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顾玉荣又获得了出远门的机会。jiujiuzuowen
惊喜来得太快,以至于她还悄悄找顾玉成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回答后才喜滋滋穿上旧衣服,然后乖乖坐在书生筐里被带走。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在县城里还能雇到车, 但往溪口村就只能走着了。
顾玉成背着妹妹和部分祭品,王婉贞拿着剩下的,三个人天刚亮就出了门,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巳时末才看到溪口村那片林地。
母子二人加快脚步,终于到了顾大河的墓前。
尽管是个难得的晴天, 坟地附近仍是枯树寒鸦, 凛风凄凉,地上厚厚的白霜还未消融, 踩上去咯吱作响。
顾玉成慢慢将筐子放下, 把顾玉荣抱出来,揉揉她的小脑袋, 轻声道:“阿荣, 这里就是父亲的墓。你虽然没有见过他, 但他生前是很喜欢你的。”
顾玉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脆生生地道:“那我也喜欢他。”
顾玉成又揉了揉那头软毛,就掏出短柄锄头开始清理墓地四周的枯枝败叶,沿着坟包整理出一尺宽的平整地方,又在墓前清出一块空地, 好摆放祭品。
他们分家后就没了地,自然也没有农具,这锄头还是王婉贞为了在墙角种菜,特意到四平镇上买的。
顾玉荣许久未见这么开阔的地方,很想跑跳着玩,但今天哥哥和娘亲都很严肃,她也跟着安静下来,一会儿帮着拔草,一会儿帮着摆放祭品,把自己忙成了个小陀螺。
等点心、果脯和素酒都摆上,又放好香烛纸钱,一家人就跪下开始墓祭。
王婉贞早在看到墓碑上的“先夫顾大河之墓”时就红了眼圈,勉强忍到现在,点燃黄纸的瞬间,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很快哭成个泪人。
顾玉成就着飘摇的火苗,将提前写好的祭文烧进去。
他现在作文很有章法,祭文也写得沉痛悲切,祭奠顾大河的同时告慰原身,并立誓会照顾王婉贞和顾玉荣,尽己所能让她们过得好一些。
顾玉成默默祝祷一番后,王婉贞也收拾好心情,擦擦眼泪站起来,往坟头添上几捧土,结束了这次祭扫。
这时的人们认为坟地阴气重,墓祭的时间通常不会很长,小孩子更不宜久待。
小小的火堆已经熄灭,王婉贞又用烧纸的木棍将灰烬混着泥土打散,确定不会复燃后,在墓碑上放一块点心和一块果脯,收起其余祭品,就带着一双儿女去不远处的坟头祭拜顾老爷子。
“你爹不喝酒,这素酒就祭给你爷爷吧。”
三人如法炮制,又祭拜了顾老爷子,只步骤简略许多。
毕竟老爷子还有老妻和两个儿子,添土和正式墓祭需要他们来。
顾玉荣一开始非常茫然,很快就觑着哥哥的脸色平静下来,大人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倒也似模似样。
直到再次被哥哥抱起来,她才将嘴巴凑到哥哥耳朵旁,小小声地问道:“哥哥,父亲是谁呀?是爷爷的儿子吗?”
“阿荣真聪明。”顾玉成微微一笑,抱着她慢慢往村里走,“父亲是爷爷的儿子,是我们的父亲,也是娘的丈夫。他因为意外去世,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今天过来,就是祭拜他,告诉他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顾玉荣又问:“那父亲还回来吗?”
顾玉成边走便道:“不会。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又有人出生,我们所有人,都将去往另一个世界,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活着时认真努力,每一天都不虚度,便不枉此生了。”
顾玉荣并不是很懂,但她有个极好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当即眨巴着大眼睛靠在顾玉成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准备回家后再慢慢想。
春节马上就到,溪口村的人不管贫富,都在家里准备过年。小孩子们无所事事,三五成群地在路上和野地里跑着,打闹声尖叫声惊得鸟雀成群飞起。
顾玉成他们沿着村里唯一的路往西走,先到里正家,再到村长刘发财家,打过招呼后各送了两包点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玉成送的是能饱腹的大块糕饼,虽卖相一般,但实实惠惠的两大包,省着点能吃到十五。莫说里正家里人喜欢,连刘发财都客气了两句,让他们在县城有什么困难就回村说一声,乡里乡亲的,总是比外人亲近。
顾玉成谢过他,带着母亲和妹妹继续往前,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顾家大院。
这青砖房还跟从前一样,看着气派严整。因为顾大富入冬就成了亲,现在门口还挂着两个红灯笼,贴着大大的“囍”字。
依顾玉成的想法,他压根就不想再踏进这院子一步,但是顾大河的坟冢还在溪口村,他的户籍也登记在这里,不可能马上脱开关系。
既给里正和村长送了礼,就干脆来一趟顾家,否则很可能被吕老太太一路将不孝的名声骂到县城,不值当的。
顾玉荣在这里住了快一年,还是有印象的,这会儿站在地上抓着王婉贞的手,嘴巴紧紧抿着。
乡下人没有敲门的习惯,顾玉成在外面喊了声“奶奶”,就推开半掩的门扉,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一看没人。
整个宅子都静悄悄的,莫名透着股荒凉。
顾玉成又喊了一声,吕老太太才背着手从堂屋里出来,眯眼看了下是二房三口人,故作惊讶道:“哎哟!你们可算想起我老婆子喽!去县城发财了没有?”
