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送走程鹿颐后，祁玖便回府闭门不出，翌日终究还是去了那座府邸。

府邸在北门旁不起眼的角落，府里的侍从领着祁玖往里走，只见院子充满了荒芜，祁玖到嘴的话却难以说出口。

他轻唤一声，“夏公子。”

那人转身和曦微笑，放下了手里拿着的水壶，面前正是他浇过的花，与这破败的房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王爷找我何事？”他的声音轻缓，不难看出他的羸弱之势。

祁玖张望着周遭的一切，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本王想亲自前往边塞。”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底气不足，可他依然梗着脖子。

沉默了良久，夏姜才抬头看向他，仿佛想透过他看见背后的什么。

他未置一言，却笑了起来，弄得祁玖有些莫名其妙。

随后，他说道：“王爷，可知我夏家并不是王爷的家仆？”

听见这话，祁玖眉毛拧成了一条线，他也从未视夏家为自己的私有物。

只是他确无人可用，才来找夏姜商量。

他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他在求人便有自己的态度。

“我父亲回冀州之前交代我，可帮王爷三个忙。”他又继续道。

祁玖哪里好意思主动提让夏家帮忙，只是大家共同的愿望便是替曾家平反，才好借助一二。

当年夏丘作为外祖曾汾的副将，那场浩劫本无法幸免，可当时夏丘正因假还乡，并不在军中。

其实若曾汾想为自己找个替罪羊，夏丘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夏丘不在军营，更是曾汾怀疑内贼的首选，可曾汾却无条件信任他，最后夏家还从黑羽军中脱离，回了老家冀州，幸免于难。

如此夏丘对曾家的恩情铭记于心，小小的祁玖在宫里差点活不下去时，皇太后疏忽时，都是夏家在无条件保护他，使他平安长大。

可宣仁帝作为一代君王，怎么会放心夏家安居于冀州呢，便在朝廷几大势力的促成下，使夏丘的大公子留质于京，祁玖看见他，心里更多是愧疚。

与夏丘见面那一次，夏丘如长辈般呵护他，包容他，说以后不会放任他不管。而夏姜与他父亲相比，冷静许多，并不会感情用事，所以朝他提要求他心有余悸。

营救表弟一事，祁玖首先想到的便是夏家，只有夏家会无条件支持他。

可他也明白，十多年过去了，夏家如今也休养生息，很难再做如此冒险之事，所以他与夏姜秘密会谈了一次，夏姜给了他三百人马，如今他又需要人护送他前往边关驰援程鹿颐，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求到夏姜面前。

夏姜神色温和，可嘴里的话却没有温度：“王爷可有想过，未受封的王爷以什么名义出京？”

祁玖只是心里不安，便先来找夏姜，至于如何出京，他初步想通过太子那边入手。

“秋露祭在即，太子身体每况愈下，不会出京，便需着皇子代为前往。”祁玖也不多言，只是将心里的想法告知。

不曾想，夏姜面上却露出了赞扬之色，“这是王爷的第二个要求，在下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祁玖暗自叹息，看来以后就要和夏家划清界限了。

他在这偏僻的角落未做过多停留，便匆匆朝皇宫而去。

往年秋露祭这等规模的活动，几个皇子中可是很抢手的，太子又不想被大皇子抢了先，便会早早定下人选。

他一路忐忑，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抢了先，跑到东宫时，气喘吁吁，身旁的旺达只好一手扶住他，“王爷，当心身体。”

他苍白着脸摆了摆手，挥开他的搀扶。

还未等通禀完，他便闯了进去，“太子哥哥安好。”

一进太子的寝殿，扑面而来浓郁的药味，仿佛寝殿的所有东西都腌入味了。

祁玖的眼睛到处扫射，角落里已经烧上了银丝碳，他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太子的情况不好！

太子今日不似往日般温和，只冷冷问道：“平身！”，又道，“找孤何事？”

“臣弟许久不见太子哥哥，自然是来探望的了。”他尽量将往日在太子面前的洒脱展现出来。

果然，他偶尔的不懂事显得与太子更有兄弟情义，而太子也渴望这种亲情，他佯装怒意骂道：“孤看你近日是在外野惯了。”

换了个坐姿问道：“近日在国子监上学可还适应？”

长兄的气势一下便拿捏住了祁玖，他唯唯诺诺，“尚可！”

太子轻蔑一笑，“看来是不可，”随即教训起他，“上学就让你这么难？”

“真的很难。”他一本正经道。

说话的这空档，太子已咳嗽好几回，每次都是声嘶力竭之感。

祁玖斟酌着开口，“太子哥哥可换太医看过了？”

太子装作不经意，朝他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无用！”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见太子已有了疲累之感，他试探问道：“秋露祭，太子哥哥要亲自去吗？”

