他开枝散叶，他居然说不如带我一起骑马射箭锻炼身体！呸！”

正喝着苦茶平复心情的宋琢冰：“噗！”

怕隔壁听见，她忙掩嘴忍住，闷声咳了好一会儿，憋得脸色通红。

她自觉婚后生活非常愉快，夫君是自己心爱的男人，且年少有为，俊美无俦，非但有闺房描眉之乐，还事事以她为先，尊重爱护，那方面也很和谐……咳咳！

没想到这愉快生活的背后，顾玉成竟独自承担了这么多……

这么一想，杯中苦茶都清甜起来了呢。

宋琢冰眉眼含笑，轻轻转动杯子，浅黄色苦茶倒映出明艳生辉的容颜。

她这边兀自开心，隔壁已经开始安慰那送美不成的倒霉人。许是吃了一会儿放松起来，低低的谈笑声伴随着杯子碰撞的声音，声声入耳。

“依愚弟看呐，姓顾的也不是不想收，是家有悍妇，他有心没胆啊！”

“贤弟说得对，宋家女名声在外，可谓京师，不，是天下第一悍妇了。”

“听说王兄之后，亦有人送美上门，宋七娘当场就要烧死人家！”

宋琢冰：“……”

关于彪悍这点，她本人是承认的，但是烧死别人是什么鬼？她最多也就是拔刀而已。

莫非慈心斋的素酒也能把人喝到失智？

“这话不假！”那个略沉稳的声音更低了些，“我表舅的侄子他三大爷的亲儿子，就在当场。”

其他人忙让他快说，那人卖了个关子后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是有个和宋家远亲沾亲带故的商户寻上门送人，被顾玉成当场拒绝。看对方不依不饶的，就直言不敢二色，否则就是害了一条人命。

“你们猜怎么着？那宋七娘啊，当场就派人送了炭火！”

“哎哟！”其他人惊呼起来，夹杂着“不愧是京师双煞”的感叹。伴随着对煞星名头的重温，连谈笑声都低了下去，渐不可闻。

宋琢冰：“…………”

她听了这么好半晌，边听边回忆，终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因顾玉成爱好美食，烧烤又格外美味，她近来时常吃上一顿两顿的。那天赶巧顾玉成下值有点晚儿，她就先在后院布置起来。

往日里送炭火的伙计都是侧门进了跟管事报备，恰巧那天管事被她派出去接顾玉成，就直接对上了。

这阴差阳错或者说有心算无心的，居然成了她要烧死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宋琢冰闷头饮下一杯苦茶，心说怪不得那天烧烤时顾玉成格外殷勤小意，管事甚至请示了好几次要不要亲自伺候，啧啧。

这么看来，她的和君哥，确实承担了许多。

只不过还捎带着她一起了……

一个悍妇，一个惧内，想想还是挺搭配的。

恰好此时素菜上桌，色香味俱全，宋琢冰也没心情再听隔壁无聊墙角，随手摸出袖中小刀，将一道白玉萝卜刷刷切片，重新拼接成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门口竹影再次晃动，这回进来的是顾玉成。

只见他眉眼含笑，手中捧着一大束花，红黄白紫的各色花朵和着青碧草叶搭配在一起，热闹又好看。

迎着宋琢冰惊喜的目光，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向前一伸：“顾夫人，鲜花赠美人。”

原来顾玉成并非是要去背囊里找东西，而是寻了半路卖花的小童，将其手中的花尽数买下，重新归置了带回来。

宋琢冰从没被人在外面送过这么大捧花，当即又羞又喜地接过来，目光四下一转，将盘中白鹤递给顾玉成：“和君哥，这个送给你。”

那白鹤虽是萝卜拼成，却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一看就是宋琢冰的手笔。顾玉成美滋滋接过，道：“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在约会过程中不忘为对方准备礼物，他们绝对是京师最合拍的夫妇了。

宋琢冰颔首：“我觉得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在花香竹影中开始了今日份的午膳。

往后余生，他们将度过无数个这样的日子。

愉快又甜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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