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龙舟给野鸡开膛破肚时,蜜娘也回到了家中。
“爹……我回来了。”
听着女儿无精打采的声音,陈老汉是心疼坏了,赶紧走了出来:“累坏了吧,快歇歇,饭煮上了,一会儿就能吃。”
蜜娘恹恹嗯了一声,陈老汉:“咋了蜜娘,没捡到菌子?”
蜜娘苦笑:“菌子捡到了,可惜没抓到竹鼠。”
竹鼠?陈老汉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同样无精打采的旺财,笑了:“那竹鼠可不好抓,灵活的怪,你个女娃子,抓不到也是正常的。”
陈老汉话音刚落,陈榆钱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和个石头一样的,一头扎进了蜜娘怀里:“姐!”
蜜娘被撞得差点儿没站稳,陈榆钱自然被陈老汉大手一抓,又免不了一顿数落。
蜜娘笑笑:“不打紧爹,榆钱儿才多大。”
陈榆钱:“姐,你上山咋不叫我?”
蜜娘:“你太小了,我还要照顾你,咋安心捡菌子?”
“我不小了!我能帮你,再说了,它比我还小!”陈榆钱指着旺财,小狗也是不服气,汪汪两声,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蜜娘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走到水池边洗手:“行,下次姐带你去,爹,煮了啥饭?”
“红薯饭。”
蜜娘进了灶屋,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爹又省米了,一锅红薯饭,红薯几乎占去大半,白米陈老汉是万万舍不得放的,但这红薯吃多了噎嗓子,吃了一个冬天也实在起了腻,蜜娘想上山捡菌子,就是想去镇子上换点钱,再买两斗米。
今个儿菌子是捡了不少,蜜娘当下就把品相分了分,好的就拿到镇子上卖钱,不好的就直接煮了汤喝了,家里一点儿肉都没有了,那菌子汤煮着还能喝着些鸡汤味儿,说起鸡汤啊……蜜娘舔了舔嘴唇,还是过年的时候尝了个味儿呢。
不行,想不得了,越想越惦记白天那只大竹鼠,那竹鼠可真肥啊……她咋就抓不到呢……
陈家的晚饭是一盆红薯饭和一大盆菌子汤,菌子汤里还有过年的一些干粉条,泡软和了煮汤极好,还有一碟子泡菜,简单极了。
“爹,您多喝点这个菌子汤,鲜着的。”蜜娘给陈老汉舀了一碗。
“好,你也喝。”
陈老汉看着这个孝顺的女儿心中又宽慰又难受:“蜜娘啊,明天你就别上山捡菌子了。”
蜜娘:“为啥,这雨后菌子多着呢。”
陈老汉犹豫两下,道:“你二舅母今年又来了,问你考虑的咋样,那杜家还有周家,好歹选一个,挑了时间就安排相看,明个儿你在家好好想想,也准备一下。”
蜜娘给榆钱也舀了碗汤,面色都不变一下:“我不选,我说了不嫁。”
陈老汉:“蜜娘,你咋可能不嫁人呢,你都十六多了,要是不嫁人,背后村里的风言风语……”
“怕啥,谁爱说说去呗,咱们家这么多年听得还少了?舌头长在人家身上的,我可管不住,我嫁人作甚呢?给他们家干活生娃、伺候公婆?然后我自己的爹和弟弟还不能照看了?回家一趟还被人指指点点,我图啥?图他们家家财万贯?还是图他家有当官的爵位啊?”
陈老汉:“……”
自己这个闺女的嘴真是随了她娘,生猛。
“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全是这么惨的吧,那周家儿郎还是个读书人,要是你嫁了,之后说不定就成了秀才娘子,要真是那样,爹就是死了……”
“爹!”
蜜娘明显生气了,“您又说啥不该说的!您要长命百岁呢,别说那晦气的!什么秀才娘子啊,就咱们这山旮旯,上过两天学就是读书人了?那会识字和秀才怕不是还十万八千里?且不说村里的学堂都没几个人能读下去的,真要考,还要进县学,那每年的花费可是流水,不是光做梦就能成秀才的。”
陈榆钱一边干饭一边应和她姐:“就是!做梦!”
陈老汉重重叹气。
他是劝不动自己这闺女了!
蜜娘见她爹动了气,笑道:“爹,以后两个舅母再来,您就称病不见,我改明儿和舅母说去,让她也死了这心。”
“这不是嫌你舅母烦的事情,爹也操心你的事……”
“您别操心了,反正我话就说到这了,要我嫁出去不管您是不可能的事,要不然,他们就给我介绍个上门女婿,这我成。”
上门女婿?
陈老汉心念一动,可,村里唯一的上门女婿是村长家,他们家能和村长家比么?
显然不大可能啊。
蜜娘也清楚这点,所以就是随口一说,但陈老汉这个愁啊,晚饭都没吃几口。
蜜娘看着她爹佝偻的背影,也叹了口气,但想法却是一点儿没变。
吃完饭,蜜娘回了房,陈榆钱又跑来找他姐撒娇,“姐,今晚我能和你睡不?”
蜜娘正拿出绣篮,看都没看他一眼:“睡吧。”
陈榆钱乐疯了,跳着上了炕,然后看了眼他姐:“姐,你还要绣鞋垫啊?”
“嗯,姐明天去镇上,卖菌子卖鞋垫,换两斗米回来。”
“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
“为啥!”
蜜娘顿了顿,看了眼弟弟,语重心长:“榆钱儿啊,你是不是想说你也长大了,能给姐帮忙了?”
陈榆钱:“是!”
“那大人是要各自干各自的事情的,比如姐去镇子上赶集,榆钱就要在家里看家给爹帮忙,懂吗?”
