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今晚就要去梨安花园找李昭昭了。
原本他是打算明天下午去的,但是中午的时候,陈帆一没打通李昭昭的电话,发出的信息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林棋,是我,陈帆一。”,陈帆一站在车外,前面是城乡结合处的一个小村子。
“你找我?”,林棋那边似乎不太安静。
“我找昭昭,你们在一起吗?”,陈帆一也是没办法了,他联系不上李昭昭,希望林棋这边能有她的消息吧。
他们两家不是住得很近吗,工作上又有联系,说不定,他们现在真的待在一起。
在林棋没有回答的那几秒,陈帆一听着手机里嘈杂的喧哗,心里默默地祈祷,昭昭一定要在林棋那儿好好的。
“找她干嘛,你先说事情。”,林棋找了一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嫌弃。
陈帆一闭着眼,缓了口气,“昭昭在你那边,对吧?”,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又补充道,“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晚点儿再联系她。”
陈帆一还记得,李昭昭那天满脸紧张的样子,她不想让林棋知道自己那三个月的经历。
李昭昭的情况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陈帆一愿意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没事,你没必要给我打电话。陈帆一,你找李昭昭到底是有什么原因?”,林棋的声线清晰严肃地传过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警察,李昭昭涉及到什么案件了吗?”
林棋比陈帆一想象的还要敏锐,可能他们这些学语言的,脑子里都比旁人多了一根筋儿吧,一端连着大脑皮层的直觉区域,想得也比别人多。
“没,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找昭昭纯粹就是私事儿。”,陈帆一蹲守在老旧的村庄前,一条老狗都没看见,“我在追求昭昭,这就是原因。”
“……”,林棋挂电话了。
得,陈帆一沉默地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好说的。
林棋表现得很明显了,他对李昭昭没那方面的意思,估计就是胜似家人的友情,对陈帆一就更看不上眼了,嫌弃居多。
村子上空的余辉只剩下一点点紫色的残影了,昏暗的蓝色低沉地压到路边的那几根电线杆上,时间不早了,陈帆一还得赶回队里一趟。
“啪——”
陈帆一关上车门,踩着油门掉头,村里的同事要明后天才能回去,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林棋挂了电话回头看,身后十米远的地方站着李昭昭的身影,扎着马尾在菜市场门口等着他。
“昭昭,我好了,我们回去吧。”,林棋手上提着一大袋排骨和莲藕,买来煲汤用的。
自从上回,林棋带着李昭昭回家吃过一次晚饭后,林妈妈才惊觉到,这两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也有好一阵子没再见过这个安静利落的小姑娘了。
以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两家人还能在电梯口,或者是小区边上常常偶遇。如今老爷子走了,那些不用刻意保持的关系,一下子就淡了,就连昭昭这个小姑娘,他们也不常看见过。
他们也没想到,老爷子的儿子会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关系断得悄无声息的,比老爷子的离世还要让人措手不及。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李昭昭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林妈妈看不得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小时候孤零零的,那是惹人怜爱,长大了还孤独地活着,那就是可怜凄惨了。
所以,这段日子,林棋没少被林妈妈催着把人带回家里吃饭。
林妈妈每日都要念叨一顿,受她影响,林棋也觉得李昭昭比之前瘦了很多,是该好好喝些补汤了。
只是,这汤是有毒不成?
李昭昭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比喝补汤之前还要瘦了。
“昭昭,我给你发的稿子太多了吗?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够,是不是太累了?”,林棋提着东西,和李昭昭一起走在回春和景苑的道路上。
李昭昭和以前一样,扎着马尾,露出干净的脸庞。
“我可以继续写稿子,那些手稿不多,内容也不复杂,你已经帮我筛过一遍了,不用再减了。”,林棋对李昭昭很好,好到让她有负担。
“哈哈,我不是你的小棋哥吗,这点小事情就是顺手帮忙的。”,林棋有些无奈,李昭昭有时候太较真儿了。
小时候较真,长大了也没怎么变。
林棋想到了他和李昭昭不是很熟的那几年,那时候是高中,也是他第一次领略到李昭昭较真的时候。
样样都拿得出手的李昭昭,突然有了一个拿不出手的男朋友,那可是高中啊!好妹妹,你们这纯属早恋啊!况且,林棋得了李爷爷的嘱咐,自然是得把这事儿告诉他的。
那两人当时谈得怎么样,林棋不清楚,反正告密被李昭昭发现后,他整个高中都和她亲近不起来。
但是林棋不后悔,只恨当时没把那小子狠狠打一顿,给了他那样大的狗胆子。
文质彬彬的三好学生,突然干起坏事儿来,挺让人措不及防的,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往小姑娘身上贴。
今晚,李昭昭没有喝多少汤,委婉地谢绝了林妈妈的邀请,像完成任务似的,待够了两小时就离开。
这几次都是这样的,林棋回想了一下,每次李昭昭从进门到离开,不多不少,刚好是两个小时。
“昭昭,我送你回去,等一下啊。”,林棋起身抓上车钥匙。
春和景苑和梨安花园隔的不远,开车用不了十分钟就到了。
但是,“不用,我自己回去。”,李昭昭皱眉,昂着下巴躲开了林棋的视线。
李昭昭一个人站在门口,目光看着电梯口,灵魂已经先□□一步,飘到外面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却又要硬生生地把自己押送到牢笼里,先煎熬两个小时,再放自己离开。
这几天一直如此,她在反复折磨自己。
现在,李昭昭要暂时得到解脱了,越早离开这里,就能越快得到到解脱的轻松。
“那也可以,我送你出去。”,林棋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
李昭昭出了春和景苑,看不见林棋的身影后,才蓦然松了身子。
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倏然松垮下来,悄无声息地吞下未荡出的音调,挂在残破的木琴上,连嘶哑难听的声响都发不出来,只留下木头的钝钝回声,和普通木头没什么区别了。
李昭昭就地坐在路边的石墩上,静静地喘息,感受空气流进身体,从心肺游走到四肢,转了一圈后又原路返回,她的身体在呼吸。
好神奇,她的身体不像她的身体,它好像不太受她的控制了。
李昭昭的身体在享受这片宁静,尽管她的灵魂并不安宁。
她的灵魂在害怕不安,想要四处逃窜,又想要奋起抗争,她想揪出扰乱她思绪和生活的罪魁祸首。
可是回首四顾时,李昭昭茫然了,她已经尽力去尝试了各种方法,怎么还是走不出来?
