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嫚嫩白如玉的手指在碧色茶盖上摩挲,听到了动静,抬起眼帘,柔声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
“好,我一会儿送你回府。”
沈嫚若无其事一般,不问她昨日去了哪,也不问她怎么一身血迹回来。
“不问我昨日之事?”
沈嫚唇角微扬,笑道:“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不见得事事都要追问到底。”
林知繁微微颔首:“沈娘子倒是通透。”
不过她却觉得沈嫚那般聪慧之人,虽不知全貌,但只要细思一下也能够猜到一二,可一旦涉及权重之人,有些事情就只能够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至于沈嫚愿意帮她,也不见得就是心怀愧疚,在外人看来,她与沈嫚的关系越是亲近,越能衬出沈嫚作为李家未来宗妇的宽容大度,李家退亲后如此短时间内又向沈家提亲这件受人非议的事,也就会随着她二人的关系而淡化。
回到府里,林老爷和林太太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见林知繁平安回来,连忙察看她的状况。
林知繁原本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想到此事牵及静王,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当然她自动省略了静王背她的那部分。
林老爷拧着眉头,表情严肃。他素来不喜站队,也从不掺和储君之争以及党派之间争权夺利,但身在官场又岂能真的置身于外。
他从前以为他能做的,就是在声色富贵中保持淡泊清净,在纷纷扰扰的闹境里依然从容不迫。如今林知繁频频因静王之事而深陷险境,被迫卷入风波中,他才明白,光独善其身还不够,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过了几日,知府夫人竟亲自登门拜访,还带了一位大夫。据说这位大夫医术高超、技术娴熟,祖上有在太医局任职过,只是不知后来是何缘由,子孙后辈纵使医术天赋好,也无人再入太医局,他们四处走访,采集山药,遇病则援以救治,无则专心编写医书。
知府夫人能将这位大夫请来,更多托的是运气,不过问题不在此,而在于知府夫人为什么要对林知繁的病如此关心?
大夫为林知繁诊了脉后,说道:“脉细而无力,弦而涩,这是血液亏损、气机郁滞的脉象。”
为她诊过脉的大夫都这么说过,开的方子也差不多,但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只是很难根治。
林太太急切地问:“这怎么办?”
大夫抚了抚胡须,思量了会儿,便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并道:“太太不必担忧,令爱日后注意多养养心,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心息则神安,神安则气足,气足则血旺,血气流畅,则有病可以去病。”
林太太大概地看了下方子,发现里面多了几味药,见大夫要走,连忙将方子收起来,感激道:“多谢大夫!”
林太太去送大夫后,知府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纹路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和独特的风韵。
“二娘子将养好身体,日后定有厚福。”
林知繁恭敬地回道:“多谢夫人关心。”
知府夫人朝林知繁细细打量了一番,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必谢我,要谢还得谢前几日送你回来的人,他连夜从青州请来的大夫,对你倒也是上心。”
林知繁表情一僵,愣在原地。
她本来就猜测知府夫人也是参与布局之人,如今算是证实了,其实这并不让她惊讶。她惊讶的是知府夫人的这番话,又是厚福又是上心的,言外之意……
难道是……静王打算娶她?
林知繁瞳孔猛地一震。
怪不得他让她别担心婚事,原来他早有预谋!
林知繁将她的猜想告诉林老爷,林老爷听后陷入沉默,斟酌了下,认真地问:“若真是如此,你意愿如何?”
林知繁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自是不愿意,但这也可能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
林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知府大人前两日邀我吃酒,话里话外已有提示,静王殿下不日便向朝廷请旨纳你为侧夫人。”
侧夫人?做妾?
她搁在两侧的手不由攥紧,身子绷得很直,很快又放松身体,眼神坚定如磐,“我决不嫁。”
良久,林老爷开口:“现下有两个法子。”
“要么静王殿下取消请旨,要么……我同旁人定亲。”林知繁接话。
林老爷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自与李家退亲后,我亦在为你物色合适的郎婿,奈何不是家世太低,便是人品学问不行,想要两全其美,实在是难。”
她若是不被迫卷入储君之争中,不被流言裹挟,没有取消同李家的婚事,仍是那个自由散漫的女娘,该多好!
林知繁低头沉思,忽然眸色一亮,心里头有了主意。
直接找静王劝他取消请旨倒也不是不可,主要是她找不到人,静王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她的出行信息,她却不能,她没那个能力。
她要亲自去一趟山麓书院。
夏日迟迟,树影流动,蝉鸣坠入幽林中,一圈一圈地荡开来。
林大郎接过林知繁给他带的糕点,心里很开心,也很疑惑,他二妹妹何时这般殷勤了?
