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几个月,紧赶慢赶总算进入蜀地边境。
天色渐暗,天空如同被墨汁浸染,细雨绵绵不绝,将本就崎岖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马蹄踏在湿软的土地上,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溅起的泥水模糊了视线。
车外赶车的马夫皱着眉道:“小宋官人,只怕我们今晚赶不到驿站了,路上湿滑,马已经有些吃力,走不动了。”
宋槐安掀开车帘,看了看前方的情况,估算着离客栈的路程,道:“若是实在赶不及,那就到前面的一家客栈休整一下,明日天气好转再行赶路。”
这动静吵醒了林知繁,她睁开迷离的双眸,发现自己又枕着宋槐安的肩膀睡着了,她这一路上无论在车厢里的哪个角落打盹,最后醒来都是枕着宋槐安的肩膀。
起初她还会心生愧疚,问他肩膀酸不酸,累不累,心里想着下次离他远远的绝对不给人家添麻烦,结果醒来一切照旧,就跟被施了咒一样,神奇极了。
宋槐安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膀,微微侧头,用余光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见她一动不动地呆愣着,他忽地敛颚笑了。
林知繁瞬间抬头盯住他,正好抓住他一闪而逝的笑意,直接开口问:“所以这一路上都是你给我施了咒?”
他闻言一怔,着实没想到她这般新奇的理解。
宋槐安温声解释:“马车颠簸,若是不小心的话容易磕到头,你靠我肩上睡安稳些,睡着也踏实。”
他那么认真正经的回答,她一时竟没接住,索性撇开目光,转移话题:“进了蜀地,是不是再走两天就到灵泉县了?”
“嗯,今日路面湿滑不好走,我们去前面客栈休整一晚,客栈不比驿站,待会儿还要提醒其他人夜里莫要睡得太沉,留份心眼,以防有变。”
晚风吹起了车窗边帘纱的一角,凉意沿着缝隙侵入,宋槐安替她将斗篷裹紧,把刚探出头的滚滚也一并塞进去。
林知繁是体热却怕冷的人,并未对他的亲昵举动有何想法,反而顺着他的动作,把自己包裹严实。
踏入客栈,一股陈旧古朴又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内摆放着几张粗糙的木桌,只有三四位客人在进食。经营客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面容和善,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又气质不俗,便连忙从柜台后走出,脸上挂着热情而又略带几分拘谨的笑容。
掌柜快步上前,轻声询问:“几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今夜可是要留宿?”
“是的,麻烦掌柜给我们准备几间干净空房,再备上几盘拿手好菜。”说完,宋槐安又叫车夫把马拉到后院的马厩里,给它喂些食草。
掌柜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吩咐身旁的小厮。小厮应声而去,脚步轻快。不多时,几间客房便已备好,房内陈设虽简单,却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萦绕。
月黑风高夜,客栈外,几棵老槐树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知繁洗漱完后,将箱子里的包裹拿出来放在床旁边的柜子上,尽管放得很轻,却还是叫宋槐安听出了一些铁器相碰撞的声音。他只是朝她望了一眼,什么也没问。
残弱的烛光,一吹即灭。林知繁白日里睡得多,以至于到了晚上,她的精神依旧饱满,未见丝毫困意。
这时,空气中的熏香似乎变了,从原本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檀香味,渐渐转为了一种更加浓郁、略带一丝刺鼻的香气。
林知繁素来嗅觉敏感,她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的目光从紧闭的房门转向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警觉。
她立马捂住自己和宋槐安的鼻子,宋槐安本就只是浅眠,见状连忙将林知繁往床靠里的位置推去,自己则轻手轻脚起身地从床底拿出剑柄。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全身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凛然之气。
忽然,一名身着夜行衣,面容被黑巾遮掩的刺客,如同鬼魅般从门缝的阴影中闪出,手中寒光一闪,直指过来。
宋槐安反应极快,长剑一挥,只听“铛”的一声,挡住了刺客的攻击。剑与剑的碰撞激起一阵火花,隐约打照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林知繁透过月光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迅速从床上跃起,拿出弓弩,乘刺客背朝她时,毫不犹豫地扣动弓弩的扳机。
一支细小的弩箭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啸声,直奔刺客的后心而去。
刺客的反应也极为迅速,身形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然而,这一躲闪让他失去了与宋槐安对峙的平衡。宋槐安见状,立刻抓住机会,长剑如同龙腾九天,猛地一挥,剑光如匹练般划过夜空,直接斩向刺客的肩头。
刺客躲避不及,只听“嗤”的一声,他的夜行衣被剑光撕裂,肩头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啊!”刺客痛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
宋槐安趁机欺身而上,长剑直指刺客的要害。刺客见势不妙,想要转身逃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说,你是谁派来的?”宋槐安一剑挥掉刺客的蒙面,冷冷地问道。
刺客沉默不语,只是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宋槐安,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情况不对,还有人!二娘,我们快走!”宋槐安立马反应过来,一刀刺穿刺客胸膛,揽着林知繁冲出房门。
他们才出门,就迎面碰上一堆蒙面刺客。这些刺客目标明确,行动有素,显然不是普通的山匪。宋槐安一边持剑与他们交战,一边时刻观察着林知繁的安危。
“郎君,小心!”林知繁大喊一声,同时用弓弩射中刺客要害,宋槐安迅速拉着林知繁躲到另一旁。
刺客仍旧如潮水般涌来,宋槐安已经逐渐体力不支,再打下去只怕真就命丧于此。
他们必须得想办法突围出去!
