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匪夷所思,当下的念头是:他疯了吧。
疯的彻彻底底,疯的毫无征兆。
我扯了扯嘴角,讥讽:“你又在搞什么把戏?上层圈子里逛了一圈发现没合心意的,打算先跟我玩一玩,打发你的时间?”
“...不是。”
他拥着我,将这两个字说得无比虔诚,若我再倒退个几岁,回到容易为爱失去心智的年纪,说不准真的会被他眉宇间的深情骗一把。而现在,我心里早就凉透了,冷眼瞅他,等恢复体力,双手向后拆掉他横在腰肢上的胳膊。
陈屿桉起初还不乐意,皱着眉叫了声我的名字,却又不敢不服从,手臂慢慢地卸掉力道,顺着我的力道滑落。
我后退几步,同他隔开距离,方才接吻时激荡的心绪已经荡然无存。
然后解掉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递给他,礼貌道:“谢谢。”
“……”
陈屿桉挫败地闭了闭眼睛,没接,“你穿着吧,夜里冷,别受凉。”顿了顿,他破罐子破摔的来了句:“扔了也行。”
我拧眉,试图同他争辩两句,可陈屿桉大步一迈,很快消失在电梯间。
...
...
当晚我臂弯挂着他的外套返场时,根本不用留心去看,便察觉到四周打探的视线。甚至,一些不太相熟的演员也前来同我搭话,虽然没提陈屿桉,但话里话外,都俨然将我冠上了与他相关的名号。
我情急之下,差点将他的衣服随便扔到垃圾箱了事。
vivian在我动手前走过来敬酒,这回也不叫“嫂嫂”了,而是规规矩矩地唤了声“秦老师”。我被她这副乖顺的模样弄得心情怪异,可面子上的工作不能不做,伸手欲接过酒杯,却被她拦下,“哥哥说你身体不好,别喝酒了。”
我顿了下,想到在大厅里那个缱绻热烈的吻,无名火又冒上来,生硬地道:“我和陈总不是那种关系。”
“我知道啊。”
vivian倚着柱子站,顶上折射出的光照在她侧脸,腰肢如一把细葱,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她平淡地说:“哥哥喜欢你,在追你,但你看不上他。”
“...也不是。”
左右瞧了一圈,确认没人在意这里,我便毫无顾忌的大胆坦白,道:“我和陈总大学时有过一段恋爱,分手之后再没见过面,在我心里,这段感情早就翻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
vivian将红酒一饮而尽,微醺的双眸盯着我,收敛笑意,意味深长道:“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有多爱你。你就...一点儿机会不给他?”
沉默缓缓流淌。
气氛一时微妙。
我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攥紧,胸膛深处隐晦的潮水再次泛起波浪,几欲将我的理智吞噬殆尽。再开口,我毫不压抑嘲讽,“他说爱我,你也说他爱我,但毋庸置疑,对于他的爱,我只在你们的嘴里才知道,却从没有感受过。感受不到的,算哪门子爱。”
vivian微顿,随即站直一些,正色道:“你们之间有误会,怎么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其实他当年不是故意抛弃你...”
“嗯,关于这个,他解释过了。我理解他的不容易,也非常佩服他的才华。当初,外人道他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现在也不得不赞叹一句他的魄力。”
vivian纳闷:“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原谅他?”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说法,感情哪分得清对错,造成如今的局面,我们谁都不无辜,”我耐下心跟她说,“我和他从始至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算没有他的不告而别,我们也难逃分开的结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确认心意的过程。好几次‘分手’两个字到嘴边,却被他细枝末节中的暖意给堵回去。尽管我无比清楚,这样无非是在消耗我们之间本就不多的情意,可和他一起的习惯一旦养成,很难脱离。”
我说着,还笑了笑:“况且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那会儿没有恋爱的经验,全凭本能和他在一起,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上一秒还觉得谈不下去得分手,转头又自我安慰,想着天下没有不闹别扭的情侣,熬过磨合期,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走之后,我确实难受了很久很久,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爱只是人一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这些年里,我如果只想着爱他,早就被磋磨死了。”
我越过vivian,同不远处的陈屿桉不经意间对视,他没有移开,我也没有。
隔着大半个场子,他眼底似有星光在闪,尤其在确认我正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露出了少年人的羞怯,赶紧整理了下衬衫。
我目光平静地盯着他,心如死水,说:“我压根没想着能再和他见面,也能接受没他的生活,而且没他,我过得更精彩。如你所言,他可能对我还有旧情,但我对他已经彻底死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vivian双唇微合,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她也是女人,理应能明白我的意思。沉默半晌,她挺认真地问:“那我以后能找你玩吗?为上次冒犯秦老师的事情,郑重的道个歉。”
我颔首,温和地笑:“当然可以,我也得向你说声对不起。”
那天离开,我疲倦地倒在副驾驶,静静地听着车载音乐,回忆我和vivian的对话,逐渐延伸到和陈屿桉失控的吻。大道理说得太多容易把自己骗过去,冷静下来想一想:我真的彻底放下他了吗?
