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直缠绵了三四天,雨势方小了些,村子里便开始有人走动。薛媒婆在石堰沟娘家住了这几天,到了今天无论如何待不住,从上头回杜鹃村来了。下雨天大家伙都在家窝着,正是说媒的好时候,她到家梳洗过后,收拾齐整往江家去。
走到半道儿上,迎头碰上了崔氏,崔氏面带惊喜问,“你这是打哪儿回来?正说找你呢,总寻不着人。”
薛媒婆哈哈直笑,“敢是有啥好事?巴巴儿地寻我咧。”
“说正经的,薛大姐你这会儿不忙吧?到我家坐坐去,我有事儿跟你说。”崔氏道。唉,她最近有桩烦心事,只有薛媒婆才能解。
薛媒婆心想手头的事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又看崔氏着急忙慌的,像是真有事儿似的,便转道跟她家去了。
崔氏虽是应了女儿不再逼她,可心里哪有不急的,回了先前那户人家后,就一直盘算着女儿的亲事。她想着:既然秀枝不愿嫁别家,那嫁给江有才总归是愿意的。干脆设法儿促成这亲事算了,江、饶两家隔得远,平日里相交不多,但江有才那后生崔氏也瞧见过,体体面面一小伙子,倒也不错。
可女方上赶着说亲,面儿上总不那么光彩,像姑娘嫁不出去了硬贴似的,再说也怕这事儿传扬出去伤了脸面,于是就想着请薛媒婆在中间说合。
这也是免得秀枝昏了头自个儿干出些丑事来,姑娘家要是名声坏了,以后想说门好亲事就难了。
到了饶家,崔氏将薛媒婆引到里屋说话。正好饶秀枝去隔壁找秀珍做针线活去了,两人说话也方便。
“薛大姐,我先前不是托你给秀枝找人家么,现下我倒有家瞧得上的,指望这你这张巧嘴在中间说合说合呢。”为了护着女儿的脸面,崔氏只字不提女儿的心思。
薛媒婆一听,这好呀!她省心去寻了,于是问道:“哦?是哪家?”
“就是村儿东头江昌家的老二。”崔氏道。
薛媒婆虚着眼睛回想了下,“他啊!我记得......好像是叫个江有才。”
“对了,就是他!”
薛媒婆道:“这后生是不错,平日里上上下下见着,倒是个稳妥人。不过......他爹年轻时候可不是个本分的,你不怕他跟他爹一个样儿,秀枝嫁过去受委屈?”
她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打破这事儿,反而是想做成,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只要女方这边条条框框都想清楚了,后头才不容易反悔。
江昌年轻时风流的名声村儿都晓得,现在年纪大了老实下来,倒没人再提这话了。如今薛媒婆一说,崔氏又有点迟疑了,她先前倒搞忘了这茬儿!她干巴巴道:“......不能吧。”
薛媒婆察言观色,知她心里有了犹疑,“嗐!我看这事儿也急不得,你再考虑考虑,想定了咱们再说。”她着急去江家。
“这下雨天忙活啥,再坐会儿。”崔氏起身留她。
“不了,我有桩亲事要去江家说,这事儿不好耽搁。”薛媒婆道。
崔氏来了兴趣,问,“给巧云说亲的?”
薛媒婆掸了掸衣裳,直说不是,“给她爹说。”
这真是奇了,江顺打了多少年的光棍,年近四十倒想起再娶了,崔氏问,“你想给他说哪个?”
薛媒婆看崔氏嘴还算紧,便给她透露了两句,“就芦花沟的林氏,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自己生不出来,现在她男人也死了,她没个傍身的人,便来央我给她寻个家,我一寻思,这配江顺正好啊,一个老实,一个踏实,准能过到一处去。”两个可怜人凑到一处反倒好了,一个有了挨傍,一个得了照应,她觉得这是门再合适不过的亲事。
说起林氏,崔氏心里还有点影儿,年轻当姑娘时她们还一起打过猪草呢。年轻时看着还好啊,没想到却不能生,也不知她这些年是咋过的,她一阵唏嘘,然后道:“要说往日的江顺,林氏还有些配不上他,现如今江顺伤了,一想来倒是般配,你和红线可算是牵对了。”
见她也这么说,薛媒婆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转而又叮嘱她,“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你可别跟旁人说。”
崔氏连声保证,“不说不说,你知道我的,不是个爱扎堆儿的人。”
这倒是,要不然薛媒婆也不能跟她说。
薛媒婆出了饶家,两炷香的时间才到江家屋跟前,下雨天泥路难走,裤脚上全是泥点子。
她正准备叩门,门从里头打开了,巧云抱着一捆草出来,头上戴了个竹斗笠。巧云生怕踩滑,全心盯着脚下的路,一时没看到薛媒婆。
薛媒婆出声道:“巧云,这下着雨呢,你往哪儿去?”