“阿兄帮我个忙。”
林大郎咬了口糕点,堵在嘴里没太敢咽下去,听到这话立马停止嚼动。
林知繁眨了眨眼,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不容拒绝的话,“咽下去。”
林大郎只好硬着头皮吞下糕点。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什么事?”
“帮我叫宋郎君出来一下,一会就好,不会耽搁太久。”
林大郎脸色一沉,张口就准备要质问她,想起上次那件事,强压住心里的疑虑,提出条件:“你们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林知繁乖巧地点点头:“好。”
树荫下,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恬静与安详。
林知繁紧张的心情随之平淡了些许。
“你来寻我有何事?”
他面容清隽,目若朗星,手中拢着一卷书,衣摆若流云般游动,端的是清雅矜贵,宛如深谷幽兰,皎似云间月。
林知繁鼓足勇气,仰头看他:“你家中叔母催你成婚,不是县令之女,也会有别的女娘,我如今亦迫于形势急需定亲,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两年之后退亲也好,和离也罢,绝不纠缠。”
“为何是我?”
林知繁不假思索道:“我信不过旁人。”
他忽地顿了一下,“你信我?”
“嗯,我信你。”她凝望着眼前的男子,极其认真且清晰有力地回答。
“很急?”
“嗯,很急。”
他问得很慢,她却答得很快且坚定。
“你家中父母可知?”
“你若同意,我回去便同他们说。”
他沉默。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把飘荡着的林荫照得如轻纱般朦胧飘渺,衬得他清冷的眼睛似雾像云一样,淡薄疏离。
见他久久不回应,她的心底浮过一层失落。
她掠去心中的涩意,讪然一笑:“君子不强人所难,没关系,就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过。”
宋槐安垂眼看她,轻声说:“你不必着急,先回家去。”
她点头。
另一旁的林大郎听不见二人的谈话,只能默默啃糕点,见林知繁神情低落地朝他走过来,他还想说些什么,林知繁已跟他告别离开。
林知繁回到家中,双手托着腮,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沉静漫长的夜晚,她的思绪却如野马般狂奔不止,翻来覆去,也找不到舒适的姿势,她闭上眼睛,忧虑成了无法摆脱的一个个漩涡。
她起身点灯,走到桌前,铺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堆王八。
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敲窗声,她不由背脊发凉,声音再次传来,她往窗户看去,隐约有一个颀长的影子,肯定不是梅韵,且她向来是敲门不敲窗。
林知繁环顾了四周,看看有没有拿得顺手的东西,这时窗户被打开,外边的人一身黑,巧妙地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是屋内还点着灯,怕是根本瞧不清来人的面容。
“斗笠大哥?”林知繁瞪圆眼睛,惊讶道。
“你……在做甚?”
斗笠暗卫见迟迟没人给他开窗,他就只好自己推开窗户了,没想到一推开,就看到林知繁吃力地搬着椅子,正准备朝他扔来。他也惊住了,前几天他家殿下还说她身体弱需要寻个好的大夫给调养调养,可如今一看,她这一身力气跟头牛似的,哪弱了?
林知繁把椅子放下来,没好气道:“放着好好的门不敲,敲窗做甚?”
“我家郎君说,男子不可随意踏入女娘的闺房。”他皮肤黝黑,瞧不出什么变化,言语倒是诚恳。
她长叹一声,慢慢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你家郎君倒是贴心。”
“嗯,确实。”斗笠暗卫深以为然。
林知繁恼火地翻了下眼珠,凶神恶煞地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静王”。
平复心情后,她将笔搁置一旁,把纸张抬起来认真欣赏,瞥了眼斗笠暗卫,“寻我做什么?”
斗笠暗卫随着她的视线,看清了纸张上的内容,上面画了许多只王八,纸张的中央还写了“静王”两个大字。他那张如浓墨一般的脸上,出现了几条长短不一的皱痕。
他将手里的匕首重重地放在窗口,“物归原主。”
是祁三娘送她的那一把,上面的血迹已然不见,干净如新。
说完,他抬腿要走,林知繁连忙喊道:“等等,我可否与你家郎君见一面?”
斗笠暗卫冷哼:“你现在不是正在看?”
“什么?”
趁林知繁愣神的时间,他已经走了。
她反应过来,看了眼手上的画,笑得直不起腰来。
写到这里,男主就定下来了,我有种很磕女主和男二的纠葛“虐恋”,但是又没办法强行改变故事走向。我又自言自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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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做寒门妻不做王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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