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内, 一沓沓弥封过的卷子被受卷官捧着,跨过折桂桥,送到北边考官所在地。kanshushen
乡试考官就住在贡院北侧,和考试的号房隔水相望,中间只有一座桥相连, 为的是防止考官与学子勾连。乡试后张的榜又叫桂榜,这桥就命名为“折桂桥”,寓意蟾宫折桂,得中秋闱。
过了桥,所有卷子要先被誊录官用红笔抄录下来,包括原卷上有几处涂改、墨点, 然后两人对读检查, 没有抄错后再送到考官手中批阅。
从乡试首场结束开始,主考、副考、同考官们就忙碌起来, 再没掀开过门帘出门, 晚上也点灯熬油,不肯稍歇。毕竟乡试乃国家抡才大典, 足有两千多名学子参加, 哪怕黜落也得给个合理说辞, 不能轻忽。
和内帘官相比, 外帘官就相对轻松了,贡院关门后还能在号房里转悠两圈稍作休息。
“瞧这‘庚’行的顶,已经不大结实了,好些都漏风漏雨的。”
“嗨, 都臭号了,还想咋样?盼着老天爷不下雨吧!”
“你说今年会修缮贡院吗?”
“上峰的心思谁知道?不过修也不能在今年,至少得后年了。”
“可不是,也不知这次能出几个举人老爷。”
“咱这主考可是京师来的御史大人,听说严厉着呐!”
两个巡绰官谈论着走远,身后一排排号房顶上,隐约可见冒出芽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考官房内,不合格的卷子已被黜落一批,包括字数过多或过少、涂改墨迹特别多、卷子污损严重、格式不正确、犯了忌讳的等等。
这批卷子被放到单独的桌上,即使判卷结束后考官出来搜落卷,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依据学子所治本经不同,剩下的卷子被分送到五经房,由考官依次点评。同考官评过后,如果副考官觉得文章不错,就写一个“取”字在卷首,主考也觉得好,会再写一个“中”字。
此时,主副考官正在争论五经魁哪个堪做解元。
“诗经魁的文章法度严谨,化典故于无形,站高屋而建瓴,实是场屋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啊!”副考官窦轩举着手中卷子,大力推荐。
易经房的曹自然紧随其后:“我手上这篇,格律精密,理足神盈,不愧是易经魁,读之令人有所得矣。”
“春秋魁也不差啊,气度高华,风骨宛然,非有生花妙笔,不可做如此文章!”
“这一篇清雅端丽,破题不同凡俗,可称一时之选也。”
几个考官争来争去,纷纷把目光投向主考魏碑。
魏碑出身翰林院,后任御史大夫,文采自不必说,口舌也极是犀利。他早已将几篇文章细细翻阅,几个考官的评语也都做了参详,沉吟片刻便道:“五经魁首,才学相差无几,然春秋魁最是难得。譬如剑客对阵,旁人是手中有剑,他是人剑合一,整篇文章深得春秋笔法之妙,言微义重,后两场判与策也做得,正可取中头名。”
这话一出,几位考官均无异议。
五经题他们都是见过的,春秋明显偏难一点儿,还挖了个大坑在里头,凡是直接附和或反对的,大部分都被黜落。而五经魁这篇,以“圣人传道以心,大贤悟道亦以心”引**点,一笔荡开陷阱,还写得雅正端方,深扣题意。
从这点看,确实春秋魁更胜一筹,不但文章好,而且以全篇论证春秋,殊为可贵。
曹自然轻笑一声:“这般春秋,倒是个做官的好苗子啊。”
头名既定,剩下排序差别不大,魏碑和几位考官一起定了前十名,就带着窦轩一起去搜落卷。
这场乡试要取中一百二十个举子,但因意外下雨的缘故,考生受寒退场或不小心考卷破损的很多,现在还差十几个,正可在落卷中搜检,也免得遗漏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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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官在贡院内忙着批卷排名之时,顾玉成正在家中炸鱼。
他原本是个不怎么求上进的人,人生梦想就是做一条平平淡淡的咸鱼,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不是为生存奔波,就是为糊口努力,绝少休息玩乐。
后来攒够银钱开始读书,也是将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每日里读书作文,不敢荒废半刻光阴。
直到这回考乡试,前前后后在贡院待了九天,考得顾玉成头晕眼花,浑身酸痛,他才放任自己埋头大睡了两天。
这时候就要感谢科举战线的跨度了,假如再过几天便考会试,实用主义者如顾玉成,也是不敢再踏进贡院的。
他太累了,必须得缓一缓养精蓄锐。
考试时怕闹肚子,不敢吃大油大盐的东西,现在得了空,顾玉成对油炸食品的渴望就冒了头儿。
他从街口买来六条鱼,鱼头留给王婉贞炖汤,剩下的鱼肉切成大块,浸泡半天又洗干净用葱姜蒜腌上,然后调了鸡蛋面糊,将鱼块挂上面糊下油锅里炸。
又是油又是肉的,加上腌制入味,没一会儿香气就四散开来,馋得顾玉荣频频在厨房口张望。
她也不干看着,搬了个马扎和几头蒜,一边剥蒜一边看,美名其曰帮哥哥看火。
顾玉成炸了满盆的鱼块,等晾凉一些就端上桌,给王婉贞盛上一碗,又给顾玉荣剔出一碗不带刺的肉,然后才给自己夹了几块。
“阿荣早会自己吃鱼肉了。”王婉贞笑道,刮了刮顾玉荣的鼻头,“又骗你哥帮你挑刺儿。”
炸好的鱼块儿外酥里嫩,咬下去满口鲜香,顾玉成吃得眼睛微弯,暗道果然是油炸食品最能满足口腹之欲。
他在考场上不敢多吃,考完又喝了几天粥调理肠胃,直到今天才体会到大口吃肉的快乐,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舒坦,连对名次的担忧都短暂散去。
咽下最后一口,顾玉成道:“如果这次考不中,我就开个店卖炸货,炸鱼炸鸡炸丸子,生意一定很好。”
王婉贞:“……”
“哥哥真的要卖炸货吗?”顾玉荣双眼亮晶晶的,“太好了!我最喜欢吃炸鱼了,我能帮哥哥看火,还能拾柴!”