身体还记得被他触碰的感觉,接吻时仍旧会悸动...这些都是那一段刻骨铭心感情的后遗症。
曾经无数次,我鼓起勇气想对他说“分手”,可每次到了夜晚,他搂着我躺下睡熟,我试探着将手塞进他的掌心,他都会哼哼唧唧地缠上来,极度依赖地抱着我,分不清是梦呓还是什么,温柔呢喃:“浓浓,乖...”
就因为这么一句,我的心又软的一塌糊涂。
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感情比他深,所以每次做决定都瞻前顾后。
过去许久,再回忆起那段往事,会唏嘘感叹,也会埋怨不满,可半点没有重新开始的想法。
我缓缓出了口气,不再对此刨根问底,不管放没放下,都不重要了,摇摆不定只会对自己残酷,我不会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
隔天,我将西装送到干洗店清洗干净,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冬夜敲响了对面的门,迟迟没等到陈屿桉开门,我以为他已经不住在这儿,准备回家的时候,门锁“咔哒”响起。
房门缓缓打开。
陈屿桉面色红润的异常,背脊微微弯曲,眼神不怎么清明,看到是我,顿了大概三四秒钟才露出惊讶的表情,沙哑的嗓音响起:“什么事?”
我对他的异样视而不见,将纸袋往门把上一挂,转身就走。
掏出钥匙的瞬间,后面传来“咣”得巨响。
我吓得一激灵,飞速回头,见陈屿桉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紧咬牙关,身躯在微微颤抖。我忙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贴在他额头上,炙热的温度传来,我眉头一皱,“你发烧了。”
陈屿桉烧的神志不清,嘴里嘀咕:“浓浓,别管,你回楼上睡觉...”
——楼上睡觉?
我愣了下,倏忽想起曾经有次陈屿桉淋雨发烧,是我彻夜不眠的照顾他。当时他醒来看见我守在旁边,困得一个劲儿点头,脸色差到极点,第一句话便是催促我快去休息,再有下次,叫我不必管。
我叉着腰,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嚷:“你是我男朋友,我不管你,谁管?”
陈屿桉的表情哭笑不得,说:“又不是什么大病,我自己能好...”
我不听,非挤进他的被窝,搂着他出了汗,第二天便好了。
思绪回笼,我目光复杂地看向倚着墙,呼吸有些粗重的陈屿桉,心想:得,这是真烧糊涂了,以为自己回到十年前的出租屋了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念叨了句:“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然后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腰肢,费力的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拽进卧室。
把他塞进被窝里,我回家拿了退烧药,用自己的水杯兑了温水,进卧室,坐在床沿,轻拍他,“陈屿桉,醒一醒,你喝了药再睡。”
他慢半拍睁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指尖虚弱无力地蹭过我的手背。
我退开一些,不让他再碰,抠出药片抵着他的唇想塞进去,可他偏不配合,牙关紧闭,一双漆黑的眸死死盯着我,固执的可以。
我气急,收回手,质问:“你干嘛?”
他的视线浑沌,似乎在竭力区分眼前是虚幻还是真实,只是表情太过执拗,又因为生病显得脆弱,整个人不堪一击,全然没有人前时展露出来的游刃有余。
从前落魄时,他都没有低过头对我说:“什么都听你的...”
而现在...