冷不丁一声,吓了巧云一激灵,她抬头见是薛媒婆,笑道,“薛大娘来了,我准备送些灯芯草去隔壁呢。”
下雨天没事儿做,正好剥灯芯草。素花昨儿还在念叨着家里没灯芯草了,下着雨又不好去割,巧恰今天巧云在家翻出一捆以前割了没用完的灯芯草,便想着给她送些过去。
前些日薛媒婆跟她说找她爹有事儿,今儿约莫就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她一时也顾不得去隔壁,把薛媒婆让进屋里。
江顺正半坐着靠着被子垛剥灯芯草,他对薛媒婆的到来也有些意外,以为她是给巧云说亲,态度陡然热情起来,“薛嫂子,快坐,快坐!”
他连连招呼。
巧云放下灯芯草给她搬了板凳,“您坐。”然后去灶房拿碗给她倒水。
薛媒婆惊道,“嗨哟,你能坐起来了?”前些日子还只能躺着转脖子,现如今就能坐了,好得倒快。
江顺脸上带着笑意,“久坐也不成,姜郎中说了,每日能坐个把时辰。”但也这样很好了,天可怜见,他这些日子把背都躺板了。
“身上的伤势咋样了?”薛媒婆问。
江顺动了动胳膊给她瞧,“手上跟脸上的伤已是好全了,就是大腿骨的伤,还有得养。”
薛媒婆说,“那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
江顺面露愁容,“唉,不过是天天在家吃闲饭罢了,苦了巧云这丫头。”
薛媒婆自然少不了一番夸奖巧云,然后道:“我今儿一是来瞧瞧你,二是有桩喜事儿要跟你说,保管你听了就没这般愁了。”
巧云倒了水递给她,薛媒婆道谢。
巧云一听也来了兴致,坐下来等她细说。家里最近全是不顺心的事儿,正好要点喜事儿来冲冲。谁知她刚坐定,隔壁小壮就找来了。
“巧云姐,在忙不?”
“咋啦?”巧云问他。
“我娘在做酥饼,她怕做不好,叫我请你过去教教她。”有庆说。
她只得起身,跟屋里二人打了招呼跟有庆走了,走前还不忘捎上那捆灯芯草。
小壮家的房屋是当初他爹娘成亲时候盖的,到如今也有十七八年了,用黄泥夯的墙,总共三间正屋,已经不算新了,但遮风避雨绰绰有余。连日的雨让天气变得有点阴冷,但小壮家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能是房屋紧凑,人气足的缘故。
何氏在灶房和面,素花在一旁加水,见巧云来了,何氏笑道:“巧云来了,我怕做不好糟蹋东西,请你来给我把关。”
“没问题。”巧云答应得爽脆。
素花问她,“你手里抱的什么?”