于是,李昭昭又缩了回去,把自己关起来。
用一种很保守、很防御的姿态,安静地煎熬着。
周围的空气渐渐地温热起来,包裹着李昭昭汗湿的双手,像草木裹挟着泥土一路向上生长。
“昭昭,我们回家好不好?”,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轻轻敲在李昭昭身上。
陈帆一站在石墩边上,弯腰将卷成一团的李昭昭环进怀里,轻柔地拍抚她的手背。
“今天的晚风很舒服,吹到身上很清凉,是不是?但是昭昭,我们先回家吧,回家给君子兰换土。”
今晚的风并不舒服,闷了一天了,吹在身上躁得很,不过温度不高,姑且算得上凉吧。
陈帆一拨开李昭昭脸上的发尾,额头被这空气闷得冒出了一小片薄汗,眉心下也湿漉漉地往外淌小溪流。
李昭昭哭了,躲在春和景苑门口,哭得很委屈。
陈帆一悬在半空的手摸到了李昭昭的脸上,眼泪一股又一股,擦掉了没一会儿又涌出来。
推开那双恼人的大手,李昭昭艰难地开口道,“不用管我了,回去给花换土吧。”
李昭昭背过身子,胡乱用衣袖抹掉眼下的泪痕,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很急切。
可偏偏,越是着急越是难以自抑。
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陈帆一看到,昭昭下巴上还坠着没擦干净的泪滴。
陈帆一隔着两步跟在李昭昭身后,前面的路虎亮了灯,它已经在这守了至少半小时,见证了李昭昭和林棋一起出来,又一个人颓坐在石墩上的过程。
从车上一直到梨安花园,李昭昭都撇过脑袋在和自己较劲儿,两道眉毛局促地昂首相对,可怜又无措。
陈帆一为了不被李昭昭关在门外,一进去,就老实地搬东西、调配废料、清理土壤。
晚上刚换上的衣服,转眼间就沾上了几颗泥点,又脏了。
陈帆一手上动作不停,连桌上的水都没空去喝,就想着赶紧干完活儿,能找个机会和昭昭说说话。
李昭昭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可但凡陈帆一转头,她就会移开眼,眼风里藏着茫然。
陈帆一假装没有看见,嘴角微微勾起,把自己摊在李昭昭眼下,慢悠悠地把新土装进盆里,然后收干净袋子里的黑土。
装黑土的袋子是陈帆一提前准备好的垃圾袋,黑色的,陈帆一装完就随手一扎,绑出一个死结。
“嘶——”,陈帆一呼出一口气,蹲久了腿有些麻。
可是,耳边除了自己的呼气声,还有一道似有若无的撕拉声。
等陈帆一意思到气氛不对的时候,李昭昭已经蜷缩到沙发角落了。
李昭昭的马尾松散地黏在脸上和肩颈处,湿润的眼眶露出痛苦和狰狞,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袋黑土。
苍白的小脸因为呼吸不畅,急的浮上一层暗红,斑驳地映到脸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被吓到极致的时候,瞳孔的变化是清晰可见的,急速抖着慢慢扩大,眼白边缘的毛细血管因为挤压会微微发红,然后溢出点滴泪水。
但李昭昭显然是反应不及了,激出的泪水并没有被冲出来,而是留在原地,蓄出一池深不可测的暗渊。
陈帆一跨到沙发上,捞出李昭昭就往怀里抱,紧紧箍住她的脑袋,耳边是余响不断的鼓点,频率高得吓人。
这一套动作几乎是机械性的,等陈帆一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昭昭已经被他抱住了。
陈帆一压着怀里颤抖的昭昭,心里后知后觉地爬上一阵懊悔和心疼。
“昭昭,不怕,里面是土,全部都是,都是土……不要怕。”,陈帆一的声音仍残留着颤意,传送到李昭昭耳边,又是另一股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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