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变得按部就班。许诺与晚会的主持人擦身而过，在原定的时间走上台，唱完四首曲子。

都是某平台最近大火的流行曲，难度不高，但煽动情绪效果一绝。

歌声响起的时候，很多人跟着唱起来，灯光照在无数人脸上，恍惚而振奋。

酒，不再是一种饮品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兴奋剂，亦或是一种商品。

据说活动主办方的推出的酒都是精品，好多自家带的私酿也备受好评。酒厂的老板抓住百年一遇的机会谈拢了不少生意。总之，人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晕。

许诺昨晚宿醉，因此今天很收敛。可哪怕只是各种口味细微差别的酒都尝了一点，还是醉了。

好在他喝酒不太上脸，全程跟没事人一样。毕竟相比酒来说，还是被粉丝逼问的专辑的事更可怕一些。

……

夜风习习，许诺终于抽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醒醒晕乎乎的脑子。

很巧，郑天明也在。

郑天明眯着眼睛把他给认了出来。

“小诺，来！跟我走一个！”

“郑总。”许诺手里空空如也，他走过去，无实物表演和小郑手里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小郑二话不说仰头炫完了，许诺知道，这家伙是真的醉的狠了。

“说说，最近怎么样？”

许诺和他一样向后依着栏杆，风把他前额的碎发吹的四散。他平淡道：“还行，也就那样。”

“你啊……”郑天明这人年纪不大，娇妻今年才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但喝酒了说起话来跟教育自家孩子一样，“你看看那边，那几个举灯牌的，是你粉丝吧？”

几个姑娘兴奋的面颊上红扑扑的，正在跟周围人展示手里的东西。

他的第一张专辑吧。

嗯。许诺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早知道就端一杯酒来了。

“你也不好好写几首歌，让他们也过过年，对吧？你看哪家粉丝催了三年还死心塌地地等着的，早不干了，也就你小子敢吊着他们。”

许诺笑了一声，含糊道：“想写，没灵感吧。”

“没灵感？”郑天明大笑，“找个女人谈一谈，深入交流一下，然后把她甩了或者她踹了你，尝一尝这世间苦大仇深要死要活的爱情，你还愁没有东西可写吗？”

“……”

“等等，小子，你应该成年了吧？”

郑天明怀疑地打量着他，看来仅存的道德感还是让这家伙找回了一丝理智。

“成年了，22了都。”

“还好还好，你就该按我说的做。是到了年纪了。”小郑压低声音。

良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那啥，我再多一句嘴，你的解约合同……法院那边怎么说？有结果了么？”

许诺习惯性绕衣服边带的手顿了一下，风声一刹那凝滞了。

“结果？”他轻声笑道，“难道郑总还猜不出来吗？”

郑天明握着酒杯，昏沉的视线看向眼前的这个瘦削的青年，酒瞬间醒了大半。

这孩子眼神遥远地望着某点，总是沉思或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明明是21,2岁最混的年纪，有时却比中年老男人还要沉默，还要难以捉摸。

他不该问的。

郑天明自知失言，捞起地上的酒瓶，满上杯子，说：“好，我多问了。这杯我的。”

仰头干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话题。

许诺表情没什么变化，岔开话题道：“别瞎操心我了，我看今天的音乐节办的就很好。”

“嗯！总的来说，今天音乐节办的确实很成功！”郑天明顺着台阶下去，打了个嗝。

话里有话啊。许诺说，“郑总是还有什么不太满意的地方吗？”

郑天明一个眼刀：“你还搁那问，你，还有原定的那个主持人。”

“原定？”

“是啊。不过你只是迟到，最后赶上了，没出什么大岔子。那个原定的主持人倒好，特么直接放我鸽子，他以为他谁啊，敢他妈给老子耍大牌？”

原来是这样。

许诺眨了眨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今天的主持……”

郑天明说到这里，忽然变得非常激动。

“你说小宴啊，那真是个好孩子！当时我一眼就看见他了，我就想，在场的谁比他更适合做主持人?他是这次音乐节的投资方，又是酒水供应商，再当个主持人也不是不行哇，嘿，你别说，他还真就同意了。”

这样就同意了？他人这么好说话么？许诺暗想。

郑天明说着说着，突然一个机灵站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这茬了，我得去找小宴敬一杯。”

谁知，郑天明人已经走出去老远，又退了回来，他重重拍了拍许诺的肩，斟酌了半天，才说：

“小诺，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我能帮你一把是一把。我知道你性子傲，但是……你懂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靠讲道理就能摆平的……”

事实上，这样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越说越觉得无力。

“谢了。”许诺嘴角挂着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的笑，清醒而无力的沉痛蔓延开来，那声音碎在风里，“可我没什么想做的。”

城市的五色的光斑落在他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郑天明哑然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在众多海选歌手里脱颖而出的眼睛，在舞台上锁定一切目光的玩世不恭的眼睛，在绝对天赋加持下充满野心的眼睛，直到发生那件事……

可这三年呢？郑天明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堕落”下去的。

可又能怎么办好呢？如果你足够了解他，你会觉得，经历了那种事，能够撑住不做傻事就很不错了。

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局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天才的陨落，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法院的判决结果就这几天出，到时候我会告诉你。”青年靠在栏杆上，彻底无话。