王婉贞拉着小女儿,递上两包同样的点心和一块豆腐,道:“娘说的哪里话,一亩地都没有发什么财?我们今天是祭拜大河的,也来看看您老人家。这是县里时兴的点心和豆腐,您尝尝看。”
她往常不跟吕老太太顶撞,是看在丈夫面上。后来丈夫去了,老太太又狠心赶走他们一家,不念半点情分。要不是儿子能干,他们孤儿寡母都不知能不能吃上饭。
现在好了,她即不靠老太太和叔伯,又有能干的儿子和懂事的女儿,家中自己做主,没人吵架挑刺,心气舒畅许多,底气自然而然足起来,对着吕老太太也就不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瞧着大方不少。
吕老太太接了东西,脸色好看了些,想照常数落两句又忍住了,道:“现下家里没人,我还做着过年的衣裳,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要吃饭就自己去厨房做吧,还有腌菜在外面。”
话虽这样说,厨房门口那大锁链子还沉甸甸地挂着,也不见吕老太太有拿钥匙的意思。
顾玉成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们大老远过来是为了要饭不成?何况本来也没打算多留,这老太太真是见一次刷新一次下限。
当即道:“奶奶你忙吧,我们先回去了,豆腐记得尽快吃,这东西不耐放。”
说完又抱起顾玉荣:“阿荣,跟奶奶再见。”
这就要走了?顾玉荣顿时喜上眉梢,摆手道:“奶奶再见!”想想又补了一句,“明年我再来看你!”
王婉贞差点笑出声来,又添了两句让老太太注意身体的场面话,就带着儿子闺女离开,沿着原路往回走。
这会儿正是中午,家家户户都飘着炊烟,三人快步走在去四平镇的路上,直到远远将溪口村落在身后,才寻了路边石头坐下,从书生筐里往外掏东西。
豆饼已经凉了,怕进到胃里难受就没吃。倒是早上的豆浆盛在竹筒里又被小褥子裹着,还温温的,里面还捂着六个鸡蛋。
三个人就着豆浆和素酒,吃了鸡蛋和早上祭拜用的点心,又将果脯一扫而空。
“还是阿成有办法。”王婉贞道,“要不是你多带了吃食,咱们就得饿着肚子回家了。”
马上就是除夕,四平镇上的店铺早早就关了门,吕老太太又不留饭,他们可不得空着肚子走回县城?
现下虽说吃不饱,垫垫肚子也很不错了。
顾玉成道:“以后就有经验了,下次咱们多带点。”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现在处于能吃不长肉的阶段,不到点就饿,时间一长就习惯备点零食,免得挨饿不长个儿。今天走得远,也习惯性备上了王婉贞和顾玉荣的两份,正好都垫补一下。
休息片刻,三个人又开始往前走。顾玉荣吃饱了有点犯困,怕她睡着了着凉,顾玉成时不时就颠一下筐子,说上两句话,间或放她下来走走。
冬日浅淡的阳光下,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朝着水井巷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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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仨人一走,吕老太太立马开了厨房,温热早上的粥,拆开点心吃起来。
别说,二郎虽邪性了点儿,买的点心倒是又大又香,酥得掉渣,还挺好吃。
吕老太太吃了点心喝了粥,又就着腌菜啃了个馒头,这才收起碗筷,锁上厨房,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自从大富成了亲,她这日子可真是太糟心了!
都怪那新媳妇陈氏,进门之前看起来好好的,一进门就跟个妖精似的原形毕露,什么活儿也不干,一天天勾着大富跟她厮混,还说什么早日给家里添个孙子。
想到此处,吕老太太恨恨呸了一声,说得好听,你倒是怀啊!
非但不怀,还敢装模作样放假消息,这短短仨月,都诓骗她两回了!又是鸡蛋又是肉的进补,想到那糟践了她这么多银钱又没动静的肚子,吕老太太就是一阵心痛。
偏偏大富成亲晚,一个不慎就被这女人勾了魂儿,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她去陈家送肉了。
那可是整整六斤的五花肉啊!
老三媳妇都去送肉了,老大媳妇哪能干看着?当即拿上银钱带着全家去了娘家,说是到了再买。反正陈家有的,她周家也必须有。
吕老太太阻止两个儿子不及,就怀念起没有娘家的老二媳妇了。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王婉贞拖儿带女地来了。
吕老太太人老成精,打眼一扫就发现他们虽穿得旧,但脸上都有点肉,干脆就不留饭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二郎又不好脸面,一个人就能把她偷藏的米全吃了。
现在二房的走了,她自己也吃饱了,晚上谁都甭想再吃饭!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这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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