我被他盯得难受,心里泛起波澜,赶紧低头掩盖情绪,意识到再待下去可能会出错,赶紧将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上,说:“你记得喝。”然后飞快离开。
当晚,我不知他睡得舒不舒坦,我倒是一夜梦未停。
我和陈屿桉恋爱的一年半时间内,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一丝丝和吃醋稍微沾边的情绪,便是因为我在广场上加的那个男生的微信。
过去许久,尽管是在反映潜意识的梦中,我也已经不记得对方的长相和名字,唯独记得他比我小一届,性格很乖顺,总爱把师姐长师姐短挂在嘴边,每回找我都是问学校内活动或者与学业相关的事情,因而我并没感觉到多么冒犯,甚至还认为是自己过分自作多情,才误会他要追我。
直到某次,在学校内见到他,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
男生跟上我,突然问:“学姐,你有男朋友吗?”
我愣了下,才记起从没跟他讲过这件事,于是坦然点头:“有的。”
他苦恼地抿抿嘴,沉默片刻,抛出一句:“那好吧,等你分手了,一定得先考虑我。”
我被他惊世骇俗的话惊得半晌没回神,当晚回家,做饭时心不在焉的,差点切到手指。陈屿桉吓了一跳,大步过来捧起我的手,端详我的指头,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然后解下我的围裙,让我去厨房外面歇着。
我闷闷地应了声,走开几步又转头,倚在门边看他的背影。
那时候我在想,陈屿桉好像从来没有为我疯狂过,他的喜欢太内敛太克制,轻薄的快要让我看不见。可转念一想,他连自己都不在意,能和我进行到这一步,或许是他的上限了。
鬼使神差的,我问了句:“陈屿桉,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难受吗?”
油烟机轰鸣声震耳欲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听见我如蚊蝇般的呢喃,手中的菜刀一滑,掉到脚边。幸亏我反应的快,推了他一把,这才没有受伤。
因为这个插曲,方才我问的话也抛之脑后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做饭,吃泡面凑活了一顿。
吃完饭收拾干净卫生,我回房间换了睡衣,正在卫生间里洗漱,陈屿桉推门进来,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瞧。
我含着牙膏沫,不方便说话,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陈屿桉上前拥住我,冷硬的脸色逐渐软化,下巴搭在我肩头,轻轻摇晃。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撒娇,新奇的同时,一颗心稀巴烂,用手背蹭蹭他的面颊,继续洗漱。期间他一直搂着我,没有任何离开的征兆,异常的黏人。
我擦掉脸上的水珠,拖着他去将洗脸巾丢掉,转而被他翻个面,抵在墙上。
我吓了一跳,用掌心推着他的肩膀,问:“怎么突然这样?”
“...没怎么,想亲你。”
陈屿桉很是直白,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像在申请同意,可到处点火的手不给我半点喘息的机会。我太了解他的德行,看着清心寡欲,实则特别重欲,只要惹起火来,不烧得彼此死过一回便灭不掉。
只是那晚万万没想到他会失控到如此。
我起先还勉强跟得上节拍,时间久了,只剩下煎熬。浑身的骨架仿佛被他撞碎,疼得厉害,双腿打颤,又被他拢在一起...
濒死之际,大脑一片空白,我看见眼前冒着白光,烟花猝然升空,四散消弭。
陈屿桉凑在我耳边,问:“刚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言乱语罢了。
次日醒来,陈屿桉破天荒的睡了回懒觉,胳膊搭在我腰间,睡得安稳。
我怕惊扰他,慢吞吞地转身,端详他的睡脸,喟叹造物主的偏心。
陈屿桉这张脸很是优越,有种病态的忧郁,又带着孤傲的冷僻,关键是眉宇间充斥着国人的凌厉,无端生出几分正气凛然。最迷人的在于薄唇,红艳艳的,看着就好亲。
我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指腹从他的额头滑至鼻头,打个转,落在他唇上。
猝然,他张开嘴,咬住我的指尖,舌头蹭过,激得我打个颤。
“...醒了?”
“没醒,被你弄得睡不着了。”
陈屿桉跟个小孩儿似的搂住我的腰身,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吸了口气,打算继续睡。
我害羞的手脚蜷缩,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别这样,容易喘不上气...”