郑天明叹了口气，举了举酒杯，走远了，徒留下一团落寞的背影。

*

那晚许诺说他身体不适就直接打车回了酒店。

前所未有的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他洗漱完倒头就睡。

后来梦见了些很奇怪的片段，他居然又来到了一面之缘的“三简”。这次，他作为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透明物质，出现在和杨宴第一次碰面的地方。杨宴也没有在躺椅上小憩，而是端起了一把蓝色的水壶，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开始浇那满满一花架的茉莉花。

然后，他被楼下的歌声吸引了，放下水壶下楼看热闹，许诺的视角也跟着去了楼下的看台，这时郑天明出现了，一把将杨宴推向了舞台……

即便没有他的存在，一切，好像也按部就班。

振动的手机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不用耐心分辨，正是那首City tempete——居然和梦里的歌曲声重叠了。

“喂？”

那边传来郑天明的声音。

“小诺啊，你听我换的新铃声什么样？”

许诺没搭茬，坐起来道：“郑总这是有什么吩咐？”

“唉！你这话说的真生疏。”郑天明说，“谁规定找你就是谈工作？真伤感情。我这是喊你出来放松放松，别憋坏咯。”

许诺换了个手拿手机，婉拒的话已经要脱口而出。

“打住啊，打住，我知道你这小子一般事一般人都请不动。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没准你就变卦了呢。”

许诺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能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让他放弃有着舒服大床的酒店。

“你这第一次来朗城吧？”

“是。”

“这次待多少天？”

“……七天的酒店。”

“那成！时间充裕且宽松！”郑天明爽朗道，电话那头似乎喧闹了一会，然后是用力拉开车门的声音，“是这样，我和昨晚音乐节的主办方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来朗城，可新鲜！这里沿海，那风景全国那是数一数二的。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海太可惜了。既然你也是第一次来，不如跟我们一起？”

“你们好好玩，我就不……”许诺把牙膏戳进嘴里，含糊道。

“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

许诺无奈：“郑总你讲。”

“两天，包吃包住，害，不对，住还是住你定的酒店哈。反正一路上吃我们是包了。而且你猜猜咱邀请到了谁当向导？——这人你也见过。”

许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懊恼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谁？”

“小宴！”

许诺把洁面的毛巾一丢，露出下巴上还没打理的淡青色的胡茬，直接暗骂了一声。

“就是昨天救场的杨宴，太巧了，他是本地人，听说我们……”

后面的话许诺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迅速地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碎嘴子，说：“我去。”

“哦哦……啊？”

郑天明摸了摸脑门，奇了怪了，这小子平时都没有这么好说话的啊？他明明都准备好了开始长篇大论。

“我说，这次我去。”许诺一字一顿道。

那边终于也反应过来了，笑道：“小伙子就该这么爽快！麻溜的，十五分钟以后酒店下面接你！你这小子，是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

十五分钟后，许诺走出酒店的楼梯，老远就看到停在大门口的三辆越野，全都打着双闪。

这很符合郑天明守时的风格。

许诺带上棒球帽，走进了艳阳里。

郑天明从第一辆车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郑总，嫂子好。”许诺说。

女人点点头，笑的很美，刚满一岁的孩子在她怀里呆萌地望着他。

许诺捏了捏人类幼崽奶呼呼的脸蛋。

郑天明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到后面给你介绍介绍。”

第二辆车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位看起来50多岁的中年人，分别是音乐节的灯光师谢山和后期宣传谭美颂，这是一对夫妻。

许诺和他们一一握手。

一转身，第三辆车门拉开，许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身穿蓝白条衬衫和纯白色的牛仔裤，一副太阳镜别在衬衫上。许诺想起了那种欧美人的身材比例，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郑天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一边引荐：“许诺，这是杨宴，昨天晚会的主持人，也是这次的向导。就是昨晚的风头差点盖过你的那位！”

说话间，那人已经到了许诺跟前，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许诺真怕他说出什么，我们已经见过了，这种话。

好在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话题的。”郑天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好。”许诺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嘴角的官方微笑几乎要僵掉，他此时此刻只希望郑天明能闭嘴。

杨宴收回手，安静地立在一边。

*

郑天明一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了下一个环节。他一把扶住许诺的肩膀，许诺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各位，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相识，许诺。别看他年纪小，这小子写词作曲那可是顶尖的。这次音乐会请他出山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啊！”

许诺的嘴角抽了抽，果然。

他算看出来了，这次老郑喊他出来的目的恐怕不在游山玩水放松心情这么简单，很可能就是用他的方式将自己引荐给圈子里的大佬。

他真的不需要，可他能做的，只是不折损老郑的面子。

“老郑都要请的人，那真是要有点本事的。”老谢来了兴致，疑道：“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这位后生有什么出名的曲子？”

能够出名到，能用“顶尖”两个字来形容？

郑天明摆摆手：“说起来，这曲子就是因为太有名了，出名到所有人都忽略了作者是谁。而且，你们每个人都听过。”

众人面面相觑，“哪一首？”

郑天明的声音已经落下来了：“2020年，City tempete.”