就在宋槐安与刺客缠斗之际,客栈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四名同样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他们手持利刃,将宋槐安和林知繁护在身后,同刺客展开激烈的搏斗。
剑光与刀影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最终,在四名黑衣人的相助下,刺客们纷纷败退,有的被当场击杀,有的则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宋大人责罚。”领头的黑衣人话音未落,已单膝跪地,手中紧握着仍滴着血的剑。
“起来吧,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宋槐安沉声道,他的目光在黑衣人及其手下身上扫过,迅速判断着局势。
林知繁则紧握弓弩,保持警戒,以防万一。
黑衣人闻言,迅速起身:“宋大人,我们是官家秘密派遣来保护您的暗卫,因情报有误未能及时赶到,致使大人遭遇险境,实属失职。”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
宋槐安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情报之事,错综复杂,难以预料。你们能及时赶到,已属不易。你们可知这些刺客究竟是何来历?”
黑衣人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低声说道:“这些刺客中有部分身手矫捷,训练有素,有部分倒像是真的山匪,看样子背后之人应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关。具体的属下就不知了,但请大人放心,我们定会追查到底。”
林知繁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思量,官家竟然派人来暗中保护一个县令,想来蜀地此行必然牵扯甚广。她看向宋槐安,只见他面色凝重,却又不失冷静。
宋槐安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们去办,一有消息立马来报。”
黑衣人领命,随即指挥手下整理现场后,便消失在黑夜中。
“你没事吧?”宋槐安转身将她从头到尾的检查一遍,又仔细查看她身上沾染的血迹。
“我没事,这些血都是那些刺客的。”林知繁内心一直紧绷的弦总算松弛下来,她语气轻快地回道。
尽管她表现得很是轻松,但宋槐安依然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害怕。
“二娘子,你怎么样,可有伤着?”梅韵从隔壁屋里慌忙跑出来,连鞋子穿反了都未察觉,声音里还夹杂着哭腔。
余下的人和梅韵一样都被放了迷药,若不是宋槐安提前提醒了几句,只怕他们几个还和掌柜夫妻俩一样,睡得死沉,到现在还未醒。
林知繁朝她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一点伤都没有,不用担心。”
梅韵鼻尖一酸,眼眶里酝酿满泪水。再坚强的人,面对生死威胁,也会有恐惧和不安。她家娘子又哄人了。
梅韵领着林知繁去房间更换衣服,宋槐安则安排了几个手下人轮流值守,确保安全无虞。
经过刺客这么一折腾,林知繁原本毫无困意,现在却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困意瞬间席卷全身。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努力睁着眼,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架。
宋槐安注意到林知繁的异常,轻声问道:“二娘,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去床上休息一下吧,今晚有我守着。”
林知繁想睡但又不敢睡,只好强打精神,摇了摇头:“没事,我还能坚持。”
宋槐安愧疚地望着努力保持清醒却仍不住打盹的林知繁,心中充满了歉意和自责。
他突然问道:“你……后悔吗?”后悔嫁给他,后悔和他来蜀地吗?
“嗯。”
她脱口而出的回答叫宋槐安心口一颤,一阵奇异的堵闷顷刻涌来。
下一瞬,林知繁似梦非梦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和遗憾:“早知道我就多带几本食谱,这样就能拿出来看看,打发些时间。听说蜀地喜食辣,跟我的口味倒是相似……”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不清,最后彻底停了下来,头一歪,就趴在桌上,朦胧中陷入了沉睡。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而深沉,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宋槐安听到这些话,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不少。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宠溺。
原来,她所谓的“后悔”,竟然是因为没有带上几本食谱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他站起身,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将林知繁拦腰抱起,她的身体轻盈而柔软,在他怀中显得格外娇小。
宋槐安将林知繁轻轻地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乖巧安静的睡颜,心里开始慢慢复盘起今夜之事。
这一路上从未遇险,偏偏到了蜀地就遇上刺客,还要伪装成山匪,这根本就不是劫财,是明晃晃地要人命。敢冒着危险,也要刺杀朝廷命官,显然这背后之人不是冲着官家来的,是冲他的身份。
想到此处,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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