看儿子女儿兴冲冲计划起炸货店的事情,连从哪里进货都想到了,王婉贞哭笑不得地给他们各自夹了两块鱼:“别想那么多,你哥肯定能考中的。”
想想又补充道:“考不中也不要紧,清平县统共就没多少秀才,回去开个私塾也挺好。”
王婉贞心里觉得自己儿子肯定能中,但万一不中,她也舍不得儿子再去赶考了。
这十几天里,她隔日就会出门买菜,顺便听听消息,很是见了不少失意人。有中年落魄没盘缠回乡的,有屡试不第嚎啕大哭的,甚至有头发苍苍的老翁想不开被人劝住的。
真要让儿子变成这样,还不如回家乡做个秀才公,一家人过点儿小日子。
当初从顾家大院里分家出去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能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儿子成了秀才,家里小有余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玉成一时兴起开玩笑,没想到家中唯二两个女性都对他能否考中举人不甚在意,说着说着甚至比较起私塾和炸货店哪个更好了。
顾玉成不自觉放松下来,就着炸鱼慢慢喝完了一大碗软糯香甜的小米粥。
明天就是张榜的日子,中不中一看便知,只盼这九天的煎熬能换来个好成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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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城朱家
“小姐还是不肯吃饭?”朱彪皱起眉头,看向恨不得缩在角落里的小丫鬟,“还是为了那个姓顾的?”
冬雪讷讷点头,小声道:“小姐说,说……”
在没事就爱动手的大少爷面前,冬雪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急得满头冒汗,瑟瑟发抖。
“真是没用。”朱彪不耐烦地哼了声,披衣起身,大步往妹妹朱玲的院子走去。
到了一看,房间里摆着各色冷热菜,还有几十种点心水果,朱玲却倚靠在床头,白着张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朱彪满脑子火气登时化为心疼,劝道:“不是给你做了猴儿灯吗?怎么又生起气了?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啊!”
自八月十五逛街回来,朱玲便气得不肯吃饭。他问来问去,才知道是被人抢了最后一盏猴儿灯,心里气不过。
朱家在福宁城也算得上有钱人,一盏灯算什么?朱彪当即派人拿钱去找那摊主,找到后让他带着徒弟连夜赶工,一口气做了几十盏猴儿灯,满满挂了一院子。
把朱玲气得又绝食了两顿。
朱彪实在搞不明白少女心事,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留下一盏猴儿灯,挂在院里花树上。
他想去教训那不识眉高眼低的小子,却被朱玲的贴身丫鬟陶翠拦住,朱彪这才委婉知道,妹妹看上那小子了。
出去一打听,发现对方就是个外地来的穷酸秀才,成日在家死读书。朱家当然不可能把小姐嫁给这么个人,劝说无果后就任她在自个儿院子里伤春悲秋,只等以后相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再发嫁。
没想到朱玲真倔上了,这几天更是不肯吃饭。现在仍是白着脸不说话,只默默对着朱彪掉眼泪。
朱彪头都疼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终于道:“明天就是放榜的好日子,那姓顾的要能考中举人,咱家就来个榜下捉婿。你陪嫁丰厚,不算亏待了他。”
“若是没考中,凭你再怎么不吃饭,也不能嫁。咱家有的是钱,没有把妹妹嫁给酸秀才的道理!”
赌咒保证一番,哄得朱玲下床用饭后,朱彪出门叫住个伶俐小厮,恨声道:“今天子时你就去贡院外头等着,看有没有姓顾的在上面。”
他就不信了,一个半点名声没有的秀才,还能在福宁城取中举人!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那小厮就满头大汗地跑到他院里,大声道:“张榜了大少爷!上头两个姓顾的,一个是头名解元,一个是九十八名举人老爷!”
朱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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