随后又补充道：“可路途遥远，太子哥哥恐遭罪，若无人去，臣弟愿意前往。”

太子祁桓点了点头，“如今你也开府了，还没正经办过差，老五倒是来问过，只是孤回绝了他。”

五皇子祁隆本就与祁玖不对付，仗着自己的母妃和三皇子，处处掐尖要强，还在宫里时，祁玖便经常被祁隆戏耍。

想必太子也是因为俞妃与三皇子祁宏的关系，才没考虑祁隆，毕竟人家有自己的亲娘与亲哥，太子纵使对他再好，那也是养不熟的，祁玖便不一样。

只要继续延续往日对他的照顾，他便巴巴上赶着，祁桓如此想到。

“那便辛苦九弟了，其他事宜皇兄会安排好的。”祁桓拍了拍祁玖的肩膀。

从皇宫出来后，不知什么驱使着他朝帝师家中去。

张傲君正坐在院子廊庑下，手里拿着一本札记，见祁玖进来便迎了过来，“不知王爷造访，有失远迎！”

祁玖点了点头，“不知老师是否在家。”

张傲君见他脸色沉重，想是有重要的事情，明白了他的来意，领着他去了张玉山的书房，关上门后看守在侧，不让人随意接近。

书房里，张玉山躺在摇摇椅上，脚时不时晃动着，他抬眼看向祁玖，也不主动说话。

最后还是祁玖斟酌一番，“秋露祭由本王代太子出行，后日便走，今日无事便来看看老师。”

可张玉山看似并不参与朝政，可沈家发生的事，他好似有所察觉，也不与祁玖打哑谜，“沈府出了这档子事，可知是谁为之？”

祁玖如今更担心表弟的安危以及自己是否能脱困前往边境，对神父的真相不甚关心，只摇了摇头。

只是他神在在道：“沈家长女嫁与南阳侯府，只是南阳侯与世子都不堪大用，不知沈国公是否会后悔将女儿嫁过去。”

祁玖也不打断他，只静静听着。

“太常的母亲卢氏古稀之年，太常前几日为她办寿宴，老身也在受邀之列，不便参加便让傲君前去。正巧见到了沈家长女，她如今在太常老夫人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祁玖仔细记着他的话。

“卢氏与严家老夫人是表姊妹，此事如今没什么知晓，只是老头我突然想了起来。”张玉山意有所指。

祁玖终于听明白了，虽不知他如何得知沈府之事与沈家长女有关，可张玉山所说的消息却让他有意外收获。

他惊讶道：“严氏？”

两人后来无话可说了，祁玖便知趣地告辞。

张傲君送祁玖至门廊，祁玖转身叮嘱道：“张姑娘若无事，可去麓宁山庄走一遭。”

张傲君无声点了点头。

马车里，旺达见自家主子心绪不宁，小心翼翼问道：“爷，咱回府还是？”

他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去沈府。”

如今沈鸿欣早上当值，下午便早早回府，可却对府里的蛛丝马迹查得不甚顺利，听见门房禀祁玖来访，他仿佛看见了救星般。

“王爷，今日怎得空过府里来？”

祁玖随意道：“无事，正好经过，想着世子爷一人在府里，便进来看看。”

沈鸿欣自然不信他随意来逛逛的言论，面上还是说道：“既如此，到书房品茶如何？”

祁玖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

待书房门关上那刻，祁玖的眼眸晦暗，不似刚才的光亮，“张玉山那老头提供了些线索，不知能不能用上。”

沈鸿欣正愁没处可查，只连连点头。

“你的妹妹，我说的那个嫁到南阳侯府那个……”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和太常家的关系如何？”

虽不知祁玖为何如此问，他还是回忆道：“南阳侯爷任太常寺丞，归太常管。”

他微眯眼眸，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

祁玖也不兜圈子，“你的妹妹能成为太常家的座上宾吗？”

还没等沈鸿欣回答，他又道：“前几日太常的母亲七十大寿，你的妹妹也受邀，且还活跃在贵妇人中间。”

“太常老夫人与严家老夫人是远房表姊妹，这你知道吗？”他又问道。

这下沈鸿欣终于坐不住，问道：“这些消息可靠吗？”

祁玖倒是不藏着掖着，“后日，本王便要代太子去皇陵，出发前专程去了张家一趟，张玉山说完这些话就不说了。”

这个消息沈鸿欣大为震惊，他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若是严家，怎么能是严家呢？”

祁玖倒是干脆，“是谁重要吗？结果不都一样。”

见他还愣在那里，他起身走了出去。

沈府兄妹二人都有些优柔寡断，岳母倒是看得透彻，祁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