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吐纳呼吸再如何清浅,可活人身上的热意是无法改变和隐藏的,谢敏诏与赵棠挨得近,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向赵棠,但又碍于现状两个人谁都不敢动。
终于,外面归于平静,三个人蹑手蹑足,贴着山脚一路避着人走。
在黑夜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前头的谢敏诏突然顿住。
赵棠走在谢敏诏身后,在他停下的那一刻也及时刹住脚步。
屏声静气下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叮叮铛铛的声音,这事铁镐落在岩体上发出的声音,附近便是矿场了。
寅时中天色尚未明,又是深秋时节,根本看不清人,只能朦朦胧胧的看个人影。
三个人并没有轻举妄动贸然进入矿区。
来之前赵棠大致的了解过采煤的模式,采煤匠所采煤炭并非堆积在煤矿附近,煤炭易燃,堆放在一起恐酿成大祸,因为,采煤人用铁镐采煤后会有人用推车板车将开采出来的煤炭运出矿区,三个人仗着地利躲在背人处等着运煤匠出现。
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⑴
赵棠此刻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三人将不明就里的运煤匠打晕,不仅在着装桑进行了改变,甚至在外貌上也非常仔细的做了变动。
相比于周典军和谢敏诏两个人衣服一换头发随手一抓的简单利索,赵棠乔装改扮稍显麻烦些。
她本是一身女装,发髻梳得同别家姑娘小姐并无二致,此时便显得有些累赘,不过也没事,这样的发髻梳起来麻烦,赵棠三下五除二的便拆了,不过略有些粗暴。
外衣要比头发好办多了,她本就为了方便外裳看起来繁复富贵,内里确实最简单不过,绛紫色的外裳一脱再换上粗布麻衣也便成了。
换完了衣裳接着还要在脸上手上做些改变,条件不足赵棠便用煤灰糊在脸上手上,甚至还有衣服下容易被看到的手臂处还有脖颈间。
赵棠忙着在脸上抹灰时谢敏诏也没闲着,将三人换下来的衣服仔细的收起连带着赵棠发间隙的朱钗佩环一起收拢寻了个山涧丢了下去,顺便也将板车中的煤炭倾倒在避人处。
须臾三个人便与之前大不相同。
赵棠推着板车,觉得十分新奇,以她的身份若不是来了河东府,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摸到推车。
空荡荡的板车推起来轻松的很,沿着原路去了采矿区。
赵棠的脸上糊了许多煤灰,发间也撒了些,甚至细致的在指缝中也藏了,风一吹一时不察便飘进了眼中,顷刻间一双凤眼便泛起红意沁出泪珠,猛地一眨眼又憋了回去。
被关在地牢时赵棠便注意到地面上斑驳的煤灰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那是赵棠便怀疑地附近堆放了大量的煤炭,不出意外的话,距离煤矿厂也很近。果不其然,推着板车没走多久,叮叮铛铛的声音渐渐密集。
赵棠佝偻着脊背低垂着头,脸上灰灰白白的难以辨出原本的模样。
“哎!”
突然一声,赵棠遏制住抬头的想法,亦步亦趋的跟在前面推着空板车的人。
“那边两个,”像是这里的管事的,又说了一句“你们俩,过来。”
赵棠微微抬头看向出声的人。
“对,”那管事模样的人指了指赵棠,顺手又指了指赵棠身后的谢敏诏,“还有你,你们俩过来。”
推着板车两个人走到那管事的身前。
“何管事。”谢敏诏方才听到有人如此称呼眼前的管事。
何管事看着将两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年纪轻轻的,怎地推车,谁给你们安排的活儿。”
这问的赵棠谢敏诏不好开口,做好了被发现便动手的准备。
不过显然眼前的这位何管事也没打算听他们的回答,不等两个人开口自顾自的道:“年轻人浑身是力气,去找黄工头领铁镐还有筐去采矿。”
“是。”谢敏诏应了一声,顺着何管事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侧身坐着的中年黑脸男人。
何管事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没多留转身离开,似乎单单是来安排赵棠和谢敏诏两个人去向似的。
等何管事一走赵棠和谢敏诏面面相觑,思考片刻两个人一前一后去找了那位黄工头。
“黄工头。”谢敏诏低声。
赵棠这才注意到,这人侧身坐着并非在发呆,而是闭着眼假寐。
“何管事叫我们兄弟俩来这儿领铁镐和框。”
黄工头伸手抹了一把脸,“成,叫什么。”他以为这是新人,谢敏诏的话带着迷惑性,
“谢大,谢三。”
赵棠偏首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黄工头记下名字,从椅子上站起身,到一旁搭建的棚子下面去取了把铁镐两个竹筐。
没等赵棠伸手接谢敏诏已经全接了过去。
因着谢敏诏的动作黄工头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自言自语“这兄弟俩也不像。”
已经走出几步的赵棠脚下有一瞬的凝滞,谢敏诏落后她半步,将右手的铁镐和竹筐递给赵棠,借着递东西的动作低声道“不要停。”
赵棠接过铁镐竹筐,将竹筐背上,点了点头,抬脚接着走。
身后的黄工头似乎也就那么一说,又跌回椅子上侧着身开始假寐。
将竹筐背上之后赵棠伸手就要去接铁镐,谢敏诏手一缩。
赵棠:?
