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滴答,一旁的老丈没听清季明的话,不过另一边的老妪还有李胜听清了。
老妪眼中阴翳,本能的趋光又不迎面与光明对上,微微抬着头看向季明,缓声道“往年炭贱老百姓确实用得起,但今年炭钱涨了些,便有些舍不得。”
说着便想着起身,一旁的李胜伸手一把将人扶住了,老妪有着老百姓最为直白简单的热心肠,“若是几位嫌冷,便取出来烧,也暖和暖和身子。”
这边季明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在他身旁坐着的秦若青已经毫不犹豫的伸手在背着人的地方掐了他一把。
夫妻俩一步步走到如今,每一脚都不容易,更别提秦若青小时候生长在自己爷奶的膝下,更是清楚老一辈对着外人兴许大方热情,对着自己却多少有些吝啬,他们今日三个人在这里借宿,若是叫人家拿出自己都不舍得用的炭用来烤火,等入冬了,数九寒天的这老妪还有老丈就该不好熬了。
季明本也没想着要用人家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炭烤火,只不过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挨了这么一下,当即疼的眉毛眼睛皱在了一起,不过他没回身同秦若青为自己辩解一二,而是先站起身朝着老妪的方向略走了几步,“不必浪费,这吊炉烤火也正好,无需破费了。”
季明说的诚恳不带半点的客套虚伪,李胜见他不似作假,也跟着将自己的老母亲劝了回来,他心中还是有些私心,今年炭价比往年高了些,本就买的不多,若是提前用了等到入了冬兴许他们自家人都不够用,便是不为他自己考虑,家中的老母老父上了年纪,半点也受不得寒。
“听李大哥的意思,今年的炭价高了许多?”季明虽然身处翰林院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并未在太府寺任职但因着他老家在齐东府的一个小县里,冬日里寒风萧瑟,独身枯坐书房苦读难免会手脚发冷发僵,书房里需备着炭盆。
但家中并不宽裕,红萝炭那样无烟无味的好炭买的少且只供着他一人,家中阿娘阿耶还有弟妹都舍不得用,即便是最便宜的炭黑也买的不多,因为要省出银钱买红萝炭,最后他自己去了解了炭黑还有红萝炭作价几何,最后家中都用的是炭黑,虽说难免有些烟气,但将窗棂稍稍开个缝便能将问题解决。
对于其他米菜作价几何季明兴许并不十分了解,但是炭价他入京后也第一时间去问过,即便是有些上涨想来涨的也不多。
所以他才会更好奇为何李大哥一家都说炭价上涨,玉京城郊的人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定然要比他更了解玉京的炭价,多次提及上涨,季明总觉得有些不对。
“往年过了十月初才开始涨价,一星半点的也便罢了,今年不知为何,竟是从九月中便开始涨价,一日一个价,再这样涨下去,恐怕真的是要烧不起了。”
李胜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家中老母老父不常出门只知道炭价在涨,可他有时会进城在坊市里卖些野菜,从九月初他就注意到炭价有些不对劲,起初的时候他并不将事放在心上,毕竟炭黑的价格并非官府定死了的,官府不过是划了个范围,只要不过界,各商户定价几何皆是商户自己的事。
商人逐利,各商户之间本就有竞争,为了自己的生意,总是会稍稍调低价格薄利多销,只不过冬日里在玉京炭火是必不可少的,价格再怎么样也不会太低,只不过普通人家若是那种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大多数人家都买的起也烧得起。
但今年的炭价与往年有些不同,价格上涨,如今不过九月下旬,现在已经逼近官府规定的价格,这很不对。
季明颇为关心此时,拉着李胜多聊了几句,一旁的车把式见了,细细一听,插话进来,面上有些神秘道:“我听说今年几个石炭厂开采的石炭不多,所以炭火的价格才这么高,过几日官府就要出来将价格往上调了。”
一听这话季明的第一反应就想开口反驳。这样大的事按照以往的惯例,朝中总会吵上几日,最后再由陛下圣裁,这么下来,就算他每日在武成阁埋首案牍也一定会知道风声,不过看车把式一脸认真,似乎是真有什么内部消息一般,季明闭上了自己想要反驳的嘴,而是虚心发问”这话又从何说起。”
季明今日雇马车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讲明身份,车把式看夫妻俩的穿着打扮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小夫妻,倒也没掖着沧职,十分慷慨的分享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我听人说,过段时间,那些商户的手上的炭就要没了,谁家出的价格高,官府给谁批条子,这炭价肯定要接着上涨。”
季明听了不免皱眉,大昭为官者众多,季明不敢保证所有的人都是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廉洁之士,但天子脚下,事关百姓,这样的事就算是要做也要多想一想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便是季明的狭隘之处了。