陈榆钱小脸严肃起来:“我明白……但是爹总嫌我碍事,还说我不懂事尽添乱。”
蜜娘笑了:“那你是没找对活,你去捡柴火然后在家跟前挖野菜,爹保证不说你。”
“真的?”陈榆钱眼睛亮了起来:“但是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镇子上赶集,咋办……”
蜜娘:“两块蜜饯。”
陈榆钱一听他姐说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姐你真好!!!我听你的!”
蜜娘笑笑:“成,那快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蜜娘起早刷牙洗漱,这一阵子院子里的柳条抽芽了,蜜娘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用柳叶编些花篮,城里的小姐就喜欢这些。
她刚洗漱完,陈老汉也推开门走了出来:“蜜娘,吃个鸡蛋。”
老爹一边说一边去鸡窝摸蛋,陈家穷,就一只芦花鸡,一天也就一个蛋,蜜娘可舍不得吃,但是她也知道拗不过老爹,含糊应了一声。
冬日里陈家屯了不少的红薯,早饭也用红薯将就着熬了一大锅的稀饭,红薯算甜的,就不需要咸菜了,蜜娘喝了一大碗红薯粥,将那个鸡蛋带在身上道:“我路上吃。”
陈老汉看了一眼女儿,当下没说什么。
吃过早饭,蜜娘将东西都装好了,离桃花村最近的镇叫月牙镇,镇子上五天一集,所以这四天蜜娘攒了不少菌子和野菜,就等着今天去镇子卖。陈老汉定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城的,所以每逢赶集,蜜娘都会和邻居胖婶一起去。
胖婶是陈家的老邻居了,姓郑,但体态憨厚可爱,村里人都称呼她胖婶,刚过辰时,胖婶就在院外喊:“蜜娘啊!走不?”
“来了!”蜜娘提起篮子赶忙走了出去,陈老汉和陈榆钱目送蜜娘出了门才放心。
“蜜娘,还是卖菌子?”
蜜娘笑道:“嗯啊,我也没啥本事,现在春天菌子多我就上山多摘点,换两斗米。”
胖婶:“哎哟你是真懂事。”
“婶子进城干嘛?”
“我也用鸭蛋换点钱,给你叔抓药。”
胖婶男人姓张,蜜娘喊叔,张叔身体也常年不大好,胖婶家便也过得拮据。
两人一边聊一边到了村口,牛车正好还有两个位置,从村子里到镇子上一文钱,胖婶给了钱,蜜娘却笑眯眯递了个鸡蛋过去:“刘伯,煮熟的,能抵了车费不?”
刘伯已经见怪不怪了,笑着接过,一个鸡蛋一文钱是市价,但不是人人都会买,只是蜜娘生的美嘴又甜,刘伯也不忍心拒绝一个小姑娘。
胖婶低声:“你也忒节省了,让你爹知道又要说你。”
“他不会知道的。”蜜娘笑笑。
牛车上还有其他几个妇人,自蜜娘上车后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没挪开过,“这是哪家的女子,怪俏嘞?说了人家没有?”
“你啥眼神啊,这老陈家的蜜娘嘛。”
“蜜娘?哦哦我想起来了,陈大壮的女!”
陈老汉本名陈大壮,蜜娘笑笑:“是,婶子。”
“今年十六了?可说亲了?”
“没呢,暂时没打算。”
“没打算?”那妇人奇怪。
“是没合适的人家,要不要婶子给你介绍介绍?”
蜜娘实在是不懂为啥村子里的妇人家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聊了,没成亲的谈亲事,成了亲的就说娃儿和汉子。
她随便敷衍了两句,那两妇人见蜜娘态度不好就没说了,撇了撇嘴自顾自说自己的,有那么一两句飘到了蜜娘耳朵里,还真的和她想的差不多——
不是汉子就是孩子。
“我家那个天一黑就急吼吼的,直接喂不饱……”
“我家那个也一样,但每次一点儿花样都没有,就知道狠冲蛮干……”
蜜娘耳朵都红了,她虽然是个姑娘家也听得懂这些话,平素在河边洗衣左右都能听见,但是这可是在牛车上啊……
胖婶都无奈摇头,拉着蜜娘往过挪了挪,这两人真是不知道避嫌!外头还有个男人呢,也是真不嫌丢人!
这辆牛车是专门拉人往返月牙镇和桃花村的,刘伯还贴心地加了个车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也能隔点声音。刘伯听不见,但蜜娘却是实打实听了一路,下车的时候脸色都不大自然了,胖婶苦笑一声,拉着她走到一边:“难为你了,不过也是,出来赶集的一般都是成了婚的妇人,像你这样的姑娘家着实不多……”
胖婶说着,神色明显流露出两三分心疼,蜜娘倒是没觉得什么,就是实在不想听这些话……
蜜娘笑笑:“没事婶子,我卖完东西就走。”
胖婶点头:“那咱一起。”
此时正是辰时正刻,两人站在镇子口,偌大的三个字“月牙镇”正在阳光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这是朝阳也是希望,蜜娘十分喜欢这一幕。
桃花村实在是太穷了,到镇子上就完全不一样了,人多,机会也多,她跟着胖婶走过镇子口,很快就到了集市,月牙镇统共就三条街,三条街中间就是月牙镇的集市,是个开阔的大广场,从卯时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了,自家种的蔬菜、鸡蛋、鸡崽、卖啥的都有,有时候也可以以物换物,热闹,有生机。
蜜娘不是第一次来摆摊了,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自己的地方,不过很不幸的是,今天这里居然被人占了。
蜜娘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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