谢敏诏右手拿着两把铁镐,微微低着头,低声“我先拿着吧。”
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是兄弟,不好乱了称呼,谢敏诏索性避开了称呼。
赵棠无所谓的点点头,背着竹筐朝煤矿走去。
在南方不生找草木的涂山地底下就有煤,而北方却不一定是这种情况。
大昭流通的煤大概有三种,明煤、碎煤、末煤。河东府盛产明煤。明煤最好烧,只需要少量的木炭引燃便能夜以继日的燃烧,最是好用。明煤的碎屑与干净的黄土调和制成煤饼十分方便携带使用。
并不是每一处山体之中都蕴藏着煤炭,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人,从地面上的土质情况便能分辨出地下是否蕴藏煤,接着便是朝下挖掘,一般要道地下五丈深才能得到煤。
每层露头时从里面冒出来的毒气能伤人,于是便有了竹筒通风的法子。将竹筒末端削尖插入煤层中,毒气便能顺着竹筒朝上排出,毒气拍完人们便可以下去用手中的铁镐挖煤。
煤井的入口极狭仅容一人通过,两人并排便显得拥挤。井狭的煤层向四方延伸,多采用在煤井下横打巷道的方式来采煤。巷道需要大量的木板支撑,主要是起到保护作用房子矿井坍塌。
巷道之中七横八纵的,稀稀落落的点着烛火,实际上的照明全靠大竹筒投下来的光。
谢敏诏站的位置极为讨巧,一道光投射在他的侧脸,又跌落在他的肩上。显得有那么一瞬的温柔。
青天白日里,所有的行为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多的打算也只能押后。
周围的情况尚且不明,谢敏诏不敢离得太远,总是待在赵棠一抬眼便能瞧见的地方。
大昭历经几朝,抓了许多的贪官污吏,河东府的蠹虫也斩首不少,即便这样赵棠依旧觉得,还是轻了。
矿井下工人们动辄便遭受打骂,监工手中的鞭子、工人们手中的铁镐都是落在工人们身上的武器,没有人敢反抗。
赵棠恨不得握着手中的铁镐朝着那些监工的头上挥去,最终又忍下。
矿井之中不只年轻力壮的劳力气,还有些上了岁数的人。一鞭子下去人便扑倒在地上,周围无人敢上前,便是看一眼也只能招来劈头盖脸的辱骂,甚至是殴打。
欺凌弱者阿谀强者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当弱者以绝对脆弱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心中的秤便有了倒向。
只不过终究是理智压到了心中的愤慨不平,赵棠握着铁镐的双手关节处发白,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敏诏。
谢敏诏此时也恰好抬头与赵棠的视线对上。
铁镐与山石相击敲落碎石,谢敏诏看懂了赵棠的眼神,挑了个角度朝着那趾高气扬的监工弹射出手中的碎石。
没有防备的挨了一下,正在打人的监工以为是那个角落里飞出来的,丢下挨打的工人骂了几句晦气转身走了。
见此赵棠才转身继续挥动手中的铁镐。
地底下不见天日,连时间的流逝都不明显,等到放饭赵棠才意识到已经午时了。
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清粥,甚至算不上粥,最上面飘着几粒米,两个粗糙的窝头,这便是他们这些工人的午饭。
赵棠看着手中辨不清本色的窝头,和清水一般的稀粥,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吃了。
从昨日起水米未进,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又累了一上午,若是不吃便要等到晚膳,晚膳想来与午膳没什么差别。
赵棠不是什么矫情看不清形势的人,就着稀粥两个窝窝头便下肚。
谢敏诏更是不用说。家中出事后什么样的苦他没吃过,一路从蓟州到黔中道,饿的时候连树皮都能吃,更何况窝窝头。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谢敏诏也没起身,半蹲在赵棠的身边“三弟。”
听到这个称呼赵棠就有些想笑。
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出自《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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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NO.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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