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终遗言

大云朝，京都城外五百里处有一个名叫志云镇的小镇，小镇周围坐落着一些村庄，而故事就从一个名为百姓村的小村开始。

六月天，午后太阳**辣地炙烤着大地，树梢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听得人心里发燥。

天气炎热，百姓村的村民们都拿着手编的棕榈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昏昏然入睡。

唯有百姓村唯一一户韩姓人家却是满心荒凉，惊慌失措。

原因是韩家的老太爷韩大壮此刻已是病入膏肓，就连志云镇中最好的郎中也是束手无策，只等后事。

韩家原是逃荒人家，落户在这百姓村不过短短二十余年，从家无二两面，身无三寸衣的赤贫，到如今有田有房，有牛有羊有驴，这一切变化，都离不了老太爷的领导和安排。

如今韩老太爷重病卧床，韩家人犹如山崩地陷，彻底慌了神。

韩山手里端着一碗熬得浓浓地小米粥，粥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粥油，坐在韩大壮身边，小心地扶起父亲的身体，拿着调羹舀起一调羹粥，哽咽道：“爹，大郎媳妇熬的粥，粥油都熬出来了，最滋补不过，您老人家多喝点，养好了身体，咱家的驴车，还等着您驾呢。”

韩大壮摆了摆手，看着眼前苦着脸，面皮皱成一朵菊花的儿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二郎啊，别忙活了，你爹我活到了七十岁，养大了你，看着三个小郎娶了妻生了娃。四世同堂啊，我这一生啊，没白活。”

“爹，你说啥呢！你还得活到八十岁，活到九十岁，看我孙子再生孙子呢！”韩山苦着脸，又舀起了一调羹粥，“爹，你喝一口，快喝一口。”

那迫切的模样，就像是韩大壮喝了这口粥，就能立即好了一样。

韩大壮勉强喝了一口，拒绝了韩山再次投喂的要求，对着门口守着的一个老妇人道：“二郎媳妇，把三个小郎喊来。”

“爹，我这就把大郎他们三喊回来。”韩刘氏应了一声，匆匆朝着堂屋走去，看到守在病房门口的大媳妇孙氏，韩刘氏没好气地喊道：“大郎媳妇，你杵在这儿是干嘛？没听见你阿翁说的话吗？”

“快去把大郎，还有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喊回来。”

“阿姑，我这就去了。”孙氏连忙应道，顶着大太阳匆匆朝着屋外跑去，一点也不敢耽搁。老太爷陆陆续续病了一个多月，好几次差点没喘上气来。

爹娘，她男人还有两个小叔子就一直守着，耽搁了地里的活儿，这两天，看着像是好了，便只让爹娘看着，三兄弟连忙去地里忙活了。

虽然孙氏觉得老太爷这会儿应该也不会走，但她也不敢耽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没让三兄弟见到老太爷最后一面，别说爹娘了，就是她家郎君都不会绕过他。

“娘！”韩初一从鸡窝摸了鸡蛋回来，就看到她娘着急忙慌地跑着，她喊一声，没得到回应，拿着鸡蛋回到里屋，看到刘氏，主动将鸡蛋交了上去。

“大母，我娘跑什么？”

“你公公快不行了，我让你娘去喊你爹，还有你叔叔们。”刘氏接过鸡蛋，随口回道，也没在意小孩听不听得懂。将鸡蛋放到装蛋的篮子里，悬挂起来后，又回到了公公的房间。

“快不行了。”

韩初一知道这个意思，也就是快死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她娘刚刚跑的方向，一定是去水田那边，但今天早上她爹出门前说过，他要去后山放牛，顺带看看那边的两亩旱地。

这会儿，她爹应该是在后山。后山离家近，韩初一想着，便迈着小腿朝后山跑去，她准备自己去喊爹回家，也免得她娘还得再跑一趟。

更怕万一她娘要是没跑及，她爹回来晚了，没见着她公公最后一面，会埋怨她娘的。

韩初一小短腿迈得飞快，也不影响她脑瓜子滴溜溜转着。

按理说今天四岁半，虚岁五岁的韩初一是不懂这些微妙的人情世故。四岁之前，她确实像个小屁孩，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啥都不懂。

但四岁之后，脑瓜子里突然浮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这让她一下子聪明了起来，能看懂许多微妙之处。

不过韩初一谁也没说，她模模糊糊知道，如果把这些事儿告诉别人，会有不好的结果。

到了后山，果然见她爹拿着锄头，在那两块长满杂草的旱地上除草。

“爹，爹，快回家，大母说公公不行了，让你快回家。”韩初一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什么？”韩有牛连忙扛起锄头，三两步跑到了韩初一身边，一手将人捞起，大步往家跑。一边跑一边问：“怎么回事儿？今天早上出门时候，你公公不是看着还好，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韩初一大声喘着气：“呼呼，我也不知道，是大母，大母说公公快不行了，让娘喊你还有两个叔父回家，她去水田那边了，我想起爹早上说要来后山这里，我就来了。”

“辛苦我家初一了。”韩有牛颠了颠韩初一的小身体，跑得像是要飞起来，吓得她连忙紧紧搂住了韩有牛的脖子。

到了家，韩有牛将锄头往大门背面一放，直接朝着韩大壮的屋子跑去。

一进屋，便看到早上还显得很精神的韩大壮此刻正蔫蔫地斜靠在床头上，眼睛半盒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