巧云背着光进来,一下还真看不清,她将灯芯草放下,“你们灯芯不是快用完了么,刚好我今儿找出一捆以前割的,给你们送点来。”
农家少有用棉线灯芯的,都是把灯芯草剥了抽出里面的白髓,用灯油泡了当灯芯使。这东西并不金贵,只要有水泽的地方就能见着,一丛丛长得跟杂草似的,可家常过日子却少不得它。
“太好了!我娘先前还要冒雨去割呢,被我好一通说才打消了念头。”素花放下水瓢,过来捧着它如获至宝。
“多谢你了,不然咱们今晚上还得抹黑呢。”何氏笑道。
巧云道,“一点小东西而已,又不值钱。”
何氏随即扭头对小壮说,“咱们烙饼,你也别闲着,就把这灯芯草剥出来吧。”
“哦。”这活计轻省,又还算有趣,小壮爱干。
“巧云呐,你来瞧瞧这面和成这样如何,软硬合适不?”何氏言笑晏晏地问巧云。
巧云酥饼做得极好,吃了没有不爱的。最近何氏好不容易攒了点银钱,称了块猪板油回来熬了,又咬咬牙称了五斤白面。小壮念叨了一向想吃这个,今儿是他生辰,算是满足他心愿了。
巧云这才想起今儿是有庆的生辰,恍然大悟道,“那我可得好好做,算是给小壮过生了。”
小壮乐得直笑。
她先洗干净了手,戳了戳面团,觉得软硬还成,就是用全用凉水和的,劲道不够。于是道,“何二婶,还有面粉不?得再舀点出来用开水烫了一道揉,还要做油酥。”
烫面做饼才好吃呢。
何二婶俭省,刚刚只舀了一斤的白面出来,还剩下四斤,“有的,有的,我去舀来。”她本只想舀二两面出来,想想还是舀了半斤,多的面粉正好给有庆做碗长寿面。
素花一听要用开水烫面,去灶前烧火去了。
面和成粗胚,开始下手揉,何二婶道,“这个卖力气的活我擅长,我来!”
趁她揉面的功夫,巧云开始做油酥,酥饼要做得起酥,必须经过油酥的点化。
做油酥说起来很简单,将猪油化了,趁泼到加了盐巴和芝麻的面粉里,搅拌成糊糊就成了,可真做起来就很有讲究。
油酥分为好几种,大致是干清比例的区别。若是做春饼,得用稀油酥,即油多面少,调成能流动的清稀质地,方便抹在面团上擀开。若是做酥饼,得用软油酥,油酥软糯微凝,像是被杵烂打湿的洋芋泥状,用的时候抓一点揉进面剂子里。若是想要油饼起大泡,就得用炒油酥了,炒油酥和软油酥差不太多,不过要将先面粉在锅内小火炒到微微上色,再泼油成酥。最后便是葱油酥了,做葱油饼时用,做法跟稀油酥差不多,只是油要用葱白煎香再泼。
巧云从油罐子里挖了一坨猪肉,在锅里化开,“素花姐,火不要太大了。”
火大了会把猪油烧糊变黑,做出来的油酥就不好看了。
“欸,灶里就一根柴块子。”素花道。
等锅里的猪油快要冒烟了,就得赶紧退火,趁热舀了泼在专门调油酥的碗里,碗里灶里搁了面粉,油一下去,就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
油泼完了用筷子将油、面和匀,稍微凉些便下手揉搓,直到揉到要凝不凝的样子就成了。
何二婶的面团也快揉好了。巧云每次揉面揉到手酸,何二婶却轻轻松松就将面团揉得光溜溜的,面团劲头也足,偌大的面团在她手里格外的乖顺,要圆便圆,要扁就扁。
巧云夸她,何二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个粗人,精细的活做不来,也就这样下力气的活能干好罢了。”
“您是没工夫捣鼓,不然肯定比我还做得好呢。”
何氏要操持一家的生计,心里焦的虑的无一不是生活的难题,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闲散心思来钻研这个。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嘴巧。说起来,孩子她爹在的时候,我也时常爱做些个新鲜吃食。”何氏面露追忆之色。
巧云道:“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您做的苕麻糖呢,搅一筷子放在嘴里,甜丝丝的!”
农家没啥零嘴,每年收了红苕,疼孩子的妇人便会做上一罐子苕麻糖,孩子馋嘴啦,身体不舒服啦,一筷子苕麻糖喂进嘴里准眉开眼笑。要是哪家娃子用筷子搅一团苕麻糖在外头吃,看到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眼馋的,为了这一筷子糖争抢打架的都有。
素花也道:“小时候娘每年都给我做,现在多少年没尝到了。”
小壮在一旁听得口舌生津,嚷道:“我都没吃过,娘你太偏心了!”
何氏不是偏心,小壮出生没两年他爹就没了,她要撑着这个家,哪得闲心做这个呢,她笑道:“你们爱吃今年我又做!等入秋收红苕就做。”
“好诶好诶!”小壮的心里又多了桩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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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做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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