“别说话。”
他有点儿恼,“好困。”
“……”
我只能纵着他,反手去拿床头上的手机,打开看消息。
那个男生的消息映入眼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学校组织推荐,最好是摸鱼的同时还能拿学分的,又说要请我吃饭。我蹙眉,看他发来消息的时间,正是我被陈屿桉拉着胡闹的时候,有个离谱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稍微动了下,陈屿桉大概以为我要离开,立刻收紧胳膊,啧声:“别动。”
我腰间一痛,小幅度挣扎,“你掴的我好疼...”
他顿了顿,泄劲儿。
我喘了口气,问:“你昨晚看我手机了?”
“……”
他沉默装死,但我知道他没睡着,吃吃地笑:“所以,你这是吃醋了?”
“...我没看,路过的时候屏幕亮了下,我扫了一眼。”
陈屿桉嘴硬的很,死活不承认自己吃醋。但我却因此感到高兴,他介意我和别的男生走的近,说明他还是在意我的。毕竟只有喜欢才会在意。
就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件事,在很长时间里,我仿佛得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他待我是真心的,于是暂时打消了和他分手的念头。
直到后来许久,我才幡然醒悟。
有时占有欲与喜欢无关,单纯是不乐意所有物被别人觊觎,我却误解成喜欢,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
...
一下接着一下的敲门声响起,将我从梦里拽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摸过手机看时间:
早上6:35
我这陋室长年累月除了姚玫无人拜访,谁会这么早过来?
敲门声暂时停歇,过后又响起。
我不得不掀开被子下床,换了件外套应声:“来了——”
从猫眼里向外张望,只能看到男人的胸膛,我顿时得到答案:陈屿桉。
搭在门把上的手蓦然收回,我扬声:“什么事?”
“...你的水杯,落在我那儿了。”
大病初愈,陈屿桉的嗓音沙哑的如同掺杂着沙粒,幸而我此刻趴在门上,否则真会听不见。方才的梦还残留余温,我不适应地闭上眼,蜷缩起手指,指甲在门上划出刺耳的动静,顿了顿,我稍微拔高嗓音:“放门口就好。”
陈屿桉没有应声,我再从猫眼向外瞧,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
以为他走了,我才开了条缝隙,旁边伸过来只手,迅速抓住门框,挡住我因为受惊而退缩的动作。
陈屿桉站在台阶上,垂眸盯着我,脸色苍白如纸,虚弱的不堪一击,低道:“...我昨晚梦到你了。”
我心里一顿,心虚地移开视线,咬着嘴唇继续使劲儿试图关门。
陈屿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会不会被夹伤,执拗的同我僵持,我知道他在赌,赌我不会狠心伤他。事实上,我确实没那么心狠,不过与他无关,随便谁站在这儿做同样的行为,只要没有恶意,我都不会太过分。
陈屿桉站在风口,亚麻长袖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单薄的像片纸。
“你不好奇我梦见了什么吗?”
“...不好奇。”
我气急败坏地掰他的手指,发现掰不动,怒斥:“松开!”
陈屿桉恍若未闻,目光悠远,透着深情,自顾自说:“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要把房子租给你,当时我没说真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我拒绝你的第二天,你又来了一趟。那天我原本是不想活了的,爷爷奶奶的病、没有喘息的工作,让我觉得自己会烂死在这条小巷里,昏暗潮湿的出租屋就是我的墓地,我甚至做好了没人收尸的准备...可你打开了门。我看见有一缕光随着你钻进屋里,浮尘在空中跳跃。”
“那瞬间,我突然就想继续活下去试一试。”
“...说不准,会有不一样的际遇呢。”
我怔然地看着陈屿桉,被他眼中的漩涡吸引,忘了上一秒还在抗拒他的出现,也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被他抓住的手指。
陈屿桉半个身子挤进屋里,脸颊贴着我的掌心,贪恋地蹭了蹭,“我希望能重新和你爱一次。”
我蹙眉,试图把手抽回来,“我对你没...”
“我知道。”
陈屿桉打断了我的话,姿态卑微到底,“没有爱,报复也可以。只要是你给的,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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