财帛动人心,高洁之士视金钱为粪土不假,但世间的许多人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普通的财帛并不能令他们心动,但数字足够庞大的财帛能够使人疯狂。莫说是哄抬炭价,便是通敌叛国之事有些人也能做的出来。这话便说的远了。
季明聪明的没有打断车把式的话,而是示意他接着说,如今下着雨,虽说眼下只是在一间破败的矮房中蔽身,但炉火烧的旺,靠的人暖暖的,伴着雨声不免话多了起来。
又给季明说了些听到的小道消息,一边的秦若青也跟着听,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但季明没出声她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
这里是玉京,是天子脚下不假,但是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孤身从齐东府而来,在玉京举目无亲的,上头并无依靠,多说多错误。
季明脑子转的快,发觉有些不对之后也不吭声,只是与车把式还有李胜闲聊,不单单是聊炭价,也聊别的,但总是绕不过去炭价,只不过他做的隐晦,不管是车把式还是李胜都没觉出不对劲。
即便是两个人有疑问,一旁的秦若青也跟着开口帮忙圆过去,几个人就这么聊着,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外的骤雨已歇,风声渐停。
吊炉便添薪柴的老妪双目虽不如常人好使,但耳朵却比别的人好,不过刚刚雨歇她便开了口“雨停了。”
季明几人猛地一顿,齐齐抬头朝门口望去。即便门扉紧掩,但狂风乱作雨打芭蕉之声已经转淡。
秦若青面上一喜,原以为今晚就要在城外借宿一晚,没想到天公作美,雨停了。
车把式见秦若青起身下意识的看向季明却发现季明也已经站起身。
“今日多谢老丈,既然雨停了,我们便告辞了 。”季明抬手朝着李老丈一揖。
李老丈当即摆摆手,透过破败的窗棂望了一眼外边,“九月末白日短,恐怕过会儿便要天黑,莫要耽搁了。”
“叨扰了。”秦若青跟在季明的后面福礼后便随着出了门。
车把式坐在车辕上,夫妻俩坐在马车里,像来时一般回城。
暮色四合,骤雨初歇,家家户户早早的燃起炊烟,晚膳比平日里早了许多,赵公主府今日的晚膳也比往日摆的早。
季明夫妇进城的那一刻,一家不起眼的茶铺中有人动了。
不多时赵棠便收到了消息。
林筱雅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出几分,“表妹打了一天的哑谜,如今是要将谜底漏出来了?”
“表姐果然懂我,”赵棠笑着将手中的筷著放下,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边,将今日的谜底透了出来“还要多谢表姐前几日送进宫的那份手信。”
短短的几日里林筱雅接连往禁中送了两份心,一时间没闹明白赵棠说的是哪一封。
“姨母的生意向来做的不错,表姐也细心非常。”
经赵棠这么一提醒林筱雅便知道说的是哪一封了,有些惊叹赵棠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动作之迅速。
“表妹报以信任,我却帮不了表妹什么。”林筱雅自嘲道,不过低落的情绪也就一瞬下一刻林筱雅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表妹是如何打算的?”
赵棠将自己的顾虑还有打算都说与林筱雅接着又提了季明,“方才我的人传消息,季明与其夫人路遇大雨此时才得以回城,不出两条这件事便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林筱雅沉吟片刻问了一个被赵棠忽视的问题“表妹有没有想过,若是季大人投宿的那户人家绝口不提炭火一事该如何?”
难得的赵棠沉默了,须臾才出声“若是真的没提那便想别的办法,不过,表姐没见过季明,”赵棠想的也开,纠结片刻便将事丢开,这样的事一计不成再想第二计,说完又说起季明。她每每想起季明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季明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善谈了“表姐若是见一见季明便知道,有些人似乎生来长了一张嘴并非为了吃饭,而是用来说话的。”
林筱雅听她这样说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也笑了。
假期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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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NO.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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