他跑的快，屋里只有韩山夫妻两，韩有羊和韩有驴还没有回来。

韩有牛抱着初一走到床边，小声问道：“翁翁，我来了，您有啥要交代的。”

韩大壮睁开眼睛看了韩有牛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韩有牛有些尴尬，刚想说什么，韩有羊和韩有驴便挤进了屋子里。

“翁翁，二郎、三郎回来了。”两人异口同声道，然后扑在了韩大壮的床边，将抱着韩初一的韩有牛挤到了一边。

韩大壮睁开眼，看了韩有羊一眼，声音虚弱：“小郎呢？”

韩大壮口中的小郎，名叫韩长望，今年七岁，是二房韩有羊和韩陈氏的独子。

韩有羊连忙握住韩大壮的手，低声道：“翁翁，今天外家三舅子陈柏陈三郎来家说岳母染了风寒病了，陈氏带着小郎去探望一下。这因是留在陈家吃中饭了，您等着，我立马去把他们喊回来。”

韩大壮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了韩有牛。

韩山知道父亲的意思，对韩有牛说道：“大郎，你去陈村长家喊一下你二弟媳和小郎。”

韩有牛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老太爷，他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看了一眼父亲，放下了抱在怀里的韩初一，道：“初一，你代爹在这儿守着你公公，爹去去就回。”

韩有牛大步出了房门，撞上匆匆赶回来的妻子孙氏。

得知丈夫要去陈家后，孙氏连忙说道：“郎君，你是长孙，怎么能不在阿翁跟前守着。你在家，我去陈家喊二弟妹和长望。”

孙氏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韩有牛沉默地走进了屋子里，站在了最外层。

没过一会儿，三房的李氏也带着女儿韩七夕，还有次子韩长信来到了老爷子的屋子里。韩大壮的屋子里一股子的药味，小长信闻不惯，立刻嚷着哭了起来。

老太爷看着有些心疼，便对着韩有驴说道：“让李氏把孩子抱出去吧，这屋味道重，他小娃娃闻不惯。”

韩有驴立刻摇头：“翁翁，小娃娃而已，没那么娇惯，让他陪着您。”

这时候孙氏、陈氏和韩长望回来了，韩陈氏拉着韩长望一把挤开前面的孙氏，扑到韩有羊身边，对着老太爷就喊了起来：“翁翁，您怎么样了？还好吗？今儿早上看着还很好啊，不然我哪里舍得回娘家呢！”

李氏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哄着儿子，听到二嫂陈氏的话，瘪瘪嘴，心里吐槽道：你陈荷花就一张大嘴巴，话说得比什么都好听。

果然这话一出，韩大壮嘴角翘起了微微弧度。他松开韩有羊的手，摸了摸韩长望的脑袋，轻咳一声，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看了一眼韩山，就将目光落在了韩长望的身上：“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咱们现在是农，要想过得好，那就得有士，有官！有官，就得科举。咳咳……”

说道这儿，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韩有羊已经能预见韩大壮想说什么了，嘴角忍不住抿起，然后又压抑了下去。他拍了拍韩大壮的后背，努力让他平静下来：“翁翁，您慢点说，慢点说，咱们不着急。”

韩大壮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老二，你得谢你媳妇，你外家大伯是咱们村唯一一个乡贡举人，咱们家要想能有举人，有进士，那就得靠她大伯。”

韩陈氏眼眶红红：“翁翁，你别说这种话，这都是应该的。我大伯能帮忙，一定不会推辞的。”

韩大壮点了点头：“这我相信。”

又看向韩山夫妻，道：“山子，长望啊，要送去他大外祖的私塾，读，读书去。”

韩山抹着眼泪，点头哽咽：“爹，我知道了，我就让长望读书去。”

“好好。”韩大壮满意点头，然后又看向了韩有驴，“有驴，你要和你外家舅兄好好学着，好好学——”

韩有驴红着眼：“翁翁，我知道！”

“对了，守孝不吃荤腥，大人没事儿，小娃娃怎么受得了？我死了，李氏不用给我守孝，把我小小郎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韩大壮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长望也小，也别守了，养好身体最重要。”

此话一出，韩山立刻不满了。

“爹，他们守孝那是——”

应该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韩大壮阻止了：“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定，孩子身体重要。”

李氏翻了个白眼，韩长望还小，他都七岁了，小什么小？小得过她家七夕吗？

不过想到小儿子，李氏便没开口。

反正，到时候她吃肉的时候，偷着给七夕吃两口，她人小，也够了。

交代完心里话，韩大壮长吁一口气，那口绷起来的精气神显而易见地漏了。

“你们都好好的，都好好的。”他萎靡地看了众人一眼，抬起头不知看向何方，喃喃道：“大郎啊，爹，爹好想，想你——”话音未尽，便没了气息。

PS：这里用的是宋代的称呼：曾祖父——公公；曾祖母——大妈妈；祖父——翁翁或大爹爹，阿翁；祖母——娘娘，大母（此外还有婆婆、太婆、妈妈等）；这些称呼，后文可能交替出现。

有小天使反应人多，难认，我贴个韩家人物关系：

韩大壮（老太爷），

儿子儿媳韩山，妻子刘氏

韩山有三个儿子，大房韩有牛、孙氏，生韩初一（五岁）。

二房，韩有羊、陈氏，生长孙韩长望（七岁）。

三房，韩有驴、李氏，生二孙女韩七夕（四岁），小孙子韩长